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山更比一山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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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昌城内歌舞升平,到处都是欢快的叫卖声,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到处都有耍把事卖艺的,不时引来阵阵喝彩。</p>
王敦坐镇武昌以来,境内已经太平好几年了,附近一片生机勃勃,流寇盗贼都不见了踪影。在这乱世之中,片刻的安宁也显得格外珍贵,人们又有心思过年了,而且一年比一年热闹。</p>
王敦在自己府中大宴众将,都是一帮粗人没什么规矩,因此吃喝的很痛快。王敦还请了一群舞女前来助兴,但一帮大老粗光看着不过瘾,直接你一个我一个揽到怀里,陪着自己喝起酒来。王敦见状毫不介意,带着诸将一起相互起哄,气氛一浪高过一浪,不时传来一阵大笑。</p>
眼看时机差不多了,王敦站起身来,端着酒杯绕过桌案,来到堂中。诸将见状,相互提醒着,一个个也都端着酒杯站了起来。</p>
王敦面庞微红,举着酒杯环视一周,笑着说道,“诸位,今天是个好日子,这些年来你们跟着我出生入死,没少吃苦受罪,我王敦能有今天,全靠诸位捧场,我敬大家一杯!”说完一饮而尽。</p>
众将齐声呼道,“谢大将军!”也都一口干了。</p>
喝完这杯酒,王敦忽然皱起了眉头,深叹口气说道,“虽然跟大家在一块很快活,但我这心里还憋着一件事,不把它办了就不踏实。”</p>
王敦帐下大将魏乂闻言说道,“什么人敢惹大将军发愁?您只要一句话,弟兄们立马把他剁了!”“对!对!”其他将校借着酒劲,跟着一起起哄。</p>
王敦微笑着止住众人,说道,“如今境内太平,何需打打杀杀。我挂念的是咱们手下的那些兄弟,这些年来征战不断,好多人可是很久没回家了。那些成了家的没工夫要孩子,年轻的也没机会成亲,一想到这些事,我心里惭愧呀!”</p>
王敦定了定神,接着说道,“现在境内太平,又没什么大的战事,我思前想后,决定开始屯田,让将士们都有地种。再把大家的家眷都接过来,给大家分田!分房!找媳妇!”</p>
众将都是一愣,继而欢呼起来,大赞王敦仁厚。将校们都能把家室带在身边,但那些兵卒可做不到,虽然这几年战事少,能安排一些人回家探望探望,但还是杯水车薪。这些将校好多都是从底层一刀一枪拼过来的,对兵卒们的苦衷感同身受,因此无不欢欣鼓舞。</p>
不过也有些人疑惑不解,想不通王敦这是要干什么,钱凤见机慌慌张张的跑了上来,拉着王敦的袖子说道,“使不得呀大将军!此例一开,立马就会军纪涣散呀!若是遇到突发情况,那可如何应对!?”</p>
王敦一把将钱凤搡到一边,气呼呼的说道,“这我岂能不知!但为了弟兄们的将来着想,这点风险值!快拿笔墨来,我这就要上书!”话音刚落,就有下人将笔墨捧了上来。</p>
王敦大笔一挥,“唰唰唰”一气呵成,拿起自己的大印往上面一盖,就令人收走,交给信使发往建康。消息传出后,王敦手下诸军一片欢腾,士气大振!</p>
司马睿接到王敦的表书后,横竖看不明白,想不通王敦为何要屯田,难道他缺粮食?不像呀,总觉得蹊跷。于是司马睿将表书转给刘隗,请他分析分析,看该如何应对。司马睿藏不住心事,又找了几个近臣商量了商量,也没有结果。</p>
