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苏太守左右逢源 徐刺史东西碰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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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坚在彭城经营多年,前些日子还灭了周默,因此寒山营寨中囤积的财物军资不少,各路兵马缴获颇丰。此外还有五千多俘虏,他们大多是徐州人,就都交给了蔡豹处置。</p>
各部的缴获情况都汇总到郗鉴那里,其中难免有不少隐瞒,郗鉴心知肚明不以为意。大部分缴获又都分还给各部,只截留了一小部分上交朝廷。</p>
郗鉴正在中军帐审阅缴获数量,忽得报于药求见,于药和他的泰山兵没有参加进攻寒山的战斗,而是发挥山地战的特长,游击于四周,追捕逃出来的散兵游勇。</p>
于药没想到战事进展如此之快,没做好抢物资的准备,因此缴获不多。郗鉴知道此事,本以为他是过来讨物资的,却没想到于药进来时兴冲冲的,手中还提着一个袋子,殷红的鲜血从袋底不断滴落。</p>
见到郗鉴后,于药兴奋地喊道,“大帅!我给您把周坚的人头送来了!”</p>
“哦?”郗鉴闻言一惊,站起身来说道,“让我看看。”</p>
于药把袋子放在桌上,打开一倒,一个脏兮兮的人头滚了出来。</p>
郗鉴不认识周坚,看了一下问道,“这就是周坚吗?”</p>
“千真万确,”于药答道,“这家伙带着几个亲信和家眷想跑,正好被我们撞上,大帅要是还有疑虑,可叫他手下前来辨认。”</p>
“好!”郗鉴夸赞道,“泰山精兵真是名不虚传,立此大功自然重重有赏,我先前许下的承诺也不会食言,于将军尽可放心。”郗鉴说完,叫侍卫端出一盘黄金送给于药,说这是先赏给他个人的,略表心意,其它赏赐要等打扫完战场,离开时一起拉走。</p>
于药心满意足的离开中军帐,郗鉴也十分高兴,敌酋已授首,此战算是完胜,上表朝廷后当有重赏。各路大军陆续开拔还镇,郗鉴从缴获的财物中多挑了点送给于药,兑现了先前的允诺。</p>
朝廷封赏的诏书很快也下来了,蔡豹被提拔为平北将军,徐龛为安北将军,于药为虎贲将军,苏峻为鹰扬将军,郗鉴则被召入朝中,任领军将军。</p>
郗鉴入朝是受到了老臣纪瞻的举荐,纪瞻称颂郗鉴有济世肱骨之才,不应冒锋镝之险屯守边郡,王导、刘隗等人都表示支持。领军将军为禁军统领之一,禁军主力都在其名下,但也可当个虚衔挂着,郗鉴此番只是借此头衔召入朝廷罢了,将来还有重用。</p>
郗鉴看完诏书,感觉朝廷给的封赏不算丰厚,实际上在朝廷眼中周坚只是一个小贼,灭此小贼何须重赏?再说各部都截留了大部缴获,朝廷未加怪罪,还给了封赏,已经不错了。</p>
郗鉴对此能够理解,其他人就不一定能做到了。苏峻的部曲在本次战斗中伤亡不小,借来的装备又多还了回去,虽然有些缴获补充,但跟其它部队相比,就略显寒酸了。苏峻是此战获胜的关键,郗鉴能看出他对功名的渴望,因此越想心中越不安,于是遣人召苏峻来问话。</p>
苏峻来到郗鉴帐中,犹犹豫豫略显心神不宁,行完礼后,殷切的问道,“大帅召末将前来,不知所为何事?”</p>
看着面前这位能文能武的年轻人,郗鉴不禁起了招揽之心,开门见山的问道,“朝廷召我为领军将军,你可愿随我入朝?”</p>
苏峻闻言一愣,继而面露难色,默不作声。郗鉴见状又说道,“苏将军若有难处,但讲无妨。”</p>
