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这个问题注定无人回答。
记得前世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前世的记忆是如此的清晰,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每一本读过的书……,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这让谢柳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前世的谢柳在谯山脚下度过了美好的少年时光,大学毕业后便在市内一家重点中学教学。开始是中学物理教师,后来成了中学美术老师。也不能怪别人,学历高不代表情商高,能力强不代表交际强。教学之余,谢柳沉浸在自己的爱好里,十多年来,谢柳每晚七点到十一点练习字画,从不懈怠。好在,谢柳书法绘画还是很有天赋的,近五年接连斩获几个全国性书法、美术大奖,最近在又获得了全国画院美术大奖。一时间,各种荣誉、称号纷至沓来。多个省级国画院、知名大学美术系纷纷伸出了橄榄枝,这让谢柳觉得未来无限美好。
不知道‘乐极生悲’谁的体会最深,谢柳的体会绝对是刻骨铭心。
悲伤如雪,难以断绝。
无边的悲伤之后是无限的恐惧与不安。未来如何?没有人知道,不管愿意不愿意,理性告诉谢柳,最好的态度便是:既来之,则安之。
谢柳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躺在草丛中?
好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不可知的未来。没有人知道大唐的未来将会怎样,这个对大唐未来最有信心的少年却躺在草丛中胆战心惊,汗出如浆。
谢柳不为大唐的未来担心,他担心的是自己的未来。想来,无论是谁,一觉醒来,沧海桑田,只怕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在谢柳的认知中,这是一个讲仁、讲义、讲礼的时代,乡贤村老就是村子里法与天,三纲五常、三从四德、鬼神宿命等等大行其道。谢柳现在的情形属于鬼怪附体,若有一丝泄漏,必将被村老乡贤之类当成妖怪附体烧成飞灰。所以,所以谢柳要低调,要谨慎,指望霸气侧漏,天下归心,纯属扯淡。
这可真不是夸张,不说远的,就说谢柳知道的。月湖王十三,因为梦游,就被村老请了仁静观的道士强行灌了一大碗由符纸烧成灰后与水搅拌出的所谓神药;还有张五郎,去了一趟府城,学了几句胡语,回来才显摆了两天,就被乡贤当成鬼上身,请山上楞严寺的和尚念了三天经,当然,张五郎是被绑在柱子听了三天。这还是谢柳知道的,不知道的还不知有多少。
躺着总不是个事,谢柳缓缓地从草丛里站起来,正是上午十点左右,三月的阳光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初建立的大唐帝国的江南小村一片生机勃勃。
李渊建唐之初,沿用的是隋《大业历》。武德二年(619年)又颁用傅仁均的《戊寅元历》。只是石桥村还在继续使用《大业历》,还好,两部历法相差不大,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三月正是暮春时节,春风、春水、春色、春意,让人沉醉。若无挂念,正是写生的好时光。小土山上的这颗大扬树,据说已超过三十五年,树型奇特,树干粗如水桶,高约十五、六米,易于攀爬。大杨树离地约三、四米高的树枝上坐着一个瘦瘦弱弱的小男孩,这就是谢柳了。
生存的第一要素是了解周围环境,虽然谢柳已经知道石桥村大致情况,但不看一下,还是不能心安。坐在大扬树上可以把整个村子尽收眼底。
青山绿水、竹篱茅舍,好一个山水田园。北望,谯山青翠,多有寺庙道观;东望,水天一色,无边无际;西、南则多小丘。
日移影动,风吹草动,谢柳默默地注视着宇宙间亘古以来便这样无声无息周而复始的变化。相信,如果没有什么人找寻,谢柳会一直注视到海枯石烂。
直到,一个声音在风中传来。“石头、石头、小石头。”声音虽高,却很平和。谢柳听得三两遍后,突然反应过来,这是祖母在喊他呢。
犹豫、彷徨,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随风逝去,不再多想的谢柳小心地从树上滑下,向着声音的源头跑去。
谢柳虽然接受了前者的记忆,但前者只是个七岁的小童,信息太少,一直让谢柳担忧未来,生活、语言都是问题。
此时,听得祖母一声喊,谢柳知道语言已不是问题。
其实,古时候语言不通一直是个问题。一般一个村子里的语言只能算是“土语”,乡下人之间交流自然无所谓。只是十里音不同,百里调不同。有句话不是说:“苏秦说六国,气死在丹阳”。要想走出去,还必须学习官话,能说官话,本身就是一种身份、荣耀,这能讲官话的人在当地基本上是非富即贵,一般人即使想学也没地方学。
来来来,有不担心语言问题的朋友看过来。
这位朋友,刚才有人在读诗,听好了:“枪真看袜光,泥这地涨香。嘎兜蟒仙袜,得兜思过夯。太巴荒……”
这一声叹息,如怨如慕,如梦如幻,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朋友,你知道他读得是什么吗?
