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排山倒海的掌声再度响起,只见伊人楼的李诗诗踏上舞台,身着一袭绢素,手执一管玉笙——眉似初春柳叶,常含雨恨云愁;脸如三月桃花,暗藏风情月意。纤腰袅娜,拘束得燕懒莺慵;檀口轻盈,勾引得蜂狂蝶乱。芳容丽质更妖娆,秋水精神瑞雪标。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
相比其他花枝招展的各楼佳丽,李诗诗的装束略显得朴素简单,不过她的美貌并没有任何折扣,同样能够给人一种惊艳的感觉。这是李诗诗不走寻常路的效果,也是她对自己满怀信心的体现。
李诗诗轻轻的抬起素手将玉笙慢慢贴近微微启开的樱唇,那排长短不齐的竹管立即发出一缕宛如凤鸣的清亮声音……
随着音乐节奏的律动随意展开,激昂的人群立即感觉如沐春风,仿佛被带到了一个兰花般清凉而寂寞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周围漂浮着铺天盖地的冷艳空气,没有世俗里面包藏的小家碧玉情怀,也没有君临天下般跋扈的飞扬神采,只有一股子净化心灵的清新,不带任何杂质连续扑面而来,让人仿佛超越了尘世的狂躁,但是又带着挥之不去的忧伤。
曲调飘逸,清清淡淡,如行云流水,洁净而从容,在遥远的梦幻里流连,寻找渴望已久的宁静,可是这片历经沧桑终于到达的宁静,却突然被一个圆满的遗憾无情终结。天空中没有任何痕迹,鸟儿可能已经飞过了……难道那些美丽得让人窒息的空白,就是这个李诗诗真实的人生写照?
凤吹声如隔彩霞,不知人间是谁家。曲终人散无寻处,疑有碧桃千树花。
笙乐哀婉动听,又能感人肺腑,大厅中的喝彩,一浪高过一浪,可是倾国xiǎo jiě似乎不以为然,反而小嘴一瘪鄙夷不屑的道:
“李诗诗反其道而行之,表现得似乎很自信嘛!不过她打扮得清汤挂面,乐器也演奏得如丧考妣,虽然她能够博得众人的怜悯,但这是对花魁大赛的不尊重。”
不尊重别人的只怕是你这丫头,这是人家自出机杼的表演风格。打感情牌也好,穿守孝服也罢,都有自由的,也是允许的。即便她是你姐姐踏上荣誉巅峰的绊脚石,但你也不能如此言不由衷的抹黑别人啊!叶知秋冷眼旁观,不禁好气又好笑。
不悔自家无见识,却将丑语抵她人。别人的信心全部都是来自天长日久的实力累积,只有你的信心却只是来自对你姐姐的个人崇拜,根不深蒂不固,经不起考验啊!叶知秋只是隔岸观火,于是幸灾乐祸的笑道:
“你不是对你姐姐信心十足么?怎么现在开始坐立不安了吧?是不是觉得危机感越来越强烈?是不是觉得一切意外皆有可能?”
