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概身体的细胞也有着感情的记忆,放弃一段感情,死去无数的细胞,所以人身体会出现各种不适症状。
我知道这世界还是有王法的,他们逼死了我爸爸,你让我就这么算了?我办不到,不说别的,就光是强拆擅闯民居就够他们受得了,凭什么,我是受害者还让我闭嘴,这世界是怎么了?
你一定会不得好死的!
我说过你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更何况,我爸的事没有结果我不会这么便宜了你。
她,陆晴(江悠茗),他,陆正良,任修之,陆晴妹江悠琴,继母、温姨,父亲、江渊。
从明天起,学会善待自己,学会忍耐,不善妒,不求名,不羡利,不幕浮华,不自暴自弃,不追片刻快乐,不刻意压抑自己。努力笑,努力活着。
(二)
陆晴穿着白体恤,蓝色七分牛仔裤,白色运动鞋。乍一看,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鸿远大厅前台的女孩,看到她的名片上印着的“正业律师事务所”嘴巴微微张开,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又偷偷打量了陆晴一眼,看她的衣着和肩上那个包,嘴角抽搐。陆晴明白她的惊讶,喜怒于行的女孩真是单纯的可爱。
“陆xiǎo jiě,你好,任总在二十六楼,你直接上去就可以了,电梯在那边。”
陆晴点头道谢。
电梯一级级升到二十六楼。这中间的时间足够陆晴理清自己的思绪,对于鸿远这种公司是非实践经验过硬的律师不要的,当然她对自己五年的学习很有信心。可是毕竟她在业界什么名气也没有,要鸿远放弃那么多驾轻就熟的练家子,找到她不得不让她感到疑惑。
今天本来她是打算在小区周围逛逛的,刚刚住进去难免要熟悉熟悉环境。可是老板的一通diàn huà打碎了她优哉游哉过一天的美梦。从接到diàn huà到她准备出门总共不超过二十分钟,这点让陆晴很不高兴。她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可是给人打工哪由的了自己。她再不情愿,还是得收拾了满腹牢骚,赶来工作。陆晴借着电梯内镜,又一次确认自己的着装,衬衫牛仔裤而已用不着那么惊讶吧。嗯,当然,还有一个硕大看起来极不相称的帆布大包。陆晴挑了下额发,谁规定律师不能背这种双肩包的?
印有金色紫金花电梯打开,一整面墙全是钢化双层玻璃。
站在那,是真正的俯瞰众生。
外间mì shū说,陆xiǎo jiě吗,任总已经在等了,请跟我来。
笑容端庄,态度恭谦,不卑不亢。陆晴微笑点头,跟了进去。
玄色木门打开,里面的设计一看便出自著名意大利设计师约翰之手,以黑色、褐色之类的冷色为主,线条刚硬,成稳而不失大气,适合商业人士。可是与这位大师设计一样有名的便是他那昂贵的费用和古怪的脾气。陆晴知道这些完全是因为她认识的某一人也偏好这种冷硬风格。
记得她问过他,反正他的办公室一年里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干嘛非得追求完美。为了一张桌子,从意大利专机托运。真是奢侈!
mì shūxiǎo jiě问需要什么喝的,陆晴说白开水就好。坐在名师手工制作的沙发上,陆晴感叹,也没觉得这沙发比自家几百买来的沙发舒服多少。陆晴又想到陆正良的话,生活是在于追求品质,不是金钱衡量的,就忍不住嘴角弯弯。
任修之从里间走出来时,陆晴还未收起嘴角的笑意。看着眼前一袭黑衣黑裤的任修之,有点呆住了。任修之眉梢略略一挑,墨玉般的头发几缕散在额头上,凭添了些魅惑。眼里不带任何情绪,偏偏是这样一个什么意义都没有的眼神却让陆晴觉得压力很大。
看来自己离处变不惊还是很远啊!轻抿了嘴,收拾心头的涩然。抬头时又恢复那个自信淡然的她。
“任总,你好,我是正业代表律师,陆晴,这是我的名片。希望以后合作愉快!”
任修之点头,走到桌边,拿过放在桌上的文件。
“这是这次的并购案,后面是要注意的事项。
让她从家里赶来就是为了这么一个文件吗,可以传的好吧!撇撇嘴,出钱的是老大。自己老板可是个把葛朗台当偶像的主!
