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得玉玺刘曜登基 破敌营苏峻显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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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九寒冬,北风刺骨,茫茫白雪中的平阳城,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汉天王靳准整日借酒浇愁,窝在宫殿里等死。弑杀刘粲后,靳准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他虽然控制了所有兵马,却没有足够威信服众,因此每天都有人逃走,大将刘雅也投奔了刘曜。</p>
靳准意识到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唯有一场大胜才能稳住人心。石勒的势力在北方最强,在他身上取胜足以扭转乾坤,即使败了也不过早几个月人头落地罢了。于是一个多月前,靳准孤注一掷,趁自己还能调动不少兵马,主动进攻石勒。</p>
刘聪病逝前曾命石勒进攻兖州,本意是让石勒牵制祖逖,协助刘粲进攻洛阳。石勒本就有占领兖州的心思,很痛快就答应了,刘粲失败后石勒也没撤退。</p>
兖州被盘根错节的本地势力割据,他们或据一郡,或占几城,首鼠数端观望形势,是名副其实的墙头草。先前石勒撤出兖州,他们一窝蜂的投了祖逖,现在石勒大军前来,割据陈留郡浚仪城的陈川立马叛了过去。祖逖率军在浚仪附近被两面夹击,猝不及防吃了败仗,整个兖州震动。</p>
靳准本想趁着石勒主力在兖州的机会,沾点便宜,但他既无将略又军心不稳,大军开出去很快就稀稀拉拉乱作一团,士卒逃散的更厉害,靳准见状,只好龟缩回来。</p>
靳准作死的行为成功引起了石勒的注意,于是亲帅大军离开陈留直奔平阳而来。镇守长安的刘曜也打了过来,率领大军屯于汾阴。靳准自知大限将至,开始醉生梦死不问世事。</p>
刘曜是刘聪的族弟,原本亲缘关系比较远,但平阳城内的刘氏子弟都被靳准杀光了,因此刘曜反成了刘聪旧部眼中的正统。</p>
靳准的部下本就是刘聪旧部,刘曜对他们很有号召力。不久之后靳准被其部下弑杀,拿了他的脑袋向刘曜请功。平阳城也落入刘曜手中,一起落入刘曜手中的还有传国玉玺。</p>
相传这玉玺是秦始皇一统六国后,派李斯用和氏璧打造而成,上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几个大字。一经出世就被赋予了与其本身价值不相称的象征意义:得之者自认“受命于天”,失之者则被斥“气数已尽”,历来是乱世中野心家争夺的焦点。</p>
大晋一统海内之后,传国玉玺归于晋氏。后来刘曜等人攻陷洛阳,得到了传国玉玺,转手把它献给了刘聪。现在传国玉玺又回到了刘曜手中,他的喜悦可想而知。</p>
刘曜的部下群起劝进,于是刘曜正式登基称帝,以水承晋金行,国号曰赵,史称前赵,旗帜尚玄,大赦境内殊死已下。然后刘曜与石勒会盟,约为兄弟,一个经略西土,一个称雄北方,各自引兵而归,北方格局由此暂时稳定下来,一个全新的时代到来了。</p>
北方格局的剧烈变动,对天下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受到影响最大的却是徐州的彭城国。彭城国西面与豫州的沛国接壤,两郡国的情况与兖州差不多,都掌控在地头蛇手中。</p>
