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村只有一户人家,男女老幼一起只有七个人。村西五里处,谢家村,也是谢氏旁支,与石桥村谢氏上溯八代是一个祖宗。当年十七人一同东行到此,现在谢家村已近百人,虽一样劳作不休,但日子过得比还处于极端贫困状态下的石桥谢氏要好多了,这让石桥村谢氏子弟有些羡慕妒忌恨。
三十五前,一同东行逃难的谢家子弟来到这片土地,见此地已无去路,遂决定定居于此。只是,在具体选址时,有了分歧。大家选择了石桥村西五里处现在谢家村的位置,准备长期定居。当时,来的时候正值冬季,年轻的谢林山见石桥村这里有山有水还有点田,且这片土地便宜得相当于白送,一心认为这是自己理想的栖息地。脾气倔强的他不顾众人的劝说,执意选择了现在的石桥村。
这里面朝大海,这里春暖花开。只是,春天一来,花是开了,水位也上涨了,转眼地就没了;夏天,水位再涨,山又少了一半。才发现这地方真的不适合居住,却心存幻想,只想在此暂住几年,以待异日重返金陵。但选址不当、经营不善,生活便每况愈下。时间不长,便已到了需要‘扶贫’的地步,自然早也绝了重返金陵之想。
谢林山自觉无颜面,总觉得谢家村的族人对他指指点点。选择了逃避,主动脱离谢家村,在石桥村自立宗族,建立祠堂,自称族长。一家一户成一族,在润州还是独一个,这被好事者传得很远很远,知道的人很多很多。众人见他既倔强,又不可理喻,久而久之,也就随他去了。
谢林山只有一个儿子,谢中远,也就谢柳的爷爷。在谢林山去世后成为族长,十五年前,忍不住光耀祖先荣耀的梦想,奔波四方,终殁于扬州,已八年。
现在,石桥谢家辈份最大的是谢柳的祖母何氏,金陵人氏,三十五前随谢柳的祖父谢中远来此。她勤劳善良,身体健康。她老人家才四十五岁,多年的劳作,让她看起来像六十多岁。
谢中远有两个儿子。
老二,谢士毅,二十一岁,性格内向,为人老实,做事颇勤快,但拙于言辞。家贫,尚未娶妻,这已成了祖母的心事。
长子,谢士弘,二十八岁,谢柳的父亲,现为石桥谢氏族长,颇得谢中远偏爱。你第一眼看到他,你便会觉得他是个实诚人,能言善道,讲话轻柔,语气真诚。实际上,谢士弘为人极为吝啬,喜欢的只是钱,在乎的只是自己,必要时谁都可以抛弃。
谢氏到石桥二十年后,从金陵所携资财已消耗殆尽,只是顶着个世家的身份,却内外皆是破絮,最终与商贾联姻。王玉,谢柳的母亲,缺乏主见,优柔寡断。遇到谢士弘不仅是王玉的不幸,也是石桥谢氏的不幸。
谢士弘有两子一女。长子谢柳,七岁,小名‘石头’,木讷、内向,不为父亲所喜,幸得祖母维护,与祖母感情极好;次子,谢松,聪明伶俐,深得谢士弘喜爱。幼女,小名‘圆圆’,三岁。
谢家,一直是诗书传家,满六岁便需入学。从谢士弘开始,石桥谢氏已**书。好在谢家村念在同是同根之木、同源之水,大家都姓谢的份上,允许谢士弘、谢士毅在谢家村族学上学。谢士弘、谢士毅读了几年,没读出什么名堂,也就不读了。现在,谢柳也读了将近一年,也没有过人之处。想通过读书达到出人头地的目的,看起来,绝无可能。
石桥谢氏,现在已无一丝世家模样,泯然众人矣。
谢士弘的岳父王景天,小商人,有一子一女。长女,王玉。次子,王世安,七岁,这算是老来得子,一家人宠爱非常。王家在扬州经商多年,五年前,趁兵慌马乱、人心惶惶之际,倾多年积蓄买下了一个小酒楼,只是没想到扬州又乱了几回,小酒楼开了关,关了开,渐渐坐吃山空。
现在,李渊已坐稳了江山,眼见得时局日趋稳定,王景天的小酒楼又开始营业了。开店那有不用自己人的,何况女婿能言善道,人又精明,早有经商发财之心。如果女儿、女婿一起来,承欢膝下,那便更好。王景天便急急修书一封,让谢士弘一家前来。
这封信对谢士弘来说,来得很及时。石桥村自然条件恶劣,捕鱼、种田很是辛苦,稍差一点的年景连吃饭也不能保证,更没有未来。
弃农从商,对谢氏来说,无疑是一种堕落。
其实,中国历代封建王朝最基本的经济指导思想就是重农抑商,重视农业、以农为本,限制工商业的发展。当然,唐朝也不例外,但相对而言,唐经济政策对“商”还是比较“开放”的,虽不如宋、明,但远超清、元。
总的来说,抑商体现在:限制经营时间、地点,商人在坊经商,而坊市于早八时开启,晚八时结束。商人社会低下,唐代商人虽不同于奴婢等真正贱类,但在人们观念中地位极为低下,其服色、车乘、丧葬、入仕等方面均受到严格限制。商人多与艺妓(极为卑下阶层)、手工业者(地位也不高)通婚。而且,唐朝实施户籍管理,限制商人流动。
唐朝真正的商人,入的是市籍。注意,不是所有的商人都入市籍,有些人从商,但不改变自己的户籍,不入市籍,这样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比如,谢士弘以游学的名义,能够在扬州长住,然后实际从事商业,这样,避免自己的户籍成为市籍,也不影响从商。若是入了市籍,子弟入仕便有了严格限制。实际上唐初有些官员就出生在商贾之家,如武士彟出身于商人世家。但总的说来,这条路还是相对难走。入仕后,商人要断绝工商的关系,同时,也不受其他士子待见。可见,唐初商人或商人子弟入仕还是比较困难的,禁止法令到中唐才有所松弛。
对谢士弘来说,选择并不是那么艰难。农民虽说起来地位高于商人,但商人生活比农民要好太多了。更何况,谢士弘也不改变户籍,商人做不成功,回来还可以做农民。
谢士弘夫妇对经商致富内心极为认同和向往的。况且,现实情况也摆在那儿,家里人多地少收入薄,只靠田地收入还不够家里开销,如此下去,只能越过越穷,这种日子谢士弘早就过够了。
谢士毅遇到了谢士弘夫妇,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是‘穷不过三代’的第三代。是的,家里太穷了,谢士弘太吝啬了,吝啬到不会让他娶媳妇,当然,他以后也就没有小朋友了。谢士弘也认为‘穷不过三代’,到他这一代正好是第三代,上天会帮他扭转运势,这不发财的机会来了。一念至此,谢士弘不管不顾,坚决要北上扬州。到这份上,祖母再不乐意,也无可奈何。
最终,谢士弘夫妇带走谢松,将谢柳、圆圆留给祖母,便急急奔向扬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