几天后,刘隗的回信到了,司马睿看后恍然大悟。刘隗在信中建议司马睿不要答应王敦,在他看来,王敦的目的根本不是要屯田,而是要以此为名,把手下将士的家眷都接过去。刘隗起初也很疑惑,一字一句的分析,直到看到接家眷这句,才如梦方醒。</p>
司马睿刚到江东时,王敦还是扬州刺史,后来王敦接任江州刺史,才把扬州让给了王导。不过王敦去江州上任时,从扬州带走了不少兵马,后来他统领大军征战荆湘,又从扬州征了不少兵,因此他手下扬州兵很多。</p>
此次王敦要接的家眷,主要都住在扬州,因此刘隗认为王敦目的根本不是什么屯田,而是要安抚众心,让手下踏踏实实的跟他造反。</p>
刘隗在信中说,王敦早有不臣之心,手下的忠义之士多心怀不满,因此军心一直不稳,这次举动就是为了鼓舞士气;再者将家眷从扬州接走,也免得将来造反时投鼠忌器。</p>
刘隗据此警告司马睿,说王敦将家眷接走之时,就是他造反之日。因此不但不能答应王敦的请求,还要将这些家属小心盯好,防止他们暗中逃走;再用当年陆逊破关羽的方法,利用家眷瓦解军心,那时王敦不战自乱,只能束手就擒。</p>
司马睿看完刘隗的信后,十分满意,再想起王敦,心中不免又恨了几分。然后叫人拿来笔墨,构思起来,想想这回绝的诏书该怎么写。正在这时,太子司马绍突然求见,司马睿停下手中的事,召他进来。</p>
不一会儿,司马绍神色匆匆的进来了,身边还带着温峤。司马睿对温峤印象一直不错,看清二人之后,便笑着说道,“你们来的正好,前些天王敦上表说要屯田,朕正准备下诏回绝此事,你们帮朕想想,这诏书该怎么写?”司马睿有意给太子一个历练的机会。</p>
司马绍闻言,嘴角微微一咧,说道,“父皇,儿臣带太真前来为的就是此事,对于王敦的要求,可千万不能一口回绝呀!”</p>
“哦?何出此言?”司马睿疑惑地反问道,拿出了刘隗的回信,递给司马绍,又问道,“你俩看看,这是刘爱卿的分析,朕感觉字字在理,若是不回绝,岂不正中王敦下怀?”</p>
司马绍捧着信,和温峤一起草草看过,之后两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然后司马绍说道,“刘大人分析的很对,王敦确实是在为谋反做准备,也确实是想借屯田的事振奋士气,但这事并不这么简单,还是让太真为父皇解释吧!”之前的经历让司马绍颇感无奈,生怕自己没法把司马睿彻底说通,于是这次直接带着温峤过来了。</p>
司马绍说完向温峤递了一个眼神,温峤上前一步深施一礼,然后说道,“陛下,王敦此计十分歹毒。朝廷若是答应此事,王敦的部下只会领他的情;可要是不答应,他的部下可就要埋怨到朝廷头上了!相比较而言,答应此事,则王敦获利;可要是不答应,王敦非借机起兵不可。”</p>
温峤的话似乎很有道理,司马睿听得很认真,但对这结论还有点迷惑,询问道,“刘爱卿说答应此事王敦必反,你却说不答应此事王敦才反,朕有点糊涂了,你给朕理清楚。”</p>
温峤回答道,“陛下试想,那些将士的辛苦并非虚言,王敦允诺给他们分田安家,他们能不感恩戴德吗?臣料他王敦早就放出风去了,数万将士肯定士气大振,正眼巴巴的等着朝廷批复呢。</p>
若朝廷一口回绝,将士们失望之情可想而知,一定会怨声四起。此刻王敦借着这股怨气,再随便找个名号发兵造反,麾下将士岂不人人踊跃?因此答应此事,王敦是否会反还在两可之间,可要是拒绝此事,王敦必然会借机大造声势,起兵造反!”</p>
温峤话中提到了怨气,听的司马睿凛然一惊,他想起了之前郭璞上表的事。郭璞说世间涌动着一股怨气,不除则危及社稷,当时猜想是刑罚过重的缘故,司马睿因此才急忙忙改元大赦。可现在看来,莫非王敦那才是这股怨气的源头?</p>
司马睿有些紧张,探着身子向温峤问道,“那你可有方法除掉这股怨气?”</p>