苏峻向郗鉴拱手一拜,说道,“承蒙大帅提携,苏某三生有幸。只是末将志在立功疆场,入朝为官实非本心,亦非所长,还望大帅见谅。”</p>
郗鉴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年轻人不慕虚位,愿在沙场建功,实乃国家之幸,老夫果然没有看走眼。”</p>
郗鉴想了想,又说道,“此战你立下了头功,朝廷的奖赏有碍于一些典章,略显单薄,你不要太在意。你有什么要求和想法,尽管开口,老夫当尽力而为。”</p>
这话正说到苏峻心坎上,他正为朝廷的封赏而忧郁,哀叹升迁之难,本就有请郗鉴引荐之意。</p>
见郗鉴主动提到此事,苏峻便不再犹豫,开口说道,“谢大帅关照,末将却有一事相求。在下所领淮陵国远离边境,实非英雄用武之地,恳请大帅将苏某调往徐兖之间,置之于一荒郡即可,让我得尽犬鹰之力,为国报效。”苏峻说完,伏拜不起。</p>
淮陵国十分小,只有一个县,郗鉴知道此事。捋着胡须略一思忖,郗鉴就猜到了苏峻的心思,无非是想换个大点的郡国而已。</p>
于是郗鉴站起身来,走过去一把扶起苏峻,慢慢说道,“兖州地界实在凶险,你势单力薄怕是难以立足,我带你去问问蔡使君,看看徐州可有合适之地。”说完便带着苏峻去找蔡豹了。</p>
见到蔡豹之后,郗鉴说明来意,向蔡豹问道,“苏将军之勇猛有目共睹,实在是戡乱之良才。不知蔡帅治下可有合适之地,以供苏将军施展拳脚?”</p>
蔡豹眨么眨么眼,想了一下说道,“我正准备将兰陵太守路党调来彭城,这样兰陵太守之位就空了,不知苏将军可有兴趣?”</p>
蔡豹虽为徐州刺史,但实际掌控的只有淮河两岸的几个郡国,北面几个郡国对州府号令向来阳奉阴违,蔡豹也无可奈何。经此一战彭城国落入蔡豹手中,因此本次出兵获利最大的实际上是蔡豹。</p>
彭城富庶,本地豪强已被铲除,苏峻又不是蔡豹的嫡系,蔡豹当然不会将此美差交给他。兰陵太守路党是蔡豹的亲信,但路党震不住兰陵的豪强,蔡豹便趁此机会将他调往彭城,而让苏峻去兰陵碰硬茬。</p>
兰陵郡北临泰山郡和琅琊国,南邻彭城国和下邳郡,下辖五个县,比淮陵大多了。苏峻并不在意收拾豪强这种事,十分高兴的答应下来,于是郗鉴和蔡豹联名上表,推荐苏峻为兰陵太守。</p>
也许是心中有愧,也许是想拉拢苏峻,蔡豹又分给苏峻几百俘虏作补充,缴获的军资也多分了些。郗鉴则将御赐的铠甲正式赠送给苏峻,勉励他继续为国立功,苏峻大喜过望,连声称谢。</p>
于药回到泰山郡后,太守徐龛亲自出来迎接,等看着一车车缴获的军资财物,徐龛两眼发直,心花怒放,当即决定重赏于药。更让徐龛欣喜的是,于药斩获了敌酋,立下了大功,徐龛满心希望得到朝廷的重赏。可当封赏诏书下来之后,徐龛却如同被浇了瓢冷水,十分失望。</p>
徐龛只是被加了个安北将军的头衔,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眼看郗鉴被召入朝,但还兼任着兖州刺史,惹得徐龛分外眼红。不久之后,苏峻被调为兰陵太守的消息传了过来,徐龛更加不满,认定对自己的封赏不够。于是徐龛唤来自己的长史刘霄,一起商量对策。</p>
徐龛怒喝道,“郗鉴被征入朝中为将,却还赖着兖州刺史之位不放,他不就是仗着朝中有人么,他的实力岂有我强?我和于药斩获敌酋,立下大功,却只被加封了个将军的虚衔。那苏峻有何功劳?却也靠着别人的举荐,直接升任为兰陵太守,都快与我平起平坐了!朝廷任人唯亲,丝毫不看功劳大小,可惜我朝堂上没人,否则兖州刺史之位舍我其谁!”</p>
“主公所言甚是,”刘霄应和道,“不过我们在朝堂上确实没人,想获得兖州刺史之位,通过朝廷是走不通了,只能另寻它途。”</p>
