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是不是人都让叶知秋说了,但最不是人的其实就是他自己。两张选票和一张选票的差异在他看来,它们所代表的意义竟然如此迥然不同,顾倾国也算开了眼界,于是忍不住脱口问道:
“为什么是两张选票呢?而不是一张或者三张?”
“好事成双,两张吉利!一张算你的,一张算我的。既团结了我们的力量,也表达了亲朋的祝福,既不会伤害倾城xiǎo jiě的自尊心,又不会让她感觉自己孤立无援……如此略施小计就能一举多得,倾城xiǎo jiě一定会欣然接受的。”
叶知秋侃侃而谈,竟然还头头是道。不过他只是借花献佛而已,自己的人情却要别人埋单,虽然两把二两纹银根本无关紧要,但是叶知秋却看得如此举足重轻,很有可能是因为已经穷怕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已经贪疯了。
倾国mèi mèi一翻白眼,顿时竟然无言以对,但她却鬼鬼祟祟的附在彩蝶耳边嘀嘀咕咕的窃窃私语,偷偷摸摸的将叶知秋的伟大构想原原本本的吩咐下去……
此时台上的准备工作已经磨砺以须,各位有份登台的佳丽也在摩拳擦掌——万事已经俱备,只欠一声令下。于是路永花拍了拍手压住台下纷纷的议论,然后仰着头气沉丹田声如破锣似的尖声道:
“各位来宾,稍安勿躁!现在我宣布十二秦楼花魁大赛正式开始,有请我们秀外慧中的十二清钗登台献艺!”
早该单刀直入的进入主题了,身边这两个臭丫头精力过剩,害得老子挖空心思的与之周旋,弄得眼冒金星的好像纵欲过度。叶知秋伸手擦了擦额头不知有没有流出来的汗珠,接着满脸堆着无可奈何的表情长吁短叹的感慨道:
“浮生偷得半日闲,携美秦楼看表演。其实我一直日理万机,这几天更是分身无暇,但是誉满金陵的十二清钗要为我倾情表演,所以我也只好勉为其难的过来敷衍一下了……事找忙人,劳碌命啊!”
谁是为你倾情表演?谁又是你相携而来?这混蛋若不是出门忘了吃药,肯定就是早已经放弃了治疗,却不知为何坚持苟延残喘,在此自以为是的为祸人间?倾国佳人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干脆选择充耳不闻——眼前是渐入佳境的表演,耳边是一如既往的无耻,与其对着无耻自找气受,不如看着表演陶冶性情。
叶知秋讨了一个没趣,也失去了吹牛的兴趣,于是讪讪的循着一阵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靡靡之音转眼望去,只见清风楼名闻遐迩的董青莲正手抱琵琶端坐在舞台中央,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就像一束不蔓不枝的青莲,独自在午夜里静静的绽放。
她似乎并不起眼,又好像毫不出众。但是她无论在何时出现在何地,都能给人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她浑然天成的肤色白里透红,晶莹细嫩得似乎能掐出水来;那隐约的红虽然很浅,但却平添了无限生气;她有一双秋水盈盈的大眼睛,只是秋波一闪便能顾盼生情;她的身材修长苗条而且凸凹有致,兼有南方姑娘和北方佳丽的优点;曲线玲珑却不失健美,xìng gǎn毕露且透着妩媚。
她的美也许并不鲜艳夺目,但是又仿佛能够洗涤灵魂,她吸引你坐下后,便立即稳如泰山,再也拔不出眼来,还把心陷了进去。
董青莲半遮着面,连续拨动着纤指,悠悠的丝竹声继续从她灵动的指尖流水般在大厅中散播开来,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惆怅在曲中缓缓流淌,像是在感怀身世,又像是愤世嫉俗,曲调未成,情已先至。
病眼看花愁思深,幽窗独坐抚瑶琴。黄鹂亦似知人意,柳外时时弄好音……
敲冰戛玉的一曲终了,大厅中立即掌声如潮,大赛伊始就能够把气氛推入**,董青莲果然不负清风楼头牌之名,不愧跻身花团锦簇的金陵十二清钗之列,沸腾的人群中有个声音声嘶力竭的叫道:
“青莲xiǎo jiě你何时出阁,我抬八人大轿来迎你?”
