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顾倾国举棋不定,彩蝶丫头也无所适从,叶知秋却像个得道高僧始终老神在在的时候,一阵犹如开山裂帛的钟声在大厅中骤然响起……突然听到这声振聋发聩的巨响,大厅中鼎沸的人声瞬间被淹没,就像几千只鸭子突然丧失了音带,又像万涓归海般立即安静了下来。
这是好戏终于鸣鼓开锣的xìn hào么?这么半天等得老子肠子都打结了。于是叶知秋与顾倾国主仆不约而同的循声向舞台上望去,只见一楼舞台中央醒目的站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隐约还能看出当年妖娆的风骚体态,举手投足自有一种阅人无数的沧桑,脸上厚厚的脂粉无声的抗议着似水流年,不过始终遮掩不住眼中日渐涣散的神采。
楼上楼下到处都是热烈的眼神,雅间里大厅中全是渴望的嘴脸……半老徐娘笑盈盈的端着一盏酒杯,然后踌躇满志的扯开嗓门高声道:
“感谢各位乡亲父老和文人雅士还有江湖朋友,百忙之中忙里偷闲前来我们烟雨楼妆哈捧场!小女子路永花,谨以这杯薄酒,代表十二秦楼的各楼当家,以及楼上楼下的所有姑娘,问各位好!欢迎莅临!”
这也能自称小女子,恐怕是二十年前吧?叶知秋忍不住浑身一哆嗦,只感觉胸腔里面一阵痉挛……却见路永花翘着兰花指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接着落落大方的看着众人热情洋溢的笑道:
“我们已经准备了可口的点心,精美的小菜以及清香的茶水,还有上好的陈年女儿红,招待大家,各位贵宾可以尽情享用,开怀畅饮,因为今晚的一切吃喝与玩乐,都由我们十二秦楼免费tí gòng。”
还有这样的好事,天上掉馅饼了么?既能够尽情的欣赏表演,又可以无偿的大快朵颐,不劳而获而且一举两得,看来今晚真是不虚此行!拥挤的人群突然间掌声雷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不绝于耳……
只有叶知秋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因为他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更没有免费的宵夜,好戏肯定还在后头——首先施予小恩小惠让你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然后在不知不觉中让你连本带利的吐血归还。这是生意人抛砖引玉的一贯作风,可怜愚昧的消费者还在感恩戴德。更可怜的是那些愚昧的人,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愚昧。
路永花显然对如此热烈的反应颇为满意,至少她职业性的笑容上面没有任何破绽,但是她并没有因为观众趋之若鹜而忘乎所以,毕竟引船就岸本是她们早已驾轻就熟的伎俩,任何程度的热烈反应都在意料之中,她不会趾高气扬的忘记今晚的使命,所以伸手虚空一压,继续眉开眼笑的道:
“在这个丹桂飘香的金秋时节,就在这秦淮河畔的烟雨楼中,是爱美之心让我们以追求爱和美的名义聚集一堂,所以今晚我们将在现场各位朋友的见证和参与下,从金陵十二秦楼的十二清钗中,以她们自身的形象和才艺展示,通过在场各位的喜好,共同推选出一位魁首。之所以美其名曰的称她们为十二清钗,是因为她们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个个待字闺中,人人德艺双馨。最后胜出的前三甲佳丽将获得由十二秦楼独家tí gòng的各级神秘大奖,而参与角逐的其他佳丽也将获取各种珠宝首饰和胭脂水粉以资鼓励。最终获得魁首的佳丽将冠以‘金陵之花’的美名,而且享有前往各处进行才艺交流的优先权等福利,而独占鳌头的这位佳丽所代表的秦楼,将会有更多才色俱佳的美人倾情加盟……”
夫子庙毗邻烟雨楼,两两相望一衣带水,这边的一泡尿都能灌溉对面楼下的园子,对面的一口痰都能淹死这边墙上的苍蝇。而这咫尺之遥,却相隔着神圣与**的距离;而这方寸之地,却承载着文化与生活的传播。
如果孔老夫子泉下有知,他老人家也会倍感欣慰,因为他的后人始终不忘祖训,并且上行下效的聚在他身边,丹漆随梦的拥戴着他的得意传人告子先生,不遗余力的践行那句博大精深的儒家经典——生之谓性,食sè xìng也!
