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磊的母亲回到家中修养，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期间回医院做过几次术后复查，情况颇好。
一家人的生活也恢复往常，明磊一直在家专心照看母亲，这一连串的波折，尚可说是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刚一入夏，天气就开始毫不保留的炎热攀升，午后更是严重，催使人倦乏生困。
明磊近日以来，每到午后时分，就会脸颊发烫，身体好似火炉一般，燠热难耐。口里呼出的气，比室外的温度还要高上一些，脑袋也是昏昏沉重。每天都要在床上睡一会，才能缓解。
但是不论是中午还是晚上，只要明磊闭上眼睛，进入睡眠就会梦见他在医院里那个梦。不断的被惊醒，一次又一次，周而复始。以至他晚上要借助**，才能勉强踏实的睡一会，这种折磨渐渐的无法承受，对他来说是一种摧残。
一日晚上，在吃过**的前提下，也不知道明磊已经醒来多少次了。又一次的惊醒，全身都是冷汗，耳边隐约听到整点的钟声，几点了，他根本不在乎。
疲惫的双眼和难以入睡的梦魇，让他重负难捱。
那个噩梦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遍遍的重复，那熟悉又陌生的腥臭味冲击自己，胃里翻江一样的搅动。只觉胃旋难受，一阵作呕，空呕许久，鼻涕眼泪一大把，喉咙发痒，紧跟着一连咳嗽。
嘴里觉得有痰咳出，赶紧开灯，拿起床头柜上的纸巾擦拭，不料当明磊要把纸巾扔掉的时候，却发现那并不是什么咳出的痰，那是红色的液体。待明磊把纸巾摊开，赫然看到纸上有巴掌大的血液。
他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鼻涕流到嘴唇上也浑然不知。正在他怔滞之刻，听见外屋好像是有动静，他迅速地关掉床头灯，把带血的纸巾收好，躺在床上，装作已睡觉的样子。
过了一会，重新回到了平静。身体经过这一折腾，似乎舒服了很多，但明磊今夜再也睡不着了。
明磊心里想着，自己知道的会咳血的病症有哪些，他想了很多的可能性，甚至是绝症。然而想破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这样，明磊在胡思乱想中，度过了夜晚。
第二天，明磊被心中的那份不安与恐惧驱使着，去了镇上的医院。正好今天父亲因为要去参加亲戚家的婚礼，所以家中也可放心。
一进医院的大门，他就回想起了，母亲昏迷晕倒的那天晚上，他加快脚步经过急诊室，来到门诊。
等了没多久，就轮到明磊看诊了。他和医生说明了自己的情况，然后医生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便给明磊开示了检查的单子。
明磊交完费一看，是ct检查，现在对他来说，这已经不再陌生了。
拿到片子的报告，还是一如既往的看不懂写了些什么。带回门诊交给医生，医生一开始只是随便扫了一眼，紧接着把片子拿近，定睛细看。接着医生把片子，放回了面前的桌子上，把椅子向后拉远，并把挂在耳边的口罩带好。
医生坐在椅子上，抬眼看着明磊说道：“你这是肺结核，空洞性的。”
明磊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茫然地重复着医生的话。“肺结核？空洞性？”
“对，你这个要抓紧治疗，如果是阳性，传染性很强。”医生把片子放回袋子里说道，然后递给明磊。
明磊伸手接了过来说道：“好治吗？”他在想着自己最后一次听说这个病，是在什么时候。
“说不好，但这个病是可以治的。可是你要去其它专科医院或者防治站，这治不了。”医生说着在纸上写下一个医院的地址。“我建议你去这个医院，做一下进一步的检查。”
明磊把写有地址的纸条放到ct袋子里，然后离开了医院。
在回家的路上，他终于想起来，上一次听过这种的病是什么时候了。距离现在已经很遥远了，那是上小学的时候，还是在低年级。那时候班里会有同学，莫名其妙的就不来上课了，离校的同学就是因为这个叫做“肺结核”的病。依稀还记得，当时的自己还去羡慕他们可以不用上学，现在回想起来，这种想法既讽刺又可笑。
刚才医生拉动椅子，带口罩的举动，明磊也明白了其中缘由，明磊理解，医生并没有错。
但可是自己又何错之有呢？
明磊在快到胡同口的时候，把片子折起来，藏在上衣里，待到了家门口时，小心翼翼地向屋子里张望。趁家人没有注意，飞快地跑到自己的房间，迅速把片子压在被子下面。
刚刚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之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不能接受这次看病的结果，他感叹为什么这无妄之灾，会落到自己头上。
他做了一个决定，去大医院检查，或许结果会不一样呢。
他在想着要和家人说什么理由外出呢，说去找朋友？但广喜和袁平都不在了。除了他们俩，他就再无其他的友人了，这才察觉到自己真正意义上的朋友，现在一个都没有。
只能硬着头皮说蔡峰给自己打diàn huà，让自己过去帮下忙，但愿不会被怀疑。很顺利，家里没有任何的疑问，明磊拿了一些钱，偷偷带着片子去往公交站。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明磊来到一家治疗肺结核的专科医院。
