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到隋霜母亲的diàn huà隔天中午,明磊得知了隋霜的消息,也是一通diàn huà,是隋霜打来的。“我听我妈说,她给你打diàn huà啦,给你添麻烦了。等我回去和你说,现在有事,先挂了。”
当时明磊心中憋闷,自己好歹也是她的男朋友吧?什么也没有交代明白,便匆忙挂断diàn huà,究竟是去哪了也没讲。但也就是挂断diàn huà之后,后知后觉的不快,diàn huà里明磊只是在听。
夜幕初临。
明磊多次确认着门牌号,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门扉。
很快门开了,隋霜出现在门的里侧,她眼睑染着黑雾,披散着头发,没有打理。穿着一套深灰色的居家服,露出倦容的微笑。“进来吧。”
明磊进屋刚要换拖鞋。“不用了,直接进吧。”隋霜把明磊身后的门关上,发出一声锁芯跳动的声音。
明磊在今天傍晚时,接到隋霜的号码来电,这证明她已经回来了。依然没有谈及这几日的去向,仅是说晚上让明磊来她家找他,有事相告。
此刻家里除了隋霜之外,明磊没有看到其他人,也许正是因为没人,才叫自己过来吧。两人来到隋霜的房间,房间里很简洁,没有多余的装饰品。
明磊坐在门边的椅子上,落坐时,右脚不小心,踢到了放在地上的xiāng zǐ。他低头看去,发现在脚边是一个没有开封的xiāng zǐ,xiāng zǐ上面绘着一盏复古的台灯。
“你喝什么?”隋霜站在卧室门附近说道。
“我不渴。”
房间的顶灯外面有一层纱帘,隋霜在下面走动,影子也变得模糊不清。
明磊在来的路上,想了很多想要问的话,现在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何时开始,谈话成为了一件困难的事?是从伊始就这样吗?
隋霜拨开了厚厚的窗帘,推开了窗户,夜的气息飘了进来。
“对不起。”
听到此言,明磊如释重负,那些说不口的问卷,全部没了必要。这件原本应该,让自己愤怒去频频质问的事,就随着隋霜这句“对不起”一笔勾销了,也不必为此纠结了。
“恩,没事。”明磊认为接下来,隋霜要和自己讲她这几天都去干么了。
隋霜背对着明磊,没有回头。“我们分手吧。”
明磊听得很清楚,然而他却出口说道:“什么?”他向前欠身,带动椅子,在地板上发出难听的声音。
隋霜看似很费力地转过身来。“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不想再继续骗你,更不想骗自己。”靠在窗旁的她,倦容又加了几分。
发火呀,站起来大吼呀,高声愤怒地去质问呀?明磊在心里和自己说着,他觉得在这种状况,自己应该这样做才对。没有,他一样都没有。只是坐着,呼吸很顺畅,坐姿也很舒服,很奇怪他愈发轻松自得。
“给你讲一讲我的故事吧。”隋霜说道。
明磊能看到那一轮弦月,移到了窗边。隋霜右手扶在窗台上,她的声音掺杂在夜里,飘到明磊耳边。“以前我在老家上中学的时候,那时候我很瘦小,皮肤黑黑的。一天傍晚放学,我被三个其他学校的男生截住要钱。他们翻我的书包,扯我的衣服,我当时怕极了,哭着求他们放过我。但是这都没有任何作用,他们既没有住手,也没有人来帮忙,也可能是那条路太偏僻吧。”
窗台上的手指锁紧成了拳头。“我当时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害怕,低着头不敢往下去想,最后哭喊的声音越来越小。”隋霜的胸膛高高起伏,长呼一口气。“突然,一声咒骂大喝在耳边炸开。‘**崽子,滚!’那几个拦住我的人,当时就丢下我的书包,纷纷逃跑。等我慢慢地抬起头,已经不见那些人的踪影。”
随声隋霜转动脚步,望向窗外。明磊看不见她的脸,不过他感觉隋霜在笑,因为她的语气变得轻快。
“当我惊魂未定还怯怕的时候,我看见,在我的面前,站在一个男孩。他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年纪看上去要比我大上五六岁的样子。他身后是半垂入地的夕阳,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整个人都被包裹在茜红里,宛如一尊战神。后来他每天都来学校等我放学,有一次同学告诉我,他是附近的小混混,让我离他远一些。但我觉得他是个好人,对我很好。他会每天接我放学,逗我笑,陪我出去玩,还会给我写情书。我喜欢他,我喜欢和他在一起。”
隋霜没有再讲下去,而是弯腰在床底下翻找着什么东西,很快拿起一个黑色的盒子,来到明磊身边。
明磊见隋霜拿着盒子不言不动,便小声说道:“怎么了?”
隋霜把盒子递到明磊面前,明磊看向她,看到她微微点头。接到手中,从侧面打开了盒子。
盒子很轻,而且很干净,可以说是纤尘不染。里面有几张像是信一类的纸张,不同的规格和材质,均都折起,看不见字迹,从对折处能看出经常读看。
还有几张zhào piàn,第一张是在冬天拍摄的,天空飘着雪。一对男女站在一座冰雕前,他们都带着帽子,用围巾遮着脸,明磊知道这应该就是,隋霜和她口中所讲的那个人。第二张还是雪景,这次能看到隋霜的脸,她的脸上挂着稚嫩灿烂的笑容,那个男孩只是侧脸,看不清长相。明磊捧着盒子,低头看着zhào piàn。
她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呢?