“哦?”徐龛两眼微眯,问道,“你的意思是……” </p>
刘霄答道,“走曹嶷那条路,依靠实力自封刺史。”</p>
曹嶷在青州自封为刺史,受到了刘聪和江东两大势力的认可,在青州境内随意攻伐,日子过得逍遥快活,徐龛早就羡慕不已。</p>
徐龛当然想走曹嶷那条路,只是心中多有顾虑,于是问道,“自封官职无异于谋反。当初豫州境内自封刺史、太守的人也不少,都被祖逖一一击破,若是我自封为兖州刺史,朝廷兴兵讨伐可如何是好?”</p>
刘霄分析道,“主公不必过虑,您的势力并不比曹嶷弱多少,岂是豫州境内那些杂牌可比的,江东容得了曹嶷,岂能容不下主公?再者当前徐兖之间首鼠两端的势力众多,江东却不闻不问,说明其经略方向并不在此,我料主公自称刺史,朝廷顶多派个使者责备一番。</p>
那时我们可以推脱说州无刺史,我们是为了安定众心才出此下策,说不定朝廷还会顺水推舟,把刺史之位封给您呐。退一万步讲,就算江东兴兵讨伐又有何惧?大不了我们可以投靠石勒,请他出兵相救。”</p>
刘霄说的有道理,徐龛心动了,于是说道,“长史所言甚是,那我就即刻自称为刺史,传檄各郡以待响应。”</p>
刘霄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此事不妥吧。当前石勒、祖逖都在经略兖州,恐怕咱们传檄过去,谁也不会回应,反倒自取其辱。”</p>
刘霄说的有道理,徐龛点点头,又问道,“那你说怎么办?”</p>
刘霄又想了想,回答道,“主公,我们不如直接打出刺史的名号,发兵进攻西面的济北郡,足以引起各方的注意,试探各方反应。济北郡的军头大多依附于曹嶷,就算朝廷怪罪下来,我们也好推脱,可谓进退有余。”</p>
“好!”徐龛两眼一亮,笑着说道,“济北郡可是块肥肉,我早就想把它吞掉了,天赐良机岂能错过?!”于是徐龛立刻整备兵马,派部将敬琰领兵五千,打出兖州刺史的旗号,攻入济北郡。</p>
见徐龛发兵来攻,济北郡的军头立即纷纷归降,敬琰没费多大劲就控制了济北郡全境。果如刘霄所料,江东并未将此事挂在心上,对此不闻不问。</p>
徐龛一时春风得意,但紧接着一个消息传来,却吓出他一身冷汗:石勒暂时放松了对祖逖的进攻,派大将石虎率领两万精骑屯驻濮阳郡廪丘城,距离泰山郡不过两百多里,动向不明。</p>
石勒的举动给泰山郡带来了巨大的威胁,犹如当头一棒,砸的徐龛惊慌失措。急忙又招来刘霄商议,经过一番讨论,两人都感觉石勒来攻泰山的可能性不大。</p>
石勒正在陈留与祖逖对峙,接连的胜利让石勒占尽上风,将祖逖牢牢压制在雍丘一带。但祖逖在雍丘城高营固,防守十分严密,后方还有桓宣据守谯城遥相呼应,荥阳的李矩也在侧翼束缚着石勒手脚,因此石勒一时攻不下来。</p>
鏖战之际不宜分兵,因此石勒此举恐怕另有原因。于是徐龛派刘霄前往陈留,携重礼拜访石勒,向石勒示好,借机打探他的意图,同时做好两手准备,向江东朝廷派出使者谢罪求援。</p>
一旬之后,刘霄兴冲冲的回来了,弄清楚了石虎大兵压境的原因:石勒不知道徐龛进攻济北郡的目的,派兵前来只为防守,并不想与徐龛交战。</p>
济北郡与冀州的平原郡隔黄河相望,距离石勒的老巢襄国不过五百里。这段时间冀州刺史邵续实力增长不少,邵续和徐龛名义上都是江东部将,江东若是命令二人包抄襄国,后果不堪设想。因此石勒派出石虎进据檀丘,只为守住襄国侧翼,确保万无一失。</p>
刘霄的拜访也让石勒放下心来,他高兴的接受了徐龛的礼物,并保证无意进攻泰山郡。石勒只要求徐龛不要再向西发展,更不要插手他和祖逖的交锋,徐龛这才放下心来。</p>