这是台前所有肉食动物的共同心声,可是如狼似虎的嚎叫却把董青莲吓得落荒而逃;同样这也是叶知秋未及出口的疑问,只是被顾倾国似有似无的鄙视堵回了喉咙之中。
“这个家伙真是色迷心窍有勇无谋,这种问题应该单独去旁敲侧击嘛!董青莲出了名的才貌俱佳,准备迎她的男人不知凡几,若在大庭广众之下走漏风声,无疑是为自己增加竞争对手。关键在于老鸨,而不在于美人——俗话也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不如直接用花轿抬银子来,砸到老鸨躺下,美人自然会走……”叶知秋摇头晃脑的不知为谁出谋划策,莫测高深的样子根本不怕走漏了风声。
你这个满嘴铜臭却又全身铁皮的吝啬鬼真是俗不可耐,姐姐怎么会结识你这种表面下流内心却更下流的liú máng?真是一个很难发生却已经发生的噩耗,无奈到确实让人痛心疾首的遇人不淑。顾倾国目不斜视,也不知在看什么,似乎对叶知秋浇风薄俗的言论充耳不闻,却又忍不住在心里暗自编排和暗自鄙视……
紧接着轻移莲步款款走来的女子,是一位恰似弱风摆柳的绝色佳人——大红的绣花衣裙开领很低,好像是特意露出一缕雪痕,故意引人浮想联翩;她的腰细得简直粗不盈握,随着轻盈的脚步婀娜扭动,愈发显得风情万种;粉嘟嘟的瓜子脸不忍直视,有一双夺人魂魄的丹凤眼,亮得让人揪心挖胆。
这是一种真正让男人无法抗拒的艳丽,这是一个让男人无法思考太久的女人——要么跑出去,要么扑上去,就是无法继续看下去,看下去就会疯狂下去。
她就是来自明月楼的当家花旦,让天下男人想做男人的陈畹芳。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杀伤力可能会带来多么恐怖的骚动,所以一登舞台便随着踏节的鼓和盘婀娜多姿的舞动起来——忽而双眉颦蹙,表现出无限的哀愁;忽而笑颊粲然,表现出无边的喜乐;忽而侧身垂睫,表现出低回宛转的娇羞;忽而张目嗔视,表现出叱咤风云的盛怒;忽而轻柔的点额抚臂、画眼描眉,诠释着细腻的梳妆;忽而冷峻的挺身屹立、按箭引弓,演绎着飒爽的英姿……
陈畹芳使出了浑身解数,灵活巧妙的运用熟练的四肢五官,讲诉着自己命途的多舛,也在讲诉着这个时代的风云变幻。
“一个女人长成这模样真不知是悲是喜?一个男人要是拥有她也不知是福是祸?”叶知秋目无焦距的望着舞台中央,面无表情的喃喃自语,直到演出完毕的陈畹芳谢幕而去,他却还在怔怔的出神——却不知是为这个女人的容颜倾倒,还是在为那个拥有她的男人担忧。
天下乌鸦一般黑,世间男子皆贪婪。好色的男人看到有色的女人,就像大灰狼突然遇到小白兔,立即目不转睛,这是自然反应。
倾国xiǎo jiě身着男装,光彩反而更加照人,但叶知秋却视而不见的舍近求远,彩蝶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瞎了狗眼。倾国佳人本想与这混蛋划清界限,此时却又忍不住鬼使神差的问道:
“我姐姐和这些女人相比,你认为哪个更好看一些?”
其实世上并没有绝对难看你女人,只有大部分人认为不好看的女人。qíng rén眼里出西施;仇人眼里出稀屎;路人眼里出锡石……再好看的女人至少会有一个男人不喜欢,再难看的女人至少也会有一个男人喜欢。
其实顾倾国原想比较的本是自己,只是这样的问题实在太过于暧昧,正好她与姐姐不分轩轾,于是就让姐姐代为出战——攀比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在自负美貌的女人之间,何况顾倾国的美貌并不是自负。叶知秋心知肚明,却又懒得去深究,所以嘴角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然后眨了眨眼睛不容置疑的道:
“当然是倾城xiǎo jiě比较好看!因为在这些秦楼女子当中,她是唯一适合带回家的,另外的却是属于大家的,这就是我看好你老姐夺魁的原因之一,也是倾城xiǎo jiě最强大的信心来源之一,因为在观众吹毛求疵的眼里,这是她无可取代的绝对优势。”
为什么只有顾倾城适合带回家?而其他的女人却是属于大家的?这是一个男人之间无需言传便可意会的共识,但是以顾倾国苍白的江湖阅历根本无法理解,而且她也没有机会不依不饶的抓着叶知秋刨根究底,因为有一个细若游丝的吴侬软语已从幕后缓缓传来:
“秋灯明翠巾莫,夜案览芸编。今来古往,其间故事几多般。少甚佳人才子,也有神仙幽怪,琐碎不堪观。正是不关风化体,纵好也徒然。论chuán qí,乐人易,动人难。知音君子,这般另做眼儿看。休论插科打诨,也不寻宫数调,只看子孝与妻贤。骅骝方独步,万马敢争先?”
