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中信灯下独坐,毕子言推门而入。
毕子言问:这么晚了罗钦差不睡,是不是在等什么东西
罗中信心中暗惊,问:等什么?
毕子言摊看手,一只竹管在掌心里,说:是不是等这个东西。
罗中信霍然站起,问:你?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毕子言不请自坐,灯下,两个人无言相对,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一直以来心照不宣的秘密被揭穿,一种表面的平衡瞬间倾斜。
罗中信作为钦差召梁王进京,一路监视,将梁王的一举一动随时向京城汇报,所有工具就是信鸽。毕子言心细如发,发现罗中信每天收放信鸽,知道其中必有蹊跷,故而今天替罗中信收了信鸽,在鸽腿上发现了一只竹筒。
罗中信不知道他看没看里面的竹筒,咬牙死死盯着毕子言,眼里能冒出火。
毕子言脸上倒显轻松,慢慢打开纸条,送到罗中信面前,说:请罗钦差解解这个题。
看到纸条上的字,罗中信脸上的肌肉轻声下来,纸条是一首诗:不是看花即索死,只恐花尽老相催。
繁枝容易纷纷落,嫩叶商量细细开。
罗中信徐徐道:老杜的诗,诗友间的唱和,毕长史为何如此起疑?
毕子言慢慢将纸条反转,背面一行字:此事甚急,阅后即焚。子言说诗友间唱和,需要如此机密?是我起疑还是钦差大人欲盖弥彰?
罗中信的脸色转阴,慢慢道:是沈阁老的来信,但意思嘛,我也不知,看来此事重大,不如我们一块参详参详。
毕子言点点头,脸上没一丝快意。
京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挑着红灯笼的巡夜军兵拓拓踏过,此时已是宵禁时分。
一顶小轿子忽忽悠悠如水上轻舟驶得正急,来到街口被军兵拦住,四个轿夫驻足停下,军兵刚要喝问,从后面跑上来一个胖子,边跑边说这是沈阁老的轿子,快让开,有急事。说着掏出五城兵马司的令牌,军兵让道,轿子一溜烟消失在夜幕中。
皇城西北角一处小院落里亮着微光,帝师田立禾有秉烛夜读的习惯,多少个漫漫长夜他都是和青灯古卷相伴而过的。不料今夜突然传来敲门声。
他的眼睛没有离开书本,但是耳朵却伸到了窗外。谁呀?这么晚了,什么事明天说不行吗?接着是拉门闩的声音。哟,是沈阁老,怎么是您老人家?少见少见。
田立禾心下一惊,和自己不和的沈南溪怎么深夜来访?沈南溪是先帝朝留下来的内阁首辅,为了巩固帝位,田立禾劝新君笼络利用他,毕竟有沈南溪在,朝局就能正常运转,就不会天下大乱。
可是大家都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沈南溪只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活泛不了几天了。只要新君将龙床坐稳,就会将他一脚踢开,替代他的人很可能是帝师田立禾。
故而平时议论朝事,两人表面相安无事,但心底的较量却潮起云涌。
因为分属两个阵营,两人素无私交,这是沈南溪第一次来访。此时沈南溪肯屈尊降贵登门相访,一定有非常之事。
想到此,他披衣而起,一边迎出去一边高喊:快请沈阁老书房一叙。
书房逼塞,满架黄卷,散发着特有的纸墨味。
沈南溪身材颀长,白面有须,虽是一身便服,但举手投足难掩大臣气象;而田立禾则如一个乡间老儒,瘦小枯干,一缕山羊胡,黄焦焦的脸上有一对黑漆漆的圆眸子,闪着熠熠的光。
田立禾先施礼道:沈阁老莅临寒舍蓬荜生辉,不知有何赐教?
沈南溪拱拱手说:田师傅,事情紧急,沈某就不绕弯子了,请问您知道白虎卫伏击梁王这件事吗?
田立禾一惊,他力劝皇帝召回梁王,以防生乱,也商量过如何除掉梁王,但没有定论,而且此事机密,沈南溪是怎么知道的呢?
田立禾道:沈阁老,此事从何说起?
沈南溪说:白虎卫两日前从西门而出,至今未回,今晚梁王入住黑石驿,田师傅知道这其中含义么?
田立禾问:这些首辅如何得知呢?
沈南溪道:田师傅,某为首辅,风声雨声声声入耳呀,若闭目塞听恐怕朝局荒芜不可收拾矣,此事若是田师傅为天子谋,沈某则有请教处。
田立禾道:田某愿闻其详。
沈南溪道:梁王一身虽小,但却关系三重,一则为宗室,先帝唯一亲弟,梁王一死,宗亲震恐;二则为旧臣,新君刚立,旧臣观望,若梁王一死,恐大臣寒心;三则为军帅,天下军帅镇守四方,手握重兵,梁王一死,边镇不安。梁王一身系皇城朝廷四海之安危,田兄,若是您为君上出此谋,您想置君上于何地?
田立禾冷汗涔涔,道:谢阁老指教,庙堂筹谋高屋建瓴,弟甘拜下风,此事十万火急,弟马上入宫见皇上,请兄一同前往。
沈南溪道:此事拜托田师傅了,弟若去反而难为,请田师傅马上动身。
田立禾点头称是,命人备马,平时他都是坐轿上朝,此时为赶时间破例乘马而去。望着他的背影,沈南溪长叹一声,问身边的胖子管家,给罗大人的信发出去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