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会有数名病人，被送到普通病房，早上来等候的家属，可以说是摩肩擦踵，人头攒动。
每当门打开，有病人被推出，还未等护士开口念名字，就会有人拥上去，期待着是自己的亲人。明磊家的父子三人，也加入其中，虽然昨天下午才做完手术，明知不可能今天就转到普通病房，但心中还是有一份期望。
时到中午，还是没有见到母亲。
父子三人漠然地坐在地上，买来的食物随便吃几口，继续在门外等待着。周围还有许多和他们一样的人，有新加入的，也有已经守候多日的。
明磊晚上总是睡不着，好不容易浅浅的入睡，又会被一个奇怪梦惊醒。起初还记不得到底是个怎样的梦，但无数次的重复，模糊变得清晰。
他在梦里光着身子，自己沉溺在一片无际的脓水里，从脚开始，接着是腰，再后来没过了头顶。他无法呼吸，拼命地挣扎，但却不能阻止依然在下沉的身体。腥臭的脓水从嘴巴和鼻子里涌入，窒息感铺天盖般袭来。
正当他被绝望包围，将要放弃的时候，手上好像碰到了实物。他用尽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两只手拼命地去抓。一个不知是什么坚硬的东西，瞬间点燃了希望，头部已经浮出了水面。
一条延伸向上的白色石台阶，赫然出现在眼前，向上看，没有尽头。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离开身下这片令人生畏的脓水，这石阶通往哪里，为何在此已没时间去想。现在的情况当真是累卵之危倒悬之急，明磊手脚并用，爬上了阶梯，得以稍作喘息。
还没换过气来，明磊就意识到脚下的脓水竟然在上涨，脓水上面开始冒起气泡，好似在沸腾一般。
明磊在石阶上，向上攀登，不消一会的功夫，就累得中气不足，大口喘着粗气。石阶越来越窄，明磊向下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自己身下是万丈之高，那片汪洋一般的脓水，不知了去向，骇人的高度让身体发起软来，狭窄的石阶更是惊悚。
一个眨眼，脓水遽然再次出现，并以惊人的速度上涨，梦中的明磊陷入令人两难的境地。
终于脓水碰触到了明磊的脚趾，那种感觉就像把脚放进滚烫的油锅里，炙火灼烧。身体又一次被迫动了起来，但是石阶变得更像是石柱，窄得只容明磊双手环抱，才能移动半寸。
爬呀爬呀，没有尽头。爬呀爬呀，为何而爬？
太累了，不想挣扎了，那就闭上眼休息吧。
明磊如释重负般闭上双眼，身体也发不出丝毫力气。他从石阶上滑落，悄无声息地掉进了脓水里，缓缓地被淹没，下沉到最深度，直至消失。
明磊醒后和哥哥谈起此梦，哥哥告诉他，是自己休息不好，太累了，只是一个梦而已。再说了梦里是不会有嗅觉的，让自己不必在意。
但是明磊确确实实的，是闻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人在清醒的时候都能够回想起来，很真实。
夜里饱受噩梦煎熬，使明磊精神萎靡，每到午后总是靠着墙，昏昏欲睡。
在母亲动完手术的第二天，顺利的转到了普通病房，母亲的情况除去虚弱之外，其它都很稳定。
母亲躺在病床上，整个人瘦了一圈，说话的气力很微弱。胸口系着一条很宽的束带，束带下是令人触目惊心，殷红色的伤口，纵贯整个肋骨的连接处。
很巧的是，回到了手术之前所住的病房，所住的床位。但对面的那张床位，现如今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明磊想起来大壮，只从那一晚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大壮。他也想起了大壮的爷爷，那位看上去硬朗矍铄的老人，那位还有两天就要接受手术治疗的老人。他失去意识的瞬间，有没有后悔当初没有早些来医院呢？
父亲悉心的照料，母亲恢复得很快，只等着在几日便能回家了，母亲听到回家有望，发自内心的喜悦。
母亲日益转好，在外就医也不方便安顿，家里也需要准备母亲回去的安排，明磊的哥哥先行归家安排其它。
有一次，明磊外出买饭回来，经过楼层大厅。见一群人有站有坐，围着一位年纪在六十岁左右的妇人周围，都在听着妇人讲着什么。便心生好奇，凑上前去看一看究竟。
明磊看到妇人，有些面熟，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了，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唉，家里的钱都用上了，房子也卖掉了，我已经尽力了。”老妇rén miàn对着周围的人说着，但她的眼神暗淡无焦，更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明磊没有过多停留，拎着食物朝病房走去。在路上，一个长发女人和一个短发女人，也是和明磊朝一个方向行走，明磊听到她们在议论那位老妇人的事情。
长发女人言：“那人的丈夫在重症监护室里，已经待了一个多月了，两人无儿无女的，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
短发女人言：“刚才说房子也卖掉治病了。”
长发女人言：“听说她丈夫身体器官，都是用外部仪器才能勉强维持，一拔管人就会死，已经是没救了。哎，她刚才去签字拔管了，人财两空呀！”
短发女人言：“其实这样维持着，已经不算是一个活人了吧？”
明磊到了病房门口，那两个女人继续向前方走去，似乎还在说着什么，但明磊已听不见了。这才忽然想起来，在楼层大厅里的那位妇人，从他第一天陪母亲来到医院，就一直都在，出出进进总能看到，慢慢的有了印象，所以刚才会有眼熟的感觉。
医院也不是能解决一切病痛，超出了界限，依旧无能为力。
母亲出院的日子到了，吴大伯早早就到了医院。经过两次的住院还有手术，父母一下子看上去都老了许多。明磊看着父亲的腰板不像以前那般笔直，母亲脸上也是爬满了皱纹，明磊又一次感到，时间真是一件恐怖的事物。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