照理说司马睿该问温峤破局之策,可他却显得对这怨气格外在意,温峤不明就里,微微错愕了一下,想了想说道,“此事无论应与不应,都非上策,王敦都可以借机收拢人心。臣觉得不如来个将计就计,借着王敦的话茬,说扬州籍将士非常辛苦,召他们返回扬州另立新军,方便他们回家省亲。陛下试想,谁不眷恋故土,如此一来谁不称颂陛下圣德?至于其他州的将士,可以允诺日后都会如此安排,那时谁还会对朝廷有怨气呢?”</p>
司马睿闻言两眼一亮,捋着胡须轻轻点头,面露笑意。</p>
司马绍笑着补充道,“父皇,此计一出,左右为难的可就是王敦了。他若是应召,那手下近半将士就要被调走,实力大损;若是不应,把这事搅黄了,那就是在打自己的嘴,天下将士谁不埋怨他?那时他就是想起兵造反,又有谁会给他卖命?王敦这回可是弄巧成拙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p>
司马睿听后仰天大笑,笑得痛快极了,这么多年来一直被王敦压制,司马睿似乎看到了出头之日。一想到王敦吃瘪的情形,司马睿就兴奋地坐不住,站起身来踱了几步,说道,“此计甚是歹毒,不过朕甚是喜欢。”</p>
司马睿看向太子,说道,“绍儿,这诏书就由你来拟制吧!让朕也看看你的本事。”</p>
司马绍正要领命离开,忽得报尚书令刁协求见,司马睿高兴的召他进来,想让刁协也分享一下喜悦。谁知刁协进来的时候慌慌张张的,年近六旬的他一路小跑,连基本的礼仪都顾不上了,嘴里不住地喊着,“陛下!陛下!”司马绍看着奇怪,便留了下来,想看看是什么事。</p>
刁协跑到近前,举起手中的一封表书,气都来不及喘匀,“呼哧呼哧”的说道,“陛下!王敦反了……反了!”</p>
众人脸色大变,司马睿接过表书看了起来,之后脸色铁青,伸手将表书递给了太子。于是司马绍又和温峤一起,一目十行的看起来。</p>
王敦在表书中声称要“清君侧,诛刘隗”,罗列了刘隗的几条罪状,劝司马睿将其斩首;王敦还声称受到了诸多将领的支持,要一同起兵,此举只诛刘隗,绝无他心。</p>
最耐人寻味的是王敦罗列的罪状中,竟有一条与接家眷有关,指责刘隗回绝,使三军将士寒心,可诏书还没下呢,王敦何出此言?</p>
司马绍和温峤又对视了一眼,心中顿时了然,原来王敦根本就没打算等朝廷的回复!而是上书几日之后,便声称得到了回应,将罪责一股脑的推到了刘隗身上,引得群情激奋,借机起兵。</p>
王敦这招实在太狠了,朝廷百口难辩,甚至连思考和回应的机会都没有,此事的主动权完全被王敦牢牢控制。</p>
司马睿还在踱来踱去的纳闷,自顾自嘟囔道,“王敦是如何知道刘隗心思的?莫非他有眼线?”</p>
司马绍见状说道,“父皇,此事定然是王敦矫诏,蒙骗其手下兵将,如此看来老贼蓄谋已久,咱们还需尽快做出反应呀!”</p>
“矫诏?”司马睿楞了一下,明白了太子的意思,涨红了脸,之前的得意之情刹那间灰飞烟灭。司马睿阴沉着脸,心中一万个不痛快,甚至有了御驾亲征的冲动,但冷静下来后,还是知趣的放弃了。</p>
司马绍见他父皇沉默不语,小心提醒道,“父皇,此事紧急,还需尽快处理,儿臣以为当速速令京师戒严,部署好防御,以防不法之徒兴风作浪。然后召集群臣商讨对策,定下破敌良计,再征天下之兵勤王,以顺伐逆,则王敦虽强,亦不足虑。”</p>
司马睿回过神来,说道,“对!就这么安排,快快召刘隗回援建康,然后一起想个法子,朕准备了这么多年,还怕了他王敦不成?”众人领命退下。</p>
从宫中一路出来,司马绍止不住的叹气,一是叹王敦老奸巨猾;二是叹他父皇心慈手软。</p>