唉,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可能听不懂呢?这可是中国人最熟悉、最亲切、最喜欢的古诗之一啊!
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来,听好了:“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那‘太巴荒’是谁?
那是‘李白兄’。
那个,那个,兄弟家中还有点事,你慢慢玩。
中古人的语言是有些坑爹,不过华夏民族前3000年的历史中,一直都是有一套通用语的语言,就是河洛一带的地方方言洛阳音。到了晋朝,五胡乱华,洛阳正音随着晋朝衣冠南渡到了金陵。北方则因为少数民族太多,语言混乱。隋文帝时,经过激烈的争论,制定了一套guān fāng语言,就是:金陵-洛下音,并被唐朝沿用。
《颜氏家训音辞篇》:“共以帝王都邑,参校方俗,考核古今,为之折中。榷而量之,独金陵与洛下耳。”
谢氏,祖籍陈郡阳夏,久居金陵,这自然是从小就说的是官话。这倒省了谢柳许多功夫。
至于小名好听不好听,谢柳此时更顾不上了。
石头,这个名字是不咋的,但还算好,不是诸如黑狗、野鸡之类。谢柳知道古代给小孩起贱名的原因。欧阳修在《道山清话》记载∶“人家儿要易长育,往往以贱为名,如狗羊犬马之类是也。”古人认为,小孩出生后极易受到外界各种因素的伤害,特别是三魂六魄一不留神就会受到伤害。小孩出生要经过阎王关、撞命关、玉吊关、四季关、和尚关、落井关等关煞。为小孩取“野驴”、“石头”、“小彘”等这样的坏名、贱名,目的是欺骗鬼怪,让阎王爷听到后不认为他是个人,自然就不会去找麻烦,也就放弃了勾魂,使孩子安然躲过关煞。
这个地方还有“猪来穷,狗来富”的说法。邻村里的小屁孩,叫“狗”“猪”的孩子还真不少,像有叫“腊狗”、“山鸡”、“狗伢子”的。谢家长辈给谢柳取小名石头,有着很朴素的想法,希望他像石头一样坚固、结实。至于大名,倒是没马虎,几个长辈合计了一下,以门前柳树命名,就叫谢柳了,还好与前世同名同姓,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之故,应此之劫。当然,这个名字自取名后就没有人喊过,只是记载在家谱中,日常都是“石头”或“小石头”的乱喊。
现在,对谢柳来说,叫什么名字并不特别重要,反正你如果混得不错,别人不会一直称呼你的小名,如果混得更好一些,以后还可取表字,相当于一次改名机会。如果你以后还如现在一般,乡人还是称呼你为石头,最终从小石头变成老石头。
后来,当谢柳听到坊市上还有人叫“狗蛋”、“母狗”时,顿有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幸好,不是自己。几千年来,所有以跟狗相关的名字,只有“狗不理”最风光,最后还受保护了。
俗话说: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谢柳的的确确是祖母的命根子,不过,这个大家庭里,除了父母,也就何氏一个人喜欢谢柳,是真心喜欢。谢柳木讷,且岁数也小,只是隐约感觉到一些。不过换成现在的谢柳,自然是一清二楚。
知道的多并不完全是好事,七岁的谢柳并不知道父母不喜欢自己,但现在的谢柳却很清楚。谢士弘精明、利已,没有儿女心,所以走得决然、走得坚决。如果没有意外,谢柳和mèi mèi的未来只能是固守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终老,并且从这一刻起父爱、母爱已离他们远去,并成为一种伤害。
还好,祖母对谢柳的爱却是无私的。老太太一见到大孙子,眼晴都笑成了一道缝。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冲走了谢柳所有的悲伤与陌生,谢柳如往常一样喊了声祖母,很自然地伸出了小手让祖母牵着。
祖母没有带谢柳回家,而是直接将谢柳带到了谢家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