“怎么陆律师好像不怎么满意?”知道任修之在刻意强调陆律师,陆晴心里更是不舒服,脸上的微笑却是愈加灿烂,酒窝深陷。
“不会啊,怎么会?”
看着任修之脸上的不满散去,陆晴小心翼翼问:“任总,你看我能回去工作吗?我是指回去看也是一样的。”
“你看不懂的。”说完,任修之提步向沙发走去。
抱着文件跟过去。陆晴工作起来,就有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了。这次的并购案涉及的两家公司都太大,影响自是不必说的。的确,这次并购案不同于简单的两家吞并,里面的全是国家大型企业。光是厉害关系就够头疼的,如果不是任修之在一旁提醒,弄明白是不容易。饶是陆晴的高效率加上任修之的指点,还是花了几个小时。陆晴看了眼手表,已近十二点了。
陆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正好看见任修之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比常人略大一点的瞳仁看起来毫无焦距,像是穿过她在看其他地方,一时不好意思笑笑放下胳膊。
“任总,资料我已经看过了,你的意思我明白。合约我会尽快送过来。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一起吃饭吧。”任修之说着,拿起外套便站起来了。
“不用了,任总这么忙,我不好打扰了。”陆晴双眼弯成月牙,黑白分明的眼里像是晃动着水光,盈盈笑意,真挚诚恳,让人不忍叫她失望。
陆晴逃的似得离开了,走出鸿远大厦时,陆晴才觉得心里闷闷的感觉消散了点。
本来周末工作就让她很不爽了。现在午饭还没着落,自从以前从鬼门关走了一圈,陆晴对于自己的身体格外爱惜。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厦,大片大片玻璃的反光刺得陆晴微微眯了眼。二六层,有的人追求一生的高度,得以俯瞰人间,高高在上。可是有谁说就一定很幸福呢!她这个小角色都可以休息了,这个人人羡慕的大老板还要工作呢!陆晴有些啊扣的想。
累了一上午,陆晴决定做顿好吃的犒劳犒劳自己。想了想冰箱似乎没有什么材料,下公交陆晴直接去了超市,大包小包一大推,回了家。折腾了几十分钟,炒虾仁。
(三)
陆晴一开门,撇了撇嘴。
“陆正良,你可真会挑时间。”
说完,扭头回去吃饭去。陆正良无奈一笑,被不待见了。
吃晚饭,陆正良积极表现,将碗给洗了,收拾了餐桌。陆晴觉得像自己这么宽厚善良的人,点点头,表示甚为满意,原谅他了。
在陆晴想着中午吃什么的时候,她的shǒu jī也响了。几乎是shǒu jī的响的那一秒,陆晴的眼神也变得温柔起来。不同于刚刚的刻意,是真正的笑到眼里,幸福的感觉从身体散发出来。的确,被人关心的感觉很不错。
“吃过了吗?”
“唉!陆正良,我开始觉得我拒绝你的求婚是我人生一大失误呢!”
“哦?”微微上挑的语气,那边已经准备接受陆晴的每日一抱怨了。
声波传来熟悉的低笑声,陆晴皱眉,她可以想象得出,陆正良斜坐在桌前,身体后靠,嘴角带着她认为看起来很欠扁的笑。
“严肃严肃!喂喂,不许笑!”
(四)
现在的太阳正毒,路上的出租车也是少得可怜。等了十多分钟,依然没有出租车的身影。陆晴踩着路面的地砖图案,一走一蹦地往地铁站去。
“在做什么,今天不是休息吗?”
“傻呀,在跟你打diàn huà啊,很可怜的,你们这些资本家就知道榨取社会主义劳动者的剩余价值!”
“跟你讲过多少遍,走路的时候,注意看车,不要连蹦带跳的!”
陆晴听着蓦然冷了几分的话,吐吐舌头。这人还真是恐怖,不在身边也能猜到我在做什么。
视屏里一个身穿白色体恤,短头发看起来很俏丽的女孩正在专注与自己脚下的线路,丝毫没顾及来往的行人,车辆。身上背的大大的双肩包,几乎遮住了女子一半的身形,也愈发让人觉得眼前的女子柔弱纤细,惹人心疼。
陆正良看着电脑传过来的资料,女子调皮地吐舌,习惯性地拨头发,活泼的身影,眼角眉梢的笑意加深。看来,今天的见面并没有影响到她。一双黑亮的眼睛在光线中,愈加深邃。可是下一次,有谁能保证!
