学校的老师已经知道他的不幸,当他回到学校的时候,大家还是吓一跳,他脸色发灰,瘦了一圈,有人在心里同情他,可是只是点点头,没有人跟他说话。原来,他离开这段时间,曲校长已经放出风来,说刚毅在原来学校不好好教书,被发配到这里的,还不好好干,就把他开除。
见到刚毅,校长黑着脸说:“刘刚毅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刚毅慢慢地走过来,被校长劈头训斥了一顿,说他教学没有责任心,违反学校纪律,要处分他。刚毅先是惊恐,后愤怒,脸色苍白,嘴唇哆嗦,他原本刚烈的脾气被激发,大声为自己辩解,当场拍桌子和曲吵起来吵了起来。校长也被吓了一跳,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可欺的老师,竟然还有这么大的脾气。但很快镇定下来,轻蔑地看着刚毅,小人似地威胁他:“好啊,刘刚毅你到了我们这地方还敢这么厉害啊,我本来还要照顾你,在领导面前帮你说话。既然这样,我就到乡教育组汇报,该怎么处分就怎么处分!”门一摔,校长夹着个黑包出去了。
刚毅站在那里,满腔怒火,又莫名害怕,这里是人家的天下,他只能任人宰割啊。大办公室的老师都偷偷地往这边看。足有十分钟,刚毅慢慢地转过身,回到自己桌前,批阅学生的作文,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不时用手抹一下。
中午,等别人都走了,他才低头慢慢走回自己的宿舍,没吃没喝,蒙头睡了,忽然听到小声敲门,他没动,有人推门进来了,低声说:“刘老师,快起来吃点饭吧,再大的事也不能把身体搞垮了。”他睁开眼,原来是隔壁黄老师的老母亲,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菜干饭。他的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下来,老人家也抹泪,劝他:“校长他就是这样的小人,这学校老师都被他整过,都服了,事事跟他走。这几天你没回来,就整天谋划要整你,我家黄天来也跟着参和,我都说他了。刘老师,我看的出,你是好人,又有才,将来会有好前程的,犯不上跟他较真,能低头就低个头吧。”他含泪点点头,说:“大妈,我听你的。就是心里有点难受。”大妈点点头,又问他家人的事,眼圈红着走了。他心里好过些,强制自己下床吃了几口饭,就又躺下了。
下午,他一到办公室,就发现门口停着几辆陌生的自行车,心里惴惴不安。进了办公室,果然教育组光组长、曲校长和组里几个老师中午喝多了白酒,红头胀脸地在喝茶,大声说话。他胆怯地低下头,走到自己桌子前,整理上课的教案。预备铃响了,老师陆续到齐了。校长却站起来,说:“大家先不用上课,光组长给大家开个会。”刚毅觉得自己的心在往下坠。光组长干咳了两声,说:“今天给大家开个会,主要是整顿一下纪律,端正一下教风。”他拿腔作调地先说了一下纪律的重要性,说某些青年教师职业道德差,素质低下,要严肃整顿。他头转向刚毅,拿着腔问道:“哪位是刘刚毅?”刚毅心沉到底了,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低声说:“我就是。”光组长阴阳怪气地说:“原来你就是啊,名气挺大大,在东平镇kǎo shì年级倒数第一,被发配到这里,你还洋洋得意啊?告诉你,我这地方比不得你那里,教师有水平、有纪律,容不得你这样滥竽充数的教师,什么běn kē,我看你还不如我这里高小毕业的老师有水平,什么玩意!你不遵守学校纪律,不服从学校领导,我们也不稀罕你,你从哪里来,还滚哪里去吧!”