就会说风凉话,实在太可恶了!如果姐姐的忠实拥趸都是你这种光说不练的一毛不拔之徒,那还真有可能会凶多吉少,太冤了;我看我应该慎重考虑一下是否让彩蝶去换回那五百张选票,只弄来两张实在无关紧要,又丢人。顾倾国虽然再次信心受挫,却依然钉嘴铁舌的争辩道:
“现在我们争论花落谁家还言之尚早,在姐姐登台之前一切都是未知之数。再说危机感通常可以催人奋进,而不是让人意志消沉妄自菲薄——如果对手全都实力超群,胜利才能显出价值;如果对手只是绣花枕头,成功也是胜之不武。”
说得真是豪情万丈,可惜未曾心口如一。
饶是撕开了你的wěi zhuāng,你还生得这般不老实。可是替自己的姐姐担心又不丢份,带着敌意看待对手也是人之常情,何苦诋毁她人来提高自己的士气?何需砌词狡辩来掩饰自己的担忧?小女人就是口是心非,不过这模样挺可爱的!叶知秋不咸不淡的呵呵一笑,却只是不悲不喜的不置可否……
此刻舞台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架起了一面杀气腾腾的牛皮大鼓,一个英姿飒爽的戎装女子双手各执一根鼓槌威风凛凛的面鼓而立——这是一个意气风发的绝世妖娆,正是望江楼的镇楼之宝杨红玉。
美而不艳,娇而不羁,一身正气。粉面如桃红,腰比柳细。仪态万千,端庄秀丽。傲视群芳,靡颜腻理,眉梢眼角藏英气。颜如玉,大方得体,绝世而独立。
巾帼不让须眉,玉骨冰肌顶天立地。娇躯委风尘,身怀绝技;命运浮沉,随风飘絮。早起秋寒,晚来风急,天生丽质偏遭弃。花解语,树不解风情,红尘游戏。
曾经多少土豪太岁一掷千金只为一睹芳容,如今见到庐山真面目后却只感觉汗颜无地;曾经无数王孙贵胄威逼利诱只想一亲芳泽,如今近在咫尺却犹如双脚灌铅般抬不动腿;曾经有些墨客骚人明察àn fǎng也想成为入幕之宾,如今一饱眼福之后才发现百无一用真的是书生……顿时原本熙熙攘攘的整个大厅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似乎大家都在屏息以待杨红玉的第一槌鼓声响起。
这是一种舍我其谁的气势,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xìng gǎn,既让人期待,也让人窒息……
终于,槌落声起,振聋发聩。从急切到迟缓,从细密到粗重,好像每一槌都是敲在心坎上,众人的呼吸也跟着热烈起来。杨红玉酷酷的抬首目视前方,然后音韵铿锵的高声吟唱道: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天摧地塌、岳撼山崩的鼓声慷慨激昂,慷慨激昂、热血沸腾的唱词经久不绝。犹如万马奔腾,呼啸而来;好似春雷滚滚,震耳欲聋。顿时除此之外的一切声音都显得无比渺小,就连红玉xiǎo jiě身后的掌声都变得苍白无力。
滚滚红尘,漫漫黄沙,肆虐逞威的埋没了不计其数的英雄梦,却从原地挖出一匹纵横沙场的胭脂马——能让将士心神俱醉,能使妖魔肝胆尽摧。男人很需要,前线更需要,前线的男人尤其需要,可是她却身在望江楼。叶知秋暗暗的叹了一声,接着不无遗憾的感慨道:
“没想到这种侠骨柔肠的巾帼英雄,竟然也没有办法逃开命运的枷锁,真是志比天高,可惜命如纸薄。难道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所以正在加倍的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你在那嘀嘀咕咕的念叨什么呢?难道你和这个杨红玉以前认识?”顾倾国秀眉轻轻一皱,一脸毫不掩饰的怀疑——这混蛋刚才不是煞有介事的说他曾经深入虎穴刺探过敌情么?难道没有发现这些参与角逐的选手当中竟然还有他的老相好?
“这个当然了!你不知道么?因为我的心中充满了爱,所以天下měi nǚ都是qíng rén。”叶知秋一愣,来不及思考,于是随口敷衍着顾倾国的好奇,不过他的心中也有同样的纳闷——为什么我对这些从未谋面的女人,似乎都像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是这种熟悉的感觉却又带着某种戒备,还有抵触,反而对没有这种感觉的顾倾城心存亲近,心怀好感?