从一进家门,陆晴就开始后悔一时心软而答应下来的决定后悔,而且为了这,她还骗了正良。她早就不属于这里了,当她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才切身感觉。她离开的太久了,妈妈离开的也太久了。久的这里发生的一切,已经变得模糊。
中式的家具现在已经换成欧式奢华风了,以前客厅边母亲摆放的吊兰早已不知去向。壁画也是从山水墨画变成西方油画了。陆晴嘴角抽搐,这个女人还真怕别人不知道她崇洋媚外似的。
陪温姨聊了一上午的家常,陆晴很少开口,一直很有礼貌的回答温姨提出的问题。佣人虽然换过了,但对于她独爱雨前龙井的习惯还是有交代过。但显然,没人注意,从一开始到现在,陆晴一口没喝。陆晴现在的胃已经受不了任何重口味的食物。更何况,曾经的她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无法维持,那些有些奢侈的习惯在那种情况下都是可以改掉的。
“悠茗啊,你爸爸已经往回赶了,你这个孩子,气性真大,一家人吵吵不就算了,还真走,这一走就是六年,我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陆晴始终面带微笑,说的这些话,各自知几分假,又有几分真。
客厅的座钟敲了十一下,陆晴正准备起身告辞。话刚说出口,佣人就上来说,老爷回来了。陆晴心想,完了,走不掉了。
江渊一进来,便看见坐在客厅的温姨和陆晴。外套未脱,直直走进客厅,等到站在她们面前,才惊觉自己和女儿已经六年没联系了,一时之间,找不到话,尴尬的站在那儿。刚刚在门口没发觉,现在近看,六年瘦了不少,头发剪了,一身衣服也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江渊心里立马被自责、心疼、后悔给填满了。
陆晴起身,也不叫,只是面带微笑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这时停车的郑副官也进来了,看着陆晴,眼里全是喜悦。
“大xiǎo jiě,你可回来了,这下好了,首长可以不用只看zhào piàn了,你王姨也不用念叨了,我耳根也清静了。”说完呵呵一笑。
大家心里明白这是给大家一个台阶,顺着也就下了。
“郑伯伯这些年身体可好,王姨也好吧!”陆晴笑的温和,利礼仪周全。
“好好好,都好。”
“可都别站着了,赶快开饭吧!这站着也费体力啊!”
“抱歉,我还有事,今天不能留下来了,改天吧。”陆晴语气诚恳,态度恭敬。一点没有撒谎的样子。这样的家教,本该令人感到欣慰的,偏偏在座的几位长辈,心里各是一种滋味。
郑安邦想,这xiǎo jiě这些年变得可真多,想想当年发生的那些事,心里只能叹口气,这一切究竟怪谁?
“爸妈,我回来了,咦?姐姐来了?”
江悠琴见到陆晴,话语只停顿一秒,语气立马变得惊喜。回头对刚停车的任修之说道,
“修之,你快看看谁来了!”
任修之进客厅,看见众人只是点点头。陆晴也就冲着他点头微笑,心里突然很想见陆正良,想躲进他的怀里,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听。
“爸妈,我好饿啊,赶快开饭吧!”
陆晴看着江悠琴摇着温姨的胳膊撒娇,微微低下头,眼睛涩涩的。曾几何时,妈妈还在,那个位置是自己的。也有一个人陪着自己去逛街,逼着带自己去那些爸妈禁止的地方。然后在被伯伯骂后,还微笑揉她的头发,眼神宠溺说,
“只要是我们悠茗想要的,我就给。”
陆晴摇摇头,想把那些过去忘记。不是告诉自己已经过去了。为什么今天这么频繁的想起来。
“都入座吧,这么站着干嘛。”
江渊一发话,陆晴再也不好把自己要走的话说第二遍了。
温姨进厨房帮忙上菜了,水晶肘子,脆皮乳鸽,龙井虾仁,一道道全是陆晴爱吃的。入座时,陆晴假装没看见周围人的脸色,径直坐到离主座最远的位置。江渊刚想开口,一只手轻拍了他的肩,看到温静怡安慰的笑,又看了一眼低头吃菜的女儿,没再说什么。温姨自然是坐右下方第一个的,江悠琴坐在左手第一个,任修之也就顺着坐下了。现在这样是陆晴最不希望的,不过转念一想,在乎的也许只有自己,也就无所谓了。
“悠茗,多吃点,在外都瘦了。”夹了一个虾仁,语气像是一位母亲责怪多日未归的孩子。陆晴笑着吃完温姨布的菜,虽然厨师换了,味道不及以前,让陆晴急不可见的皱了眉。
任修之一双黑色如深潭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爸妈,我今天逛街有给你们买礼物哦,待会吃过了那给你们看。”
“悠琴丫头真不厚道,你郑伯伯我的呢?”
