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第一场雪，从早上一直飘到晚上。雪虐风饕，轻盈而舞，落在地上积累厚重。
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着白烟，在天地冰冷萧杀之中，带来些许温存。深夜的临近掩盖着雪地上的脚印，寂静无声。
晚上十点半，明磊躺在被窝里，删除着袁平给自己发来的短信，删除完毕还不太困。整个人缩在暖和的被子里，玩着一款叫做“水管工”的游戏。屋子里黑灯瞎火，不消片刻，shǒu jī屏幕的光照得眼睛有些干涩。游戏分数久久不上，索性关掉shǒu jī，蒙头欲睡。
正当神志游离，似睡非睡之际，明磊被一声焦急惊慌的喊声震醒。他没有听清喊得是什么，但这个声音自己再熟悉不过，是父亲的喊声，心里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出事了。
明磊迅速跳下床，飞奔到父母住的房间，屋里亮着灯，还能听到父亲和哥哥在说着什么。越发加深了心里的不安，当他进门看到的情景，脑袋嗡得眩晕，双臂发麻，险些摔倒在地。
只见母亲倒在父亲怀里，像是昏厥过去，头无力的垂在父亲的臂弯里。父亲强压着心里的慌张，掐着母亲的人中，试图唤醒昏迷的母亲。“明浩给你吴大伯打diàn huà，再把家里的xiàn jīn都拿着。明磊，快去把大门打开。”
明磊被父亲一语喊醒，火速向院子跑去。下了一整天的雪，刚踏入院子，明磊一脚不慎就扑倒在地，脑子里一片震动，也顾不了其它，连滚带爬总算是把院门打开。
回到房间里整个人是空白的，不能思考，也不能动弹。片刻，吴大伯拖着沉重的呼吸来到明磊家。吴大伯穿着一件军绿大衣，能看到里面只有一条大裤衩，情况紧急来不及多做准备。吴大伯见情形不妙，吼道：“车就在胡同口，赶紧去医院。”
几人在明磊母亲身上裹了一床被子，在积雪的胡同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胡同口，停车的位置行去。
吴大伯身上的军大衣没有扣子，大腿裸露在寒气中，明磊父子三人更是只穿了秋衣秋裤，连鞋子都没有一双。四人口中呼出的哈气，和夜里的寒雾混在一起，遮蔽着视线。
明磊第一次觉得从家到胡同口的这条路，如此之长，长得令人发慌。
终于到了。
吴大伯全神贯注看着前方，加足马力，直奔镇里的医院。明磊坐在副驾驶上，一直回头看着母亲，母亲依然还是在昏迷状态。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他不知道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在他们家，他更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的头上。他一遍遍在心里问着，感觉身体越来越麻木，鼻子已经不能正常呼吸，他只能用嘴巴大口大口地吸着气。
医院里的雪被扫过，但还是积累了薄薄一层，明磊踩在上面感觉不到冷，反而是觉得热得灼脚。
做检查的时间很长，等待结果报告的时间很长，一分一秒都很长。看着躺在急诊室的母亲，从未想象过的画面在脑海中出现，那些画面为什么那么真实，那些在别人身上，听闻过的悲伤的事，是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吗？
恐惧支配着思绪，它来了，它来了！它在靠近，它带着狰狞的面孔。
明磊呆滞地站立着，喉咙干涸，粘接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被撕裂一样。胃里翻涌，挤压着内脏，这种感觉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在焦急的等待中，片子终于出来了，医生在灯光下诊看。“是脑梗塞，情况不太好，可以考虑转院。”
救护车随时停在急诊室门口，时刻准备着突发情况。
当车顶的救护灯亮起，躁动的笛声非常刺耳。随车的年轻医生，把氧气放置到明磊母亲的鼻间，除此之外别无其它。
母亲紧闭着双眼，身体四肢开始无意识地抽动。明磊脑中总是有挥之不去的片段，他恨那些曾经和自己提起这些的人，他恨自己为什么记得这些，他甚至恨自己是个人。
“谁谁谁突然发病死在了家里。”“谁谁谁死在了去医院的路上。”“谁谁谁刚送到医院就断气了，真可惜呀。”这都是谁和自己说过的，这都是在哪里听到的，为什么自己偏偏记得如此清楚。
“妈，你别睡呀，马上就到医院了。”明磊在母亲的面前，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但他的喉咙只能发出微弱的嘶哑声。他害怕，他害怕得不敢再想下去。
然而此刻他想要唤醒母亲的举动，变成像镜子一样的碎片，谁也曾经和他一样，试着唤醒自己的亲人，最后呢？醒了吗？
“咯咯”的声音不容明磊再胡思乱想。那是母亲牙齿用力咬合的声音，人在昏迷的情况下，无意识咬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放任不管，舌头会受到伤害，更甚导致断舌。
正在明磊慌张不安，手足无措的时候。父亲用双手缓力掰开母亲的嘴巴，人的咬合力远远超出想象，一时间未起作用。明磊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喊着“别咬了别咬了………”
父亲一脸焦急，额头上布满了汗水。可能是听到了明磊在心里的呼喊，或者是感受到了一家的恐慌。母亲的下颚泄掉了力气，情急之下，父亲毅然决然把手指，放到母亲的后齿之中。
不料，母亲牙齿再次向一起紧合。父亲的脸顷刻间扭成一团，指头上传来的疼感可想而知，但父亲没有吭一声，眼神里流露出明磊没见过的光泽。
一直被人忘记的随车医生说话了。“把这个放在病人后牙上。”明磊的哥哥接过医生手里的一块方形木棒，放进了母亲双齿之间。
路上车很少，雪也变小了，救护车的车轮在疾驰狂奔，一圈圈的蓝光令人畏惧。
救护车的司机做这个工作多久了呢？他每次行驶在路上是什么样的心情呢ǎn dāoド系牡坪偷眩性亓颂啵较蚺桃欢ê苤匕桑?br />
市级医院的急救门诊灯火通明，不分季节，昼夜不息。
磁共振外，等待的明磊已经快到了崩溃的边缘，胡思乱想就像是喷薄的岩浆，势不可挡。
父亲的手搭在了明磊的肩上，关切地望着他们面前紧闭的门。轻声说道：“你妈一定没事。”坚定地相信着。
父亲的话有力温柔，明磊的心不再颤抖，一切折磨着自己的情绪都消失殆尽，湿润的眼睛流出了热泪，温暖了自己。
将母亲推到急诊室一个尚算人少的地方，等待着治疗。母亲的情况看上去，相较之前好上些许，只是仍然在昏迷着。父子三人担心的守在左右，心里默默祈祷着。
忽然，母亲坐了起来，睁开了眼睛。她环顾着四周，眼眸一片迷惘，宛如刚出生的孩子一样。都是她不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事物，连空气似乎都是陌生的。
父亲赶紧扶着母亲，含笑说道：“躺下歇会吧。”母亲看到父亲的那一刻，她也笑了。这个笑容，明磊见过，那是家里的一张黑白zhào piàn，母亲扎着一条麻花辫，父亲穿着一件西装，很帅气。他们的笑容和现在一样美丽，纯净。
千山万水，千载万世。相顾相见，便知是君。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