眼看四下无人,司马绍对温峤悄悄说道,“父皇要是能下决心斩了刘隗就好了。大汉初年七王为乱,以诛晁错为名,汉景帝毫不犹豫就把他诛了九族,七王一下原形毕露,师出无名。只是父皇一直对刘隗颇为依仗,再加上父皇乃宽厚仁义之君,断然下不了这等毒手,想来王敦那老贼算准了这点,才会借此兴兵。”</p>
温峤点点头,补充道,“我听说刘隗在朝堂上得罪的人可不少,王敦此举说不定还真能得到不少响应,即使助他为逆的没几个,但坐观成败的定然不在少数。陛下召刘隗回来可并非上策,说不定还会惹得军心不齐。”</p>
司马绍点点头,说道,“刘隗这人锋芒太盛,可目前急需他手下的兵马来支援,否则王敦率军直指建康,光靠禁军可撑不了太久。恨只恨建康历来以长江为屏障,修的并不坚固,若是能只调刘隗的兵,不招他这个人就好了。”</p>
“对呀!”温峤微微笑笑,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司马睿那就通不过。</p>
二人心事重重的离开皇宫,刚走回东宫门外,温峤突然脸色大变,一把拽住了司马绍的袖子,瞪着眼睛大喊一声“不对!”</p>
司马绍被吓了一跳,问清缘由之后,也是眉头紧锁,直接转身带着温峤返回了皇宫。</p>
司马睿见二人去而又回,十分诧异,正想开口询问,司马绍抢先说道,“父皇!此刻千万不能招刘隗回建康呀!”</p>
司马睿满脸疑惑,问道,“这是为何?刘隗不回建康,谁来部署防御,朕又和谁商量对策呀?”</p>
司马绍冲温峤丢了个眼色,温峤会意上前,开口说道,“逆贼王敦以诛刘大人为名,但刘大人如今镇守淮阴,他王敦有何理由进攻建康?他若真来进攻,岂不坐实了谋反的罪名?岂不引得天下诸侯共诛之?他自己的部下也会疑惑不解,岂不军心大乱?王敦若是真越过建康,去进攻淮阴,我们前后夹击,他岂能不败?假如刘大人返回建康,正好给了王敦口实,令他毫无顾忌的率兵前来,岂不正中他下怀?”</p>
司马睿听完愣住了,今天的事有点多,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了,想了一会儿才说道,“王敦手下精兵不下六万,建康周边的禁军加起来不过二三万人,他若是真来进攻建康,那可怎么办呀?”</p>
温峤想了想,说道,“陛下勿忧,建康虽无外城,但依水而建,也算险要。再加上石头城易守难攻,若王敦大军前来,靠禁军坚守月余是没问题的。再者从淮阴到建康不过一日,若王敦反相毕露,各地发兵勤王,破之必矣。”</p>
温峤说的很有道理,但司马睿犹犹豫豫还是拿不定主意,司马绍见状说道,“父皇若是还不放心,修书问问刘隗即可。”</p>
司马睿果然点头称是,立刻修书一封,请刘隗定夺。刘隗自然看懂了其中玄机,回信劝司马睿,暂时不要召自己回防,他会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一旦有变立即率大军前来。</p>
看到刘隗的回信,司马睿才安下心来,但千里之外的王敦,心却悬了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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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王敦传》:“永昌元年,敦率众内向,以诛隗为名,上疏曰:刘隗前在门下,邪佞谄媚,谮毁忠良,疑惑圣听,遂居权宠,……臣前求迎诸将妻息,圣恩听许,而隗绝之,使三军之士莫不怨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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