悠琴调皮吐了吐舌头,“我又不知道伯伯今天来啊!不怪我啊!姐姐今天来,我也不知道,不然都有份都有份。”
“吃饭时,少说话。”江渊一直把陆晴的脸色看在眼里,现在悠琴这样熟稔客套的话怎么也觉得不妥。
“女孩子家的,修之还在,吃饭也没个像。”温姨在一旁附和。
“没关系,今天来也是无意的事。”陆晴倒是一排自然,神色平静。
“不要紧,下一次有时间,姐我们一道吧!就让修之充当司机。”
陆晴还为说,温静怡又嗔道,“你呀,以为修之和你一样。”
“没关系的,修之,对吧?”悠琴放下筷子,挽过任修之的胳膊,冲他一笑,笑容明媚如花。
任修之点点头,嘴角微扬。
陆晴一直专心于面前的食物,听了悠琴的话,头也没抬一下,她知道现在所有人目光一定有意或无意都看着自己。尤其是对面,从入座就一直的似有似无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陆晴承认自己有些难受,可任谁吃饭还被人盯着也会不自在吧!更何况在一个自己曾经生活了二十年又被迫离开的地方。
(五)
“嘣!”一声,让所有冲进书房的人都愣在那。
所有人的脸色难看的紧,温静怡更是一脸惨白,身体踉跄两下,扶住书桌险些跌倒。江渊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任修之看见赶忙扶住。
悠茗从内间从出来,拿着枪的右手在发抖。显然自己也被吓着了。但是现在没人顾得了她了,只想知道里面的悠琴有没有事?任修之意见悠茗走出来,急忙想上去。可是,悠茗一看见有人靠近,立马双手举起枪对着他。内间的卧室门被关了,江悠茗站在门前,举着枪,阻止所有人进去。
“告诉我,妈妈去哪了?”
“悠茗,把枪放下来,我们慢慢讲,先让我们进去好不好?悠琴有没有受伤,我们进去看看。妈妈呆会就来,你先把抢放下,到爸爸这边来。”
“爸,你怎么能这样妈妈走了,对不对?对不对?到现在你还想骗我,爸,我们一家人怎么会变成这样。爸,你还是那个宠我疼我的人吗?还是那个我心中尊敬,崇拜的人吗是你和妈妈说不离不弃的,是你说要生死白头的。可是为什么,里面的人是谁,我为什么会多个mèi mèi?凭什么我要叫这个女人妈妈?你为什么要逼妈妈离开?”
悠茗一连串的问题,让江渊愧疚的无以复加,刚毅的脸上肌肉都在发颤。
郑安邦看在眼里,既为首长难过,又为悠茗心疼。这个女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在他心里,悠茗也是他的女儿啊!
这是温静怡冲了过来,看着拿枪的悠茗,想到刚刚的那声枪响。是悠琴!是她的女儿!那个女人生前站着江渊身旁的位置,人离开还霸占着他心里的位置,现在她的女儿又被杀了!想到这,她什么也管不了了!一下冲到悠茗身边,想夺下她的枪。
因为一群人精力全放在了悠茗身上,丝毫没注意后进来的温静怡。还是郑安邦反应最快,趁机冲上去夺下悠茗的枪。悠茗被温静怡死死拽着,温静怡已经顾不了其他的了,手脚全上,想着只要能让她死就行!
悠茗一面躲着温静怡的打,又要放着郑副官夺枪。
(六)
“爸,女儿不孝。”说着陆晴跪在了下去。
“爸,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叫您了。二十多年生我养我之情,女儿无以为报,在这磕三个头感谢您的的养育之情。”
“妈,我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叫您了,请原谅我以前的不懂事。您是我的妈妈,我却一厢情愿的不承认。爸爸是真心待你的,这您肯定也知道。现在爸爸年纪也大了,他脾气有点躁,平时的时候您多忍忍他。还有不要让他喝酒了,他的肝脏不好。妈妈您也是,腰疼要多注意点。”
陆晴絮絮叨叨的叮嘱让在场的人一个个忍不住心酸难过,好好一个家,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站在旋转楼梯的江渊整个人都在止不住的发抖,面色灰白。眼睛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陆晴,一句话说不出来。
那是他的女儿,从小到大,捧在心尖上的人。现在长大眉目越来越像她妈妈了。挽月,是你在惩罚我的背叛对吧?让我们的女儿这样离开。温静怡扶着江渊,眼里的泪不断的掉。
“爸,我不怪你了,您也不要再自责了,我知道妈妈在天堂也是希望你能幸福的,爸!”。顿了一下,陆晴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嘴角的梨涡浅浅的。眼里泛着盈盈的水光,却是含着暖暖笑意的。
“我会努力过得很幸福!”