初入大厅，明磊就被震撼到了，收入眼底的人群，无不例外，都非常严实的带着口罩。更甚者有佩戴两个的，随母亲去过的两家医院，虽然人流量众多，可也没见如此多的人都带着口罩。
明磊更深深的体会到了这个病的恐惧，从人们这等小心谨慎，就可见一斑。谈核色变，洪水猛兽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明磊事先也没有想到要准备口罩，自己便用手捂着口鼻，在挂号窗口的“长龙”后面排队。一个小时的排队，他终于挂上了号。赶紧冲到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在商店里买来口罩，来到诊室外的长椅子上，等着大屏幕上出现自己的名字。
身旁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和一个带着一副大大的眼镜的男孩，他俩应该是父子。男孩带着口罩和眼镜，低着头，几乎看不到脸。他父亲在打着diàn huà，声音从口罩里溢出，有些瓮声瓮气。“哼，一会检查结果出来准没事。哼，别听他们瞎说，就是看不得咱家好。哼，准不是结核。”男人可能是在和孩子的妈妈讲diàn huà，每一句甚至每几个字都会加重语气，表面上强颜自信。
明磊知道他是在心虚，只能用强硬的语气，来掩盖内心的不甘与挣扎。
轮到明磊了，他拿着片子的手有些抖，他紧张了。医生从袋子里抽出片子，边看边问明磊。诸如“你午后有没有持续性的低烧？”“晚上盗汗吗？”“咳嗽咳血吗？”
明磊没有说话，可是他的心里越发不安，因为结合自己近段时间的身体情况，大部分都符合医生所说的。明磊看到医生的眼睛，在镜片后看了自己一眼，应是在等待自己回答。
“有，但是我没有咳嗽，一直都不咳嗽。”明磊紧捂住最后的稻草。
医生拿过一张单据，在上面写着什么，明磊看到那是一张住院登记单。“从你的ct成像来看，是肺结核并伴随空洞形成。你这个还需要住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需……需要住院吗？”明磊没想到会让自己住院，惊愕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对，你拿着单子去办住院手续吧。”接着医生点了一下鼠标，广播里在通知下一个人就诊。几秒钟后，另一个患者就把明磊挤开了医生身边。
明磊失落地走在候诊大厅，手里拿着住院表格不知所措，在门口旁，有一个人在剧烈地咳嗽，咳出了鲜血。
人在濒临绝望的时候，总会夸张放大最后的希望，明磊在心底对自己宽慰劝说，自己不是，自己没有咳嗽，更没有咳血。
明磊去了住院部相反的方向，他在绿荫下找个一个凉亭，摘下口罩茫然垂首。
他拿出shǒu jī想要找人聊聊，哪怕不谈病情，只是随意说上几句。给袁平拨过去，但提示欠费停机。光标向下滚动，移动到隋霜，想起了自己和她的事，从那次在她家离开，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最后停在了郑瑶的名字上，良久，明磊还是收回了shǒu jī。
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不知不觉，自己正在踽踽独行。
一位老人，穿着病号服走了过来，在明磊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年轻人。”老人的眉毛尤为的长，宛如寿星公一般，笑起来很慈祥，说话的声音也很爽朗。
“嗯，大爷。”明磊注意四下无人，老人在和自己讲话，立刻忙接话。
“看你的样子，有什么烦心事吗？人老人就爱和人说话，当然你也可以不用理会我。”老人带着笑眼，手里的蒲扇带起了风。
老人的肩膀能看到突出的骨头，但精神很饱满。明磊对这位老人，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当即说出了自己是来医院看病，病情是肺结核，自己正为此郁闷苦恼。
“哈哈，小毛病苦恼什么。现在治愈肺结核不难，坚持按时吃药就行。”老人手里蒲扇轻摆，仪态悠然自得。如不是一身病衣，很难想象身在病患之中。
明磊说出肺结核三个字的时候，生怕老人会对此避讳，但他还是以实情相告，好在老人不以为意。
明磊看到老人在含笑看着自己，手里的蒲扇缓慢地扇动，有风吹过，很是清凉。
“我到时间吃药了。”说罢，老人站起来，握着蒲扇，双手背在身后，向远处走去。
明磊脱口而出一句。“老大爷，您是因为什么住院呀？”
老人走得很快，此刻离明磊已是十步开外，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癌症。”
一辆救护车在明磊面前经过，阻隔了他的视线，当救护车驶过后，再也不见老人的身影了。
一阵风吹过，明磊的住院单不小心从手中掉落，飘飘然然掉进脚下的排水井里，在条形漏孔中消失。明磊趴下身来，凑近向里面看，隐约还可以看到那张单据。四下想要寻找可用的工具，看能不能把住院单给弄上来。空洞极窄，深度也不浅，想要拿回谈何容易，明磊折腾了一会便放弃了。
明磊坐在地上，从井孔里看到有一株不知名的植物，在向上生长，孱弱微小却挺拔不屈。井孔特有的形状，导致那株小芽，一天中能沐浴阳光的时候也没多久。这又是何苦呢？纵使它冲破了困住自己的囹圄，秋风冬雪掠境，还是一个根枯消亡的下场。
它是否埋怨过生不逢处呢？
明磊站起来，走在人群里。那株翠绿上留着一个装有“巨石”的袋子，遮蔽了那一寸阳光。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