彭城内史名叫周坚,沛国内史名叫周默,两人是同乡,各自占领几个坞堡,割据一方。他俩都从江东朝廷那里请来了官身,却都首鼠两端阳奉阴违。</p>
前段时间石勒大军侵入兖州,祖逖兵败浚仪。得到消息后,两人心中打起了鼓,感觉石勒势大,祖逖都挡不住,不如早点归降,于是一起投靠了石勒。</p>
不久之后石勒率领大军离开兖州前往平阳,这可吓坏了周默,他割据的沛国就在豫州境内,祖逖实力尚存,想要灭他还是很简单的。于是周默又慌不择路的投靠祖逖,遣子为质。</p>
周坚得到这个消息后,勃然大怒,周默投靠祖逖的事没跟他商量,让周坚感觉被出卖了。一怒之下周坚暗起兵马,偷袭并杀害了周默,据彭城反叛,石勒派来几百骑兵,算是给他的支援。</p>
周坚和周默之前投靠石勒,只是写了封书信而已,这在黄河南岸的各郡国中很常见。即使被朝廷知道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他们随时都会再投靠回来。</p>
但周坚袭杀周默的事就犯了忌讳:周默刚刚归顺朝廷,就惨遭毒手,江东若是没有反应,将来还有谁会前来投靠呢?于是朝廷一纸令下,命建威将军、徐州刺史蔡豹和屯驻在鲁国邹山的抚国将军、兖州刺史郗鉴,合兵讨伐周坚。</p>
初到江东的淮陵内史苏峻渴望功名,得到消息后立即向蔡豹请命,要求随军出征。蔡豹十分高兴,自无不可,于是苏峻率领属下一千多人加入了蔡豹的大军。兖州刺史郗鉴也找来援兵,他向泰山太守徐龛许以重利,邀他一同出征。</p>
泰山郡属兖州地界,太守徐龛与周坚等人并无不同,也是首鼠两端之徒。泰山精兵名扬天下,徐龛手下有将近两万兵马,实力强大。</p>
徐龛见此战胜算很大,既能得到郗鉴的重利,又有望得到朝廷封赏,便答应下来,派出部将于药领三千精兵出征。一时间彭城周围战云密布,北面是于药率领的三千泰山精兵,西面有郗鉴率领的一万兵马,南面则是徐州刺史蔡豹带来的一万多人,各部约好时间,一同攻入彭城境内。</p>
于药猛攻彭城北面的傅阳县,吸引周坚注意;郗鉴趁此机会扫荡彭城西面的沛国境内,将周坚的势力驱逐出境;蔡豹沿泗水逆流而上,攻破了吕县;之后于药又攻陷了傅阳,各路大军直指彭城,势不可挡。</p>
眼看自己多年的经营就要毁于一旦,周坚忧心忡忡。正在此时石勒派来的几百骑兵前来请辞,说是要回去搬救兵,然后就一溜烟的跑了。周坚敢怒不敢言,又写信要投降朝廷,却遭到蔡豹断然拒绝,眼看战功唾手可得,谁会想收手?蔡豹、于药乃至徐龛、苏峻都不答应。</p>
只有郗鉴以国事为重,表示愿意受降,但其余各将并不理会,继续进攻周坚,归顺的事就这样化为泡影。郗鉴见众意不可违,被迫改变了主意,率军压了上来。</p>
彭城周围多有丘陵山川,周坚为了自保,率领剩下的万余兵马,离开城池前往附近的寒山固守。这时周坚得到消息,石勒已从平阳返回,不日将重返兖州,于是周坚又死马当活马医,给石勒写了封书信求救。</p>
周坚早年是强盗出身,寒山是他最初的根基。天下大乱后他逐渐兴旺发达,虽然后来住进了城里,但寒山的营寨并未荒废,反倒成了周坚屯放宝物的仓库,因此这些年来对它的修葺从未停止。借寒山之险固守待援,成为周坚惟一的选择。</p>
各路兵马云集寒山下,将寒山围了个水泄不通。寒山并不算险峻,但周围层林叠嶂,怪石嶙峋,不是本地人很容易迷失方向,能供大军上下的只有一条大路。</p>
周坚在正对大路的地方建起两座堡垒,全由石头砌成,倚着山势坚固无比。两座堡垒相隔不过二三十米,一左一右扼住大路,号称天险。</p>