因为哽咽,陆晴的话,讲得断断续续的。陆正良一直站在门口,看着陆晴跪下的背影,瘦瘦的肩膀,却像是能扛起天地。
说完,陆晴缓缓站起。慢慢环顾了这个家一眼。最后一次了,这次真的是永别了。最后视线定在江渊身上,微微养着头,看着从小自己崇拜,尊敬,爱戴的爸爸。
“走喽,我们骑大马去了!”
“傻姑娘,什么事,跟爸爸说,咱么别理你妈妈的话。”
“我的女儿,当然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悠茗啊,爸爸也老了,好多事情不想再追究了”
“你听爸爸解释,好不好?”
慢慢转身,停在陆正良的面前。笑容浅浅,眉似远山,眼波流转,当真是倾国倾城。
“现在,陆正良,带我走吧!”
陆正良笑了,牵起陆晴的手,身体前倾,一点点吻干陆晴脸上的泪痕。心里是一片平静温和,像是牛奶缓缓流过。
“好,我们走!”
“站住,江悠茗!是你要回来的,是你七年前将我打入地狱!是你!又是你七年后,再一次将我的希望毁了!现在你说走就走,你有没有想过我!”
“江悠琴,你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求我去见你的未婚夫?真是可笑,你凭什么觉得他可以不在乎你的感受,我就一定会忽略陆正良的心情?你口口声声说,任修之是爱我的,好,我也相信二十岁之前的他确实是爱我的,可是现在我是真不知道。一个斩断我的退路,逼我远走他国,回来后,又百般刁难的人会是爱我的,如果这是你们所谓的爱的话,那我只能说,你和任修之还真是配,一样的禽兽变态!”
陆晴一口气说了很多,气有点喘不过来。歇了歇,平复了心情。说道:“你回去吧,不用来了,我和他早在六年前就都结束了,你现在要是来兴师问罪,也该去找他。”
再说话时,陆晴已没了刚刚的激动和怨怒。这些年,她想得很清楚了,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就算你放弃了全世界,也换不来他一个笑。当她在国外,在零下十几度里,吃着冷面包,冻得哆嗦时,她就已经知道,任修之便是她一生不可得的。
(七)
悠茗双手背在身后,上身前倾,黑亮的直发从肩上滑下,在空中缓缓飘动,带着些花香的气息。黑白分明的眼里,笑意浅浅,晃动着波光粼粼。
“修之,你可不许对她的好超过对我!”
悦耳清脆的声音,整个人站在阳光里,浑身似包裹一层清透灵气。一袭浅绿色的衣裙,微扬的淡粉嘴角,将周遭一切衬得黯然失色。
任修之原本燥热的心,被这样一双闪动灵气的双眼抚慰平静下来,广场上,车水马龙,摩肩接踵,此刻皆是寂静无声
江悠茗低头理了理衣领,继而抬头,微笑,
“是吗?如果你天天只是等着看我笑话,那说明”顿了顿,扬起下巴,眼里的骄傲尽显,仿佛又回到人人宠爱,完美无瑕的她。
“我过得比你好。放心,我会一直这样,希望有一天你能找到机会。”
“是啊,一个人生活的确不容易,不过,我还是学会了。这就教会我,万一哪一天所有人都背弃你的时候,你还有自己。”
不要在意别人在背后怎么看你说你,编造关于你的是非,甚至是攻击你。人贵在大气,要学会对自己说,如果这样说能让你们满足,我愿意接受。并请相信,真正懂你的人绝不会因为那些有的、没的否定你。
这里真的是她心里的一座伤城,她曾经极力避忌,可是命运的lún pán还是让她再次和这里相逢。无奈且酸涩,甘苦同饮。要说她恨它,可是这里却承载着她生命中最幸福的一段记忆。要说她爱它,同样,她的不可说的人,不可道的伤也是发生在这里。
陆正良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做,
或许有一天我能原谅江悠琴,甚至温静怡,可是她是真的没想过她会原谅江渊和任修之。这就是在乎和不在乎的区别。前面的人,之于她,只是血缘相近,在情感上甚至是对立的。可是江渊和任修之不一样,那是她愿意牺牲自己去保护的人。被陌生人伤了,不过是划破皮肤的外伤而已。被爱的人伤了,才是在心脏的地方由里向外彻底打了了窟窿,整个人从里面腐朽开来,表面再怎么正常,内里已无可救药。
(八)
“帮我捞个人,这是资料和支票剩下的,人出来了我自当亲自奉上。”
方坤整个人靠在乔其绒沙发里,胳膊架在靠背上,脸上噙着淡笑。慢悠悠的开口道:
“我没听错吧,江家大xiǎo jiě也有开口求我的一天?难得啊,什么事情是你大xiǎo jiě做不到的,恐怕不要你亲自动手,只肖一个眼神为你鞍前马后打点一切的就能排成队吧!我记得,江xiǎo jiě的裙下之臣可不少啊!”