癞蛤蟆打哈欠,口气还真不小!如果这天下的měi nǚ都是你的qíng rén,那不是连本xiǎo jiě也一网打尽了么?顾倾国很生气,可是刚要发飙,却又看到叶知秋伸手虚空一压,然后就听到这个混蛋淡淡的道:
“不过你不用自作多情,我的qíng rén并不包括你。”
你的qíng rén自然不可能包括我,但是难道本xiǎo jiě不是měi nǚ么?这下倾国mèi mèi反而更生气了,就连qíng rén的身份也置诸脑后,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发泄不满,就被舞台上的表演生生打断……
这时台上的鼓架被几个小厮换成了一张古色古香的案桌,桌上的文房四宝旁边甚至还有一炉檀香正冒着袅袅香烟,烟雾中依稀可见一位兰缎儒衫、青巾束发的翩翩公子站在桌前——略有妖意,未见媚态。妩然一段风姿,透着清雅灵秀的气息,浑身布满了亮点;就像琼枝一树,栽种在青山绿水之间,尽得天地之精华;又似昆仑美玉,偶然间落于东南一隅,散发着淡淡华彩。
这是何许人也?真是勇气可嘉!竟然有魄力以男子之身参与花魁大赛的角逐,是不是他爆棚的信心已经超越了性别的限制?
众人顿时兴致高涨,jī qíng也是成倍增加,可是仔细一看这位公子,却发现他生得明眸生辉,鼻挺嘴秀,皮肤白嫩,虽然清秀有余,不过刚健不足——分明就是一个绝色měi nǚ,根本不是什么公子哥儿。
没错!她就是绛云楼的裦然冠首柳如烟,这样的出场方式还真是别出心裁,从她这一副独树一帜的架势来看,相信接下来的表演同样别开生面。
只见柳如烟气定神闲的铺开宣纸,接着有条不紊的提起笔蘸上墨汁,然后飘逸的在纸上一挥而就,竟然是一首清丽别致的小诗:
“垂杨小宛绣帘东,莺花残枝蝶趁风。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诗是好诗!首句柔媚婉转尽显幽怨的闺阁之情,寂冷缠绵尚不脱多情女儿伤春故态。末句陡然翻起,一时力挽狂澜,使人如同瞥见花影rén miàn,在春寒料峭中交相辉映。
字是好字!用笔细腻,结构秀美,笔势自然且酣畅淋漓,无心于工而遒丽天成。观其力而不失,身姿展而不夸,笔迹流水行云,字体一气呵成。
柳如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扫眉才子,十二清钗若比才学她应该首屈一指,单凭这一首光艳绝伦的诗和这一手潇洒华美的字,不知会让多少十年寒窗苦读的莘莘学子无地自容?但是叶知秋好像没有找到奋发图强急起直追的觉悟,反而像个道行高深的老学究似的摇头晃脑的感叹道:
“殊不知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柳如烟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啊!”
女子无才便是德说的是——是德有道,女子之道是学会艳色自己,放低自己,以泪相勾,牵引阳尘,如是释然;还需空无宁静,空方能盛,静必能饱,如是为妙。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然不可多得;如果喜看曲本小说,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丑事,反不如不识字,守拙安分之为愈。
所谓无才并不是贬低女子的社会地位,而是说女子虽有才能但也要保持低调,不要过分招摇,应该谦卑柔顺;所谓德就是说女子应该学会打扮,如果蓬头垢面的吓到别人就不对了,尽虚空,善居下,懂流泪,能安定。
顾倾国虽然阅历尚浅,但也饱读了不少诗书,所以一听到叶知秋大放厥词,当即忍无可忍的顺势讥讽道:
“说得没错,很有见地!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言论真是一条真知灼见,不过我记得还有一句叫做男子有德便是才,有的人坐井观天、品格低劣、视德如无物,但是又孤芳自赏、大言不惭、论才如己物,这应该是无知者无畏呢,还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女子无才便是德,确实是至理名言,眼前的顾倾国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有才的女子无德的一面全部可见一斑。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才和德根本没有办法一慨而论,因为她们是根据各自的社会分工来配备生存技能——男人天生的使命就是征服世界,所以他们需要不断的提高自己;但是女人只要征服男人,她们就拥有了整个世界。”叶知秋眯着眼睛自以为是的侃侃而谈,一通连自己都骗的歪理谬论张口就来。突然看到顾倾国檀口微张,恐有更加恶毒的语言相加,于是他赶忙伸手指向舞台,同时掉头不顾的别过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