作为儒家文化的传播者,作为饮食男女的中间人,当仁不让的路永花身体力行,于是继续口沫横飞的宣扬道:
“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公正、公开和刺激,我们采取了现场投票、唱票、验票的制度。同时我们已经在舞台的两侧,tí gòng了绝对无法伪造的选票,大家可以随时无上限的领取,但在大家领取选票的过程中,每一张选票由于投出之后的意义非凡,所以我们将会象征性的收取一两纹银。为了支持你的心中偶像,为了成全你的梦中qíng rén,你还可以在每张选票上签署自己的高姓大名,以明确每一份关键的支持与祝福的来龙去脉。心动不如行动,各位还等什么?”
果不其然,都是套路。每一张选票收取一两纹银,竟然好意思说是象征性的,脸皮真是太厚了,比老子还要无耻!叶知秋心中苦大仇深,脸上却依然似笑非笑——若是不能十倍百倍的从中牟取暴利,唯利是图的十二秦楼岂会下此血本?
虽然朝廷的法令明文规定,道德的准绳也在极力约束——如果君子爱财,必须取之有道,但是上有政策,下就会有对策,总会有一些投机取巧的人利用法令的lòu dòng,通过各种捷径获取数倍于正常收入的利益,虽然会受道德谴责,但又不会触犯法令,而每一个暴利的行业,始终离不开民脂民膏。
叶知秋虽然愤世嫉俗,但他实在是无可奈何——因为在这个时代有一种丧尽天良的规律,叫做弱肉强食;这个时代的百姓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顽疾,叫做逆来顺受。
“彩蝶快去领五百张选票回来,等会儿比赛的时候投给姐姐,拿去吧!赶紧的!”倾国xiǎo jiě干净利落的掏出一沓银票,一边面不改色的随手递向丫头彩蝶,一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叶知秋,提醒叶公子赶紧解囊的意思不言而喻。
用不用这么奢侈?那可是五百两啊!眼睛都不眨一下,真是个败家娘们!叶知秋倒抽一口冷气,可是阻拦的话到嘴边,却被倾国xiǎo jiě义无反顾的样子硬生生的给堵了回来,所以他只好独自揣着勤俭持家的美德故作轻松的道:
“你在经济上援助,我在精神上支持,我们俩各施所长,紧密的强强联手……所以有你雄厚的经济背景,再加上我坚强的精神后盾,你老姐在我们的前挽后推之下,那么这个‘金陵之花’的桂冠,就像囊中之物一样,一定可以手到擒来。”
那是必须的,也是必然的,但这是因为姐姐的实力超群,所以蟾宫折桂只是实至名归,而与你的狗屁精神,根本毫无半点关系。顾倾国心中不屑,嘴上却好奇的道:
“你这种支持方式倒也别致!但不知你的精神如何投递?如何进行宣读?如何通过检验?”
有一种语言无法描述的默契,一个眼神便可心领神会;有一种脱离低级趣味的交情,一切俗物都是骈拇枝指。这是一对一的能量转移,也是面对面的精神加持,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其中的暧昧和旖旎不足为外人道也,所以叶知秋摇了摇头更加好奇的道:
“你的方式更加别致,却别致得有点别扭——一边口口声声的表示很相信倾城xiǎo jiě,一边偷偷摸摸的倾巨资为她铺路架梯,这是要显摆你的财力,还是想侮辱她的实力?”
因为对手都是劲敌,倾国mèi mèi以策万全,所以做出了最沉重的选择,用最直接的方式确保胜利,可是叶知秋标新取异的刍荛之见,却将她的苦心孤诣说得面目全非……倾国měi nǚ有点委屈,气势突然一泻千里,可是她又不愿意承认叶知秋影响了自己的信心,于是干脆将错就错的仰着小脑袋财大气粗的道:
“我的银票多得没地方花,揣在兜里又怕被贼惦记,所以不如布施一些出去,起码可以促进经济流通,怎么样?不行么?”