下一张zhào piàn的边缘能看到草地,当明磊抽到这张的时候,瞳孔震动,心中蓦然一惊。zhào piàn中隋霜和一个男孩倚着彼此的肩膀,坐在一颗树下,那个男孩有种是自己的错觉。
明磊拿起zhào piàn,移向自己的眼睛,zhào piàn上的男孩,他的长相,他的五官,和自己形同一人。如果不是自己亲眼看到,绝不会相信天下竟然有如此相像之人。
正当明磊还在全神贯注盯着zhào piàn时,隋霜坐在他对面的床上说道:“很像吧。”说话还没有尾音,听上去并不像是在询问。无论是谁看到明磊和zhào piàn上的男孩,都会认为是同一个人,zhào piàn里的男孩,和明磊现在的年纪也是相仿。
明磊把zhào piàn放回盒子,看着隋霜困惑地说道:“这个人就是那个男孩?”
隋霜从明磊手中拿过盒子,手在zhào piàn上轻柔地摩挲着。“对,他就是。”
“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明磊的眼神,还是看着在隋霜膝盖上的盒子。“那你们……”
隋霜没有回答明磊,房间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过了一会,隋霜从坚硬的双唇中,发出了声音。
“他死了。”隋霜双肩颤抖,气若流丝说道:“我们在一起的一年后病死的。”
隋霜把盒子放到床上,右手在左手腕上“啪”皮手环的卡扣,发出一声脆响。她抿着嘴,看来用上了挺大的力气,隋霜手掌向上,伸到明磊面前。
房间里的灯光昏暗,照在皮肤上有些死灰的感觉。明磊赫然在隋霜的手腕处,看到一条伤疤,横越整个手腕。从疤痕能想象到,当时鲜血汩汩而出,触目惊心的一幕,有个让自己后背发凉的想法,在明磊脑海中盘旋。
隋霜收回了手臂,身体像是失去了力气,含胸塌背。调整了几次呼吸,鼓起勇气把那段哀伤的回忆,从颤抖的双唇中继续讲下去。“你应该已经想到了吧,对,我自杀了,割腕。我无法接受他就这样离我而去,当时感觉天塌了一样,没有活下去的动力。”讲出来后似乎就变得轻松许多,隋霜摸着手腕上的疤痕。
“割腕那天早晨我去上学,在路上走了一圈就偷偷回家了。我用裁纸的壁纸刀,在手腕上用力划过,难以想象的疼。”仿佛此刻手腕上,又被深深的割了一刀,隋霜那个受过伤的手腕,痉挛一样的抖动。“我没想象到会那么疼,但我还是忍耐着,直到看到鲜血掩盖了一切。”
一阵风吹了进来,窗帘摇摆飘舞,隋霜的头发也被吹乱,遮盖住了脸庞。
“我不敢去看流出的血,我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都是白色,我以为我已经死了,但其实那只是医院病房的屋顶。”隋霜闭目仰头,泪水从眼角盈出。“当时爸妈的哭声,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在那之后,隋霜的家人为了她着想,选择搬离了故乡,希望隋霜能够健康的成长,以免触景生情,再做什么傻事。在家人的细心关怀下,隋霜渐渐的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然而却不再像以前那么活泼爱笑。
那一刀还是带有了一些东西。
隋霜一家搬到小镇之后,隋霜也没有继续学业,也没和任何人成为朋友,唯独和亲戚家的表妹有所联系。除此之外,唯有缄默思量。
对于和明磊初次偶遇,在隋霜心里掀起了万丈洪涛,身体像是被无数铁钳一样的手掌挤压。把那段记忆,那个温柔的笑容,那尊夕阳下的战神,那张苍白的脸;还有带着血的手腕和壁纸刀,父母悲切的哭声,那个他,通通都榨挤而出。
这是否是上天的补偿?把他又重新拉回到了自己身边呢?隋霜想一定是这样。
虽然很自私,隋霜还是刻意的走进了明磊的生活,那是一种欺骗的寄托。
上天不会亏欠任何人,更不会去弥补谁。对自己说谎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比世上所有事情都要难。
隋霜最终还是对自己妥协,承认他不是他,他只是一个长相极其像他的一个男孩,一个叫做明磊的男孩罢了。
那个人走了,真的走了。
“对不起,对不起。”隋霜讲完了事情的始末。
“没事。”明磊说话没有抑扬顿挫,听不出情感。
“我这几天回去看望他,他和我说,不要在继续错下去了。”
隋霜一只手解开上衣的扣子,丝质的衣服没有了扣子的禁锢,顺着柔嫩的肌肤滑落。“我没有其他能补偿你的。”裸露的身体在暗黄的光线下,有一种复古的美感。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家了。”可能是一个姿势坐得太久了,明磊起身时,用了非常大的力气才得以离开。
夜晚的天气已经很凉了,明磊后悔没有多穿点衣服。他加快脚步,他跑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