陆晴深知当年的过节加上最近的新怨要方坤答应自己并不容易,现在听着这些嘲讽的话和周围鄙夷的眼神,也只当是给方坤出气了。她并不想来求他的,可是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周宇为自己做了那么多,连这次的事,也是因为怕自己遭连累才冒险的,她不能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背弃他。如果罪名成立,周宇这一生基本就已经是毁了。
陆正良,她欠他的已经够多的了。钱债好还,人情债她还不起了。更何况中国这个处处讲人情的地方,告诉了他,也不过是给他多添一个麻烦而已。而且还要让他背负无法帮助自己的自责和愧疚。她不能这么伤害他,既然不能给他想要的,不如趁早打消他的任何念头。
方坤这个人从十六岁知道开始,她就明白他不简单。要想在乙城经营一家这么大的娱乐会所,先不说里面这些肮脏不能见光的交易了,单是这么安稳的开到现在就已经不易。
“方坤,我知道过去我们发生过一些不愉快。我在此郑重地跟你道歉。”
说着径直走到茶几旁,倒满一杯人头马,仰头喝下。方坤一直低着头,上下颠倒着手里的细长的烟。这时才抬头瞥了陆晴一眼,陆晴也不避开,一坐一站就这么静静对视。方坤的一个手下,示意包房的人赶紧出去。大家刚刚还趁机哄笑,现在也看出点名堂,一个个静声出来,是非之地,早走为妙。一分钟时间,刚才还是热闹奢靡的空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陆晴本来酒量还好,可是美国的五年胃早已被她蹂躏到无比脆弱了,加上一天未进食,猛的一杯烈酒下去,脑子一下就昏了,胃也开始火辣辣地疼,还好她稳住了身体,借着站着的几分钟清醒的些。
“方先生,我是陆晴不是江悠茗。我想我的新身份你很早就已经知道了。所以,你可以不必怀疑我来找你的诚心。”
不是江悠茗,不是所谓的江家xiǎo jiě,也没有什么手握重权的父亲,没有商场精英的未婚夫。她不过是一个渺小平凡的打工者而已,任是稍微有权的就可以轻易捏死的蚂蚁。
“那你也该知道,我并不缺钱,而且这次的事显然并不那么简单。所以,陆xiǎo jiě,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一些我根本就不稀罕的钞票去得罪正得势的陆家呢!”