随着轻薄的幕布在感心动耳回肠伤气的昆曲唱词中徐徐拉开,媚香楼的金字招牌李香云便步步莲花的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身材娇小玲珑,粉面百媚千娇;眉眼俏丽生辉,嘴唇微微上翘。春葱玉指如兰花,三寸金莲似元宝;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最是那回眸一笑,万种风情绕眉梢。
好一个肤理玉色的婉转佳人!只见她一步三摇的来到台前,眨着大眼睛喉清韵雅、珠圆玉润的继续唱道:
“长空万里,全无一点纤凝。十二栏杆,凉浸珠箔银屏。身在瑶台,笑斟玉斝,人生有此佳景。南枝乍冷,雅雀惊飞,栖止不定。万点苍山,故人千里同行。我欲吹断玉箫,乘鸾归去,不知风露冷瑶京。环佩湿,似月下飞来鹤影。吹笛关山,敲砧门巷,月中都是断肠声。人去远,己见明月亏盈。边塞征人,深闺思妇,怪他偏向别离明。惟愿取,年年此夜,人月双清。”
细腻优雅的水磨调行腔优美,悠远柔曼,李香云落落大方的随口唱来,余音绕耳——没有开头和结尾,没有曲牌和套数,甚至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来推波助澜的倾诉和煽情,只是流动着某个情节让人无法畅快的去品味和遐想,但正是因为如此残缺不全,众人才更加感觉意犹未尽……
“这小姑娘的样子貌似才刚及笄,便对人性的特点如此谙练通达,如果假以时日,等她羽翼丰满,那么这世间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岂不是都要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叶知秋若有所思的目送李香云翩然离开舞台,接着侧目看着顾倾国摇头晃脑的自问自答道:
“这也难怪,造化弄人,她就像路边的小草,从小风吹雨打日晒,恶劣的生存环境迫使她不得不加速成熟,在残酷的命运不分青红皂白的玩弄之下,如果不拼命的玩弄别人,就只有等着被别人玩弄。可是有些温室中的娇花,这个时候恐怕还未断奶。”
这混蛋拐弯抹角的自说自话,是在讽刺本xiǎo jiě娇生惯养么?真是其罪当斩,实在其心可诛!如果我针锋相对,岂不是间接的承认了自己还未断奶?如果我充耳不闻,却又如何咽下这口咽不下的窝囊气?于是顾倾国眼睛一横,然后阴阳怪气的惊道:
“我看这姑娘的体态步伐,很有你当年的风骚神韵,莫非她就是那些年你在大明湖畔惹下风流债,然后始乱终弃而来不及吃干抹净的沧海遗珠?”
李香云呱呱坠地的时候,叶知秋恐怕还穿开裆裤,就算他也有可能穿着开裆裤去到过大明湖畔,但是应该还没有能耐弄大李香云她娘的肚子……顾倾国只顾信口雌黄,叶知秋突然一惊而起,迅雷不及掩耳的再次拿住了她的小手,同时老泪纵横而且痛心疾首的哽咽道:
“真的么?太好了!我看这孩子眉宇间的幽怨,简直和现在的你如出一辙,难道你就是当年在大明湖畔和我定下白首之约,然后突然不辞而别后便犹如人间蒸发的李珍丽?没想到当年我们情不自禁,春风一度你便已珠胎暗结……为了找你,这些年我寻遍大江南北;天可怜见,如今可算是找着你们了。孩子她娘,你还好么?”
“扑哧——”彩蝶忍俊不禁,刺耳的笑声就像一声突如其来的晴天霹雳,瞬间便打破了叶知秋一家团聚的脉脉温情。其实叶知秋的语言非常应景,惟妙惟肖的表情也非常逼真,倾国佳人似乎也已经开始入戏,但是彩蝶竟然在这个时候笑场,真是大煞风景!
倾国mèi mèi作茧自缚,狠狠拍开叶知秋作恶的大手,同时回眸瞪向彩蝶,可是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