堡内各屯有一千多人,都是周坚最精锐的部下,周坚对这两个堡垒给予厚望,盘算着怎么也能坚守一个月,就算堡垒被攻破,也得杀伤上万人。那时各路兵马已是强弩之末,周坚在里面还有营寨,守住应该问题不大,石勒的援军没准也到了。</p>
山下大营中军帐中,郗鉴正在主持军议,商讨如何攻取寒山。</p>
郗鉴字道徽,兖州高平郡人,今年刚刚五十岁。他出身名门,但父亲早亡,小时候很穷,要自己下地干活养活自己。贫穷的生活并未击垮郗鉴,他时常利用劳作的间隙,在田间地头苦读经籍,就这样他博览群书,有名乡里,弱冠之后以儒雅著称。</p>
郗鉴后来被招入朝中为官,诸王乱政之时,他洁身自好,不参与纷争,事事以国家大义为重,年纪轻轻便有名朝中。洛都沦陷之后他逃回家乡,被乡人推举为主,聚众自守。司马睿得知后便任命郗鉴为兖州刺史,这次讨伐周坚,以他为主帅,蔡豹为副。</p>
蔡豹字士宣,出自陈留蔡氏,与三国时期著名的蔡邕、蔡文姬是同族。蔡豹精练能干,本为临淮太守,就是他在剿灭匪贼的过程中发现了周騱和王恢谋反的蛛丝马迹,使江东避免了一场大祸,因功提拔为徐州刺史。</p>
论职位蔡豹与郗鉴不相上下,蔡豹还年长几岁,但论名望就跟郗鉴差远了。郗鉴曾在朝中为官,与司马睿、王导等人熟识,因此江东朝廷以郗鉴为帅就不足为怪了。只是周坚的老巢在徐州境内,蔡豹本以为自己会挂帅,多少有点失落。</p>
郗鉴主持军议,首先否决了绕过两座堡垒的方案。大军进入密林之中必定混乱,一旦遭遇伏兵后果不堪设想;敌人在后面还有营寨,派兵少了又打不下来,因此攻下两座堡垒成了唯一选择。</p>
郗鉴主意已定,向诸将问道,“强敌在前,何人愿为先锋,为大军开路?”</p>
郗鉴轻声一问,营帐中却突然安静下来,诸将甚至连喘气都故意压低了声音。</p>
郗鉴见状尴尬不已,眼光望向于药,于药出列说道,“末将部下皆是泰山精兵,十分擅长山地野战,末将愿率众巡视山岭,保证不会放跑贼人一兵一卒。”</p>
郗鉴听罢,无奈的点点头,又把目光投向了蔡豹帐下诸将。部将留宠本有意出列,却被蔡豹一个眼神逼了回去。</p>
郗鉴心中多少有些恼怒,心想当初周坚请降,你们主战,现在坚城在前,你们又作壁上观,真岂有此理!只可惜自己部下人数虽然不少,却多是田间乡人,疏离战阵甲杖不齐,如此攻坚大战怕是难堪重用。</p>
郗鉴正在为难之际,忽听帐下一声爆呵,再看一位年轻将官大步出列,满脸涨的通红,大声喊道,“大帅莫忧,苏峻愿为先锋!”</p>
众将大惊,郗鉴和蔡豹也是一愣,郗鉴问道,“此战凶险无比,你可知军中无戏言?”</p>
苏峻大声答道,“乱世之中末将流落荒境,承蒙朝廷不弃得为爪牙,夙夜唯思力战以报国恩,今日得尽绵薄之力,刀山火海又有何惧!?”</p>
苏峻说话文绉绉的,引起了郗鉴的兴趣,细问之下才得知苏峻曾被举为孝廉,众将无不刮目相看。郗鉴站起身来,踱了两步,赞叹道,“能文能武,真良才也。” </p>
郗鉴转过身来,又向蔡豹问道,“蔡帅,我看苏峻忠勇非常,可担先锋重任,但战场凶险,又不得不担心义士遭遇横祸。我意当集齐军中精良甲杖,供其挑选,以慰壮士之心,助其一臂之力,不知蔡帅意下如何?”</p>
蔡豹听郗鉴称自己为帅,说话也很客气,心中很是欢喜,他也很欣赏苏峻,痛快的答应了。</p>
于是郗鉴边脱铠甲边说道,“老夫这身铠甲是陛下赏赐的,实在不敢轻易送人,明日出战先借给小苏将军,还望不弃,莫笑老夫吝啬。”</p>
苏峻大惊,接过铠甲,一时心潮澎湃,又拜倒在地大声说道,“谢大帅厚恩,末将愿立下军令状,明日午时定破此二垒,为大军开路!”郗鉴笑盈盈的扶他起来,越看越喜欢。</p>