方坤嗤之以鼻,随手将几上的牛皮袋扔到一边。
“条件任你开,多少钱你说,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尽快筹给你。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是规矩我清楚。”陆晴急切地开口,坐到一边的沙发上,紧紧地盯着方坤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松动。
方坤不说话了,意味不明地看着陆晴。一双眼睛里全是似笑非笑略带好奇的神采。
陆晴被方坤看得心里直发毛,一股寒意从脊柱寒到心脏。倏地一下子坐起身来,刚刚还带着祈盼希望的眼睛一下子晦暗下去。她直觉他的这个条件是她付不起的。
方坤见陆晴的动作丝毫不意外,垂下头又是上下颠倒手里的烟。言语颇为讽刺。
“既然做不到,又何必说什么大话呢。门在那里,你可以走了。”
陆晴机械地朝着门口移动,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想救周宇,是她欠他的,也是她不可以放弃。她的未来生活里,这个朋友一直都在。可是她即将开始新生活了不是吗?答应方坤吗,方坤的眼神让她害怕,她很清楚方坤并不爱她,他提的条件唯一的目的就是报复。
手触到冰凉的把手时,身后淡淡的嗓音带着yòu huò响起。
“陆xiǎo jiě,给你考虑的时间可能不会多了。你也知道里面要弄死一个人很容易吧,到目前为止,周宇进去有两天了吧。”
陆晴的脚就再也迈不动了,是的他说的都是事实。她何尝不知道这些,温静怡这次是铁了心的要周宇死,恐怕等不到开庭,等不到她找到救兵。
“一年的qíng rén而已,总比看着他死好吧。”
(九)
任修之,你摸着你的良心说话。对,我是不要脸了,我是自甘堕落了。可是这一切都是谁逼的!周宇不过是因为帮我澄清了一些陈年旧事而已,遭到的是这么疯狂的报复。我现在不过一介平民,要见周宇一面都难如登天。更何况那些执掌生死的官员。我找到能找的关系,卑躬屈膝,小心翼翼,希望那些人能念在外公的份上帮我一把,哪怕是引见一下也行。
可是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做的吗?钱照收,手直摆。问我到底得罪了什么人了,上面有人压着,这事谁都插不了手。
任修之,是什么人,难道你还要我来告诉你吗?是你恩爱似漆的未婚妻,她还真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啊!什么叫狠,我现在终于是明白了。我自问从美国回来后,我也没打扰到你们吧。你们走你们的康庄大道,难道还不许别人一个生存的余地吗?
我甚至去找了那个我发誓永远不会原谅的人,你猜怎么着?我连江渊的面都没见着就被拦了下来。说是爸爸身体不好到齐清疗养去了。我……
陆晴停了下来,深吸了口气,接着道:“至于你刚刚说的那个小人我甚至感激他,是他愿意冒着得罪江家的危险帮我,尽管是附带了条件。可是,呵呵,你知道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不过是一年qíng rén罢了,好吃好喝的供着我,我为什么不答应。更何况,我还是庆幸的,至少到现在,我还有一点和别人谈判的资本。而你,这个声声质问我的人,在我最无助凄惶的时候,在哪里呢?”
陆晴的目光是不屑的,鄙夷的,嘲讽的,带着无形的刀向对面的男人飞去。陆晴耸耸肩,又想到什么自己笑开了。
“不过即使是你回来了,也愿意这么做的话,我也会拒绝。我恨你江悠琴,也恨和她有关系的你。你们两个人真是叫人恶心的一对绝配!你看,你未婚妻把我逼上绝路,而你唱个白脸,怎么打算做声张正义!”
(十)
我亲爱的爸爸,如果是你,当你听别人说,你是谁啊,竟敢得罪江xiǎo jiě,知道她爸爸是谁吗?
爸,你说私生女这么明目张胆到底是为什么啊?别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即使你一厢情愿认为你的女儿善良单纯,温静怡这些年做的你不会丝毫不知吧!
现在你还来跟我说什么父女情,真是笑话。我母亲含冤抑郁而死的时候,你到哪?外公被陷害气急发病你在哪?我在美国五年为生计躺在大雪里一天一夜的时候你在哪?
爸,你知不知道,我不是没想过原谅,我曾经试着去原谅。可是爸爸,当你是我,被自己父亲的权利压得要卖身的时候,你会再说忘记吗?
爸,我那个时候多想当面问你,我到底还是不是你的女儿,你和妈妈几十年的夫妻情到底是不是都是骗人的。而我,竟然连自己的父亲都见不到,一句人不在将人打发了。你知道我那天一步步从景园走回来时,我的心是什么感受吗?母亲的死,我知道你很意外,太过无知无觉。我在国外的五年,你不过是没有特意去查而已,你只是不知道。这些我都可以找到借口劝自己,可是这一次,爸爸,你让我怎么不难过?