怎么不行?是太行了!十二秦楼最喜欢招揽的消费者,就是你这种挥金如土的冤大头。但是好钢也要用在刀刃上面,才能体现它无可取代的价值。你虽然是轻财好施,却无异于助纣为虐,不但会助长人性的贪婪,而且会糟蹋艺术的风雅,这是焚琴煮鹤,是会遭天谴的!于是叶知秋皱了皱眉头,然后语重心长的摇头道:
“正如你刚才说的,赢要赢得光明正大,我也是这样想的,输要输得光明磊落。可是你和倾城xiǎo jiě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导致了你们姐妹荣辱与共的不可分割性,所以你大撒金元就相当于她徇私舞弊,即便顺利的夺魁也会因此而蒙上阴影。”
似乎言不及义,却也不无道理——如果姐姐在我的相助之下胜出,那么雪中送炭的义举也只是自欺欺人;如果姐姐本身的实力就能摘桂,那么锦上添花的善意就成了画蛇添足。尽管姐姐遗憾败北的机会微乎其微,但是倾国mèi mèi的信心已经大打折扣,于是她表情纠结,咬着牙弱弱的道:
“既然这次比赛的最高荣誉是一个‘金陵之花’的头衔,那就意味着所有参赛者第二以下的名次根本毫无意义。我也知道金元攻势会给比赛结果带来瑕疵,但是你能保证我姐姐一定可以问鼎桂冠么?”
“废话!当然……不能!比赛要是失去了不知花落谁家的悬念,那还有什么看点吸引这么多人来参观?”叶知秋毫无根据,却言之凿凿的道:
“不过我有一种强烈的第六感告诉我,倾城xiǎo jiě一定可以取得最后的胜利——因为我看好她,正好像你一样!”
这才是废话,这个王八蛋!众口难调,人心难测,尽管你和我一样看好她,却不等于别人也是如此……第六感又是什么破烂玩意儿,难道是两肋插刀的秘密wǔ qì?顾倾国皱着秀眉,同时不耐烦的道:
“先前是你说要集中力量助我姐姐一举夺魁,如今又是你在瞻前顾后的说什么徇私舞弊,拿什么第六感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出来装神弄鬼,难道你以为你的精神支持就能改变比赛的走势么?如此自相矛盾,到底是何居心?”
一个随遇而安的人,居心也会因时而异——叶知秋认识到自己真是不请自来的时候,东拉西扯是为了转移顾倾国主仆的视线;现在他苦口婆心的劝顾倾国回头,是想为自己的鸠占鹊巢作出补偿。
可是忠言逆耳虽然很忠,但不是谁都能够听得进去;尽管用心良苦虽然很苦,但不是谁都能够看得清楚。
哎——做男人难,做好男人更难,做一个有欠必还的好男人更是难上加难!
不管是我欠别人,或者是别人欠我,在没有加倍奉还之前,我都会一直寝食难安。叶知秋虽然压力山大,却反而大言不惭的道:
“男人的第六感很神奇的,神奇到超乎我们的想象,就像男女的爱情一样虚无缥缈,但是它就真实的存在我们身边。何况我本身就是一个神奇的男人,甚至远比男人的第六感还要神奇,所以我的评判标准就是这个时代的风向标,同时我的喜恶原则也是所有男人的晴雨表。”
其实顾倾国也有专属于女人的直觉,并且正好与男人的第六感不谋而合,但是她却固执的认为叶知秋只是为了自抬身价,所以才用莫名其妙的第六感来剽窃了她的直觉……倾国佳人似乎心有不甘,于是紧蹙着秀眉咬牙道:
“在我姐姐与别人浴血火拼的时候,难道我能心安理得的袖手旁观么?别人都在那无上限的领取选票,难道我能一张都不表示一下么?”
“当然必须表示!怎么能不表示?既然已经坐在这里,不表示那还是人么?我看一张有点寒酸,不过两张却已足够。”叶知秋心里窃笑不已,表情却还是一本正经。
倾国měi nǚ性格泼辣,想必又是养尊处优,所以早已经习惯了予取予求,一心只想牵着别人的鼻子走。但是今日与叶知秋狭路相逢,如果不把她忽悠得晕头转向,劈头盖脸的挫一下这个小辣椒的锐气,叶知秋怎么对得起与顾倾城相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