第二天一早,随着隆隆的战鼓声,诸军云集寒山下,苏峻率领千人出阵,准备进攻。苏峻帐下的装备五花八门,都是从各部借来的趁手家伙,执硬弓握强橹,持利刃着精甲,士气高涨。一声令下,苏峻带人伴随着战鼓声上山,直逼两座堡垒而去,其他众将登高远望,观看战况。</p>
苏峻命他弟弟苏逸带领四百人佯攻右面堡垒,苏逸带人借着丛林的掩护,不断射箭吸引对方注意,小心的步步紧逼。苏峻和勇将韩晃率领六百精兵猛攻左面堡垒,韩晃右手握刀左手持小盾,护住苏峻,有箭矢飞来便一刀砍断,或一盾格开,苏峻则举着硬弓不断回射。</p>
两人不断移动,配合十分默契,敌人很难射中,就算射正也大多被韩晃拦住,偶有疏漏则仗着铠甲精良硬抗下来,伤害不大。苏峻射出的箭又准又狠,几乎箭无虚发,城上的人被他瞄上就吓得四处躲藏,不敢露头,胡乱放箭,大大降低了准度。苏峻的其他部下也纷纷射箭,硬生生将占有地利的敌人压制住,郗鉴等人在远处看的过瘾,不禁大声叫好。</p>
苏峻分出一百多人,借着掩护迅速冲向左面堡垒,一路上填壕沟、探陷阱、砍鹿砦,拼尽全力整理出几条小径。大队人马随即顺着小径直冲城下,或扔飞爪、或架云梯,开始攀岩而上,刚上城头,就与守军展开了激烈的白刃战。</p>
苏峻留下百余人继续射箭压制,自己和韩晃一起冲上城头。韩晃拔出长矛冲锋在前,几无一合之将,苏峻手持刀盾护在左右,专砍漏网之鱼,两人杀出一条血路,领着大队人马不断扩大战果,一直从城墙上杀到堡垒内。</p>
敌军守将被打得措手不及,他本以为堡垒坚固,大军会先试探进攻几回,哪料得苏峻等人如此勇猛,头一次进攻就已杀入堡内。慌忙调集所有的后备力量,希望仗着人数上的优势夺回堡垒。</p>
两边大队人马撞在一起,堡垒内部顿时拥挤不堪,别说长矛了,连刀剑几乎都抡不开。韩晃弃了长矛拔出短斧,照着敌军挤在一起脑袋就是一阵猛砸。苏峻和其他兵士也多带了短斧、bǐ shǒu,短兵相接中占尽便宜,杀得敌人节节败退。</p>
眼看苏峻等人杀入左面堡垒,全军士气大振。郗鉴见形势有利,急令前军出击,猛攻右面堡垒,并支援激战中的苏峻等人。</p>
右面堡垒中的敌人见识了苏峻的勇猛,早已动摇,在前军的猛攻下很快也节节败退。虽然前军装备不如苏峻等人,伤亡稍微大些,但敌军士气已被动摇,阻止不了战斗的进程,堡垒中的敌军开始渐渐溃逃了。</p>
周坚此刻正带领四千多贼兵赶来,开战刚一个多时辰就收到左面堡垒告急的消息,把周坚吓了一跳。急忙召集人马前来支援,周坚怎么也想不明白,曾经给予厚望的两个堡垒为何这么不堪一击?</p>
正赶在半路上,周坚遇到了一些从堡垒中偷跑出来的溃兵,溃兵们纷纷声称堡垒已被攻陷,吓得周坚一阵胆寒。周坚定了定神,立即下令处决溃兵,稳定军心,并声称堡垒中仍在激战,让副将率兵前去支援。自己则转身溜回大营,收拾了一点细软,带着几个亲信逃入周遭的密林之中。</p>
周坚逃走后,他的部下很快也混乱起来,郗鉴趁此机会发动了总攻。全军两万多人势不可挡,沿着打开的道路猛冲,一举又攻下了周坚的营寨,大获全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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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周騱传》:“流人帅夏铁等寓于淮、泗,(王)恢阴书与铁,令起兵,己当与(周)騱以三吴应之。建兴初,铁已聚众数百人,临淮太守蔡豹斩铁以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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