奇耻大辱!刚毅既恐惧,又愤怒,血往头上涌,头上青筋突起,气的直哆嗦,忍了又忍,他颤声说:“你是领导,我尊敬你,可是你都没有调查实际情况,怎么能这样对一个普通教师指手画脚,妄加指责呢?我都家破人亡了,你作为领导还落井下石,我看你水平也不怎样!”他手抖着抓起茶杯,掼在地下,说:“老子不干了!”转身出了办公室。
光组长没想到他会这样刚烈,当场冲撞他,愣了愣,冷笑两声,说:“好啊,想不干,我成全你!不信我还整不了你。”随即气哼哼地带上曲校长一行,骑上车,直奔乡政府,去找乡长汇报。乡长正有事,光组长在外面等了半天,才得到机会进去汇报。乡长是个财经学校的毕业生,三十出头,很有水平,听光组长愤愤地说了事情经过,有些不以为然,看着他说:“这位老师家里出了这么大事,你们应该多去安慰,教育老师也要讲方法。曲校长历来是个没事找事的人,这么个素质不知道怎么当上校长的!你倒去和他搞在一起!再说了,你又不是县教委的人,有什么权处分人家呢!别瞎忙活了。”乡长很忙,说话间一位副乡长进来汇报工作,光组长知趣地退了出来。
光组长碰了一鼻子灰,低着头出了乡政府,有些灰心,但是曲校长的烟也送了,饭也请了,自己已经在酒桌上讲了大话,不好收回。和曲校长一合计,干脆到县教委小教股告状。因为小教股的林股长原是光组长的中学同学,平时来往密切。林股长也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人,靠一个乡里人大主任起的家,聚了这人大主任家嫁不出去的黑粗的侄女,一步步熬到这个位置,有些小人得志,不讲什么原则。俩人就向林股长等人说,刘刚毅怎样教书不负责,不遵守纪律,辱骂校长、教育组长,学校、乡里都管不了,请教委出面管教。林股长当时就火了,说:“这样的人,你们要狠狠处理,我们支持!”旁边的办事人员都点头称是。说话间,他就起身带他们俩去向分管的韩副主任汇报。韩主任是个师范学院毕业的老大学生,文革人中受过迫害,人很讲原则,听他们说完,沉吟了一下说:“暑假里东平镇调整教师,在全县影响很大,教师到处告状,县政府和教委都很头痛。我听说这个刘老师教书好好的,又有才能,上次公选差点到市政府当mì shū,现在无端被分到西部乡镇。他并没有到处告状,还能认真教书,不容易。现在无非是家中有了灾祸,在家处理事务,晚到两天,也是人之常情,你们不用这么上纲上线吧,又不是文革。开除老师可不是小事情,不是你们说了算的,需要法定理由的。我看你们要关心他,与他多交心,年轻人不容易啊。再说,你们都是干部,也要替上级政府分忧,不要再激化矛盾,引起上访。”韩局长讲完,林、曲、光三rén miàn面相觑,心想:这么一来,姓刘的有了理,那还不傲上天。嘴上却连连称是,退了出来。
林股长满腔热情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上级明显觉得他多事,他又不愿再老同学面前塌台,言不由衷地对光和曲说:“这个事嘛确实要慎重,开除不了,处分还是可以的,你们看着办吧。”光组长和曲校长心领神会,回来就起草了给与刘刚毅严重警告的处分决定,盖了乡教育组的章。依曲校长的心思,立马就下发,好让其他老师也看看自己的威力。但是光组长老谋深算,他说:“你懂什么,你还真以为人家像你这水平,离了这破小学就吃不上饭。我看出来刘刚毅其实是个有才能的人,能文能武,逼急了,跑了,他到哪里也有碗饭吃!混好了,你我赶都赶不上,不显得你我水平差,不能容人?现在就是要搞精神战术,引而不发,让他屈服,回头来求我们,再怎么折腾他,他也只能认了。所以文件不要着急发。”
其实,光组长一圈跑下来,感觉形势变了,上级领导都对这种事都反感,也觉得自己有些多事,那刘刚毅也是个宁折不弯的硬汉,逼急了要出事的,暂不发文,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曲校长倒是急不可耐地到处放出风声说要开除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