“哦。”陆晴应了声,低着头进了洗手间。
出来时,任修之正在摆早餐。荷包蛋,枣粥,橙汁。两人都没说话,一时屋里只能听见瓷勺碗碟碰撞的声音。
陆晴吃得慢,自从以前胃被伤过,现在的她再也不会做一些傻事了。
陆晴解决了早餐,这才抬头看了对面仍在喝粥的任修之。吃饭并不是饭厅的大桌,彼此不过隔了几十公分而已。透明的玻璃桌上白瓷细颈花瓶插着几支百合,花开正好。
沉默吃完早饭,任修之收拾碗碟进了厨房。陆晴坐在客厅沙发上,腰背笔直,一动不动。时间在此刻一下子被拉得很长,走得很慢。陆晴凝神听着厨房里水滴声,开柜门声。一点一点,身体变僵。
任修之,你要我怎么办,我凭什么觉得自己还能让你为了我做出那么一大牺牲来,二零岁以前或许我会不自量力,现在?我甚至应该庆幸自己这个时候还有点资本可以拿来谈!
(十一)
“帮我捞一人。资料在这了,多少钱你开口。”
嘿,我说妹子你这事不厚道,这件事是说捞就捞的,这要是得罪了上面的,我还有好日子过。
我知道这事棘手,所以我才来找你。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说吧什么条件,你才肯答应。
拿起一根烟,也不点,垂着眼睛,有节奏的敲着烟蒂。
(十二)
爸,现在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以为我是在气你没帮我吗。并不是,我难过的是在我无助彷徨的时候,我想找一个叫做江渊的人,警卫问我是他什么人,我说我是他女儿,你猜他怎么说,江家xiǎo jiě我见过,不是你。爸,你知不知道,要我原谅妈妈的死,可以,要我理解你也可以。可是我不能容忍我的母亲死后,她的女儿要被人当做小三一样。爸,你知道吗,我跑遍了所有关系,托着人求着,别人告诉我说,你到底是得罪谁了,有人压着呢!爸,你别跟我说这事谁压的你不知道。
(十三)
陆晴坐在长椅上,紧了紧身上的大衣。无声地哼起来!
时间过了,她很清楚。当时她就是掐着时间下楼的,现在车还没来。不过她无所谓,只要不是她失约,他来的越晚越好。陆正良她到现在都没敢联系,估计要让他知道非得杀了她不可。她该想的法子都想了做了,至于现在她也看开了,不就是一年吗,什么样的日子没过过啊,包养?试试就是了。
一辆车缓缓滑到陆晴脚边,下来西装革履的司机,陆晴站在车前,深吸了口气,扯起微笑。
车是加长型的,后座很宽敞。陆晴坐在靠窗位置,僵着脸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光影。斜坐着的任修之,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从陆晴进车后一直没看过她。
任修之你这样有意思吗?
两人进了客厅,灯光一下子明亮起来,人似乎也再无地可躲。
你该知道,他车子没到是什么意思。
任修之倒是一脸坦然,一边解扣子一边上楼,话语间都是漫不经心。
是吗?我自然清楚。可是任先生,你别忘了,我答应了条件不错,可是我没说合约人是可以换的。不过既然你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谢肯定是要的,至于这个,我还真是不会肯。
任修之停在楼梯上,像是丝毫没感到陆晴的挑衅一样。
是吗?
这别墅的地方很大,陆晴常在的也就一卧室,书房和二楼阳台了。书房里的书千奇百怪,什么方面的都有,这倒是合了陆晴的口味。而且一日她还发现梳妆台上的首饰盒里东西还不少,而且很多全是上了年代的,摆弄这些玩意,陆晴也得打发好半天时光。这些年,她性子里的那点不安分也早已被磨得差不多了。所以总体而言,除了不得自由外,陆晴的别墅生活总体还算不错。
张嫂由原来的定时来变成吃住都在这了,陆晴当然清楚他这是不放心呢,监视,恐怕才是张嫂最主要职责。不过她也无所谓,那些东西在他手里她还不至于逃跑,正好多一个人说话,也是好的。
我说夫人,你就不要跟先生置气了,先生忙,但还是挺关心你的。
行了,张嫂,你说的我知道。我吃完了,先上去了。
张嫂在后面叹气,又该是一个误会的,以为自己恃宠而骄,蛮不讲理吧。
陆晴也有八年没见过这些大学同学了,说是同学,也只有一年的缘分而已。大一结束,陆晴就远走美国。可是当年实实在在的感情还是有的。
陆晴有些微醺,陆正良搂过她的时候,她只是安安静静靠在陆正良肩窝,小声喃喃着。方腾看着任修之沉默样子,有些尴尬,陆晴和任修之当年的感情,他都是见过的。十几年青梅竹马,到现在这样彼此漠视的确让人唏嘘。
像他们现在就是这种,爱不到,恨不了,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