几天之后,派往朝廷的使者也带着诏书回来了。朝廷只是象征性的责备了几句,去了徐龛安北将军的封号,却正式任命他为兖州刺史,叫他戴罪立功,为国家征讨石勒。</p>
徐龛大喜之余,不免对江东朝廷有些轻视,自己行同谋反,朝廷的褒奖却比先前立功时都优厚,这样的朝廷何惧之有?徐龛一时飘飘然起来,感觉自己手握几万兵马实力强大,朝廷和石勒对自己都很忌惮,再加上兖州刺史的官身,他也能像曹嶷那样肆意攻伐了。</p>
风波过后,徐龛决定继续采取行动扩大势力,他不敢再向西发展,而是盯上了泰山郡正东面的东莞郡。东莞郡属徐州,北面紧挨着青州,南面就是司马睿祖上的封地琅琊国。</p>
东莞太守叫侯史旄,也属于地头蛇,与曹嶷关系暧昧不清,在东莞结坞自守。徐龛认为朝廷不会插手此事,江东向来没在意过这些地头蛇间的争斗,上次他进攻济北郡朝廷就没吭声。做好准备之后,徐龛命令于药率精兵三千,杀入东莞郡。</p>
在遭到于药袭击后,侯史旄不敢恋战,迅速收缩兵力据守老巢,同时派出使者向朝廷求援,说徐龛造反。出乎徐龛的预料,这回江东反应很迅速,立即派出使者调停,责令徐龛收兵。</p>
徐龛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动触碰到了朝廷的底线:徐龛被任命为兖州刺史,东莞属于徐州境内,因此这次入侵越了界。</p>
曹嶷坐拥十万大军,却依然只在青州境内扩张,未越雷池半步,朝廷可以容忍徐龛向西发展,但绝不容许他向东进入徐州。此外东莞郡南面就是琅琊国,这是司马睿祖上的封地,也是琅琊王氏的故乡,象征意义很大。东莞若沦陷,琅琊国就受到了直接威胁,这是江东难以接受的。</p>
徐龛误以为朝廷只是装装样子,一心想要将生米煮成熟饭,阳奉阴违的拖延了将近一个月,最终攻破了侯史旄,控制了东莞全境。眼看自己已经得手,徐龛十分欣喜,一厢情愿的表请于药为东莞太守,原以为朝廷会被迫答应,不想却捅了马蜂窝。</p>
东莞沦陷后,最先作出反应的是徐州刺史蔡豹,他上表请求讨伐徐龛,准备夺回东莞郡,将徐龛赶回兖州。蔡豹早有经略徐州北面诸郡的想法,怎奈各郡都披着官皮,朝廷也不想无事生非,一直没有应允。徐龛的入侵tí gòng了绝好的借口,东莞在徐州最北边,蔡豹准备来个假道伐虢,一举将北面诸郡纳入治下。</p>
青州刺史曹嶷也上表请求讨伐徐龛,侯史旄与曹嶷交好,曹嶷的反应很正常,但曹嶷的心思绝不仅是替侯史旄报仇那么简单。曹嶷已经尽占青州之地,有意向外发展,徐龛的举动也为他tí gòng了借口,借机试探江东的底线,伺机将势力扩展到徐兖一带。</p>
最重要的反应来自江东,朝廷既没有答应蔡豹的建议,更直接婉拒了曹嶷的请求,而是下令召集扬州兵马,汇同蔡豹的徐州军,目标直指泰山郡,要将徐龛一网打尽!</p>
徐龛原以为江东鞭长莫及,没有理会朝廷的调停,谁料东莞的沦陷让朝廷感觉颜面尽失,司马睿勃然大怒,久拖未决的北伐就这样开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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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纪瞻传》:“时郗鉴据邹山,屡为石勒等所侵逼。(纪)瞻以鉴有将相之材,恐朝廷弃而不恤,上疏请征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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