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边将不识朝堂事 义士救难不避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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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北方传来了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更坏的消息。不好不坏的消息是南阳王司马保遭遇饥荒,不得不放弃天水,逃到了南安郡,势力更加萎缩;坏消息则是司马保在祁山自封为晋王,表明他还没放弃对皇位的竞争,捡起了司马睿玩剩的把戏,也想获得天下诸侯的拥立;更坏的消息来自刘聪,他派出自己的太子刘粲率领步骑十万大军南下,屯于孟津北岸,兵锋直指洛阳、荥阳一线。</p>
刘渊建立的朝廷也是内乱不断,当初刘渊死后,立的是长子刘和,但刘和受到奸人挑拨,刚登基就发兵前去剿灭自己的几个兄弟,刘聪在刘渊的儿子中排老四,老二、老三都被刘和杀了,但刘和派来杀刘聪的人却吃了败仗,最后刘和反被刘聪杀了。</p>
刘聪这时很慌张,他没想到刘和会突然发兵诛杀几个兄弟,更没想到自己能够杀掉刘和,一时不知所措。刘和诛杀兄弟的行为很不得人心,再加上刘聪早就表现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这次又诛杀了暴君,因此剩下的兄弟和满朝文武都拥立刘聪登基,刚刚受到惊吓的刘聪心中不安,便立自己的弟弟刘乂为储君,以此来安抚其他兄弟。</p>
随着政局的逐渐稳固,刘聪立自己儿子为嗣的愿望越来越强,他和刘乂的关系随即越来越僵,就在刘曜攻陷长安后不久,刘乂被污以谋反的罪名,遭到了诛杀,刘乂的亲信士卒一万五千多人都被坑杀,刘聪控制的疆域里一时人心惶惶,叛乱四起。</p>
李矩等人击破刘畅后,以迎回皇帝司马邺为名发动北伐。从洛阳到刘聪的都城平阳有五百里,此时刘聪内部不稳,又刚经历大败,一时准备不足,竟被赵固和郭默联手攻到了绛县一带,距平阳不足五十里。胡晋百姓三万多人不堪刘聪的残暴,盗取牧马后带着家人投奔赵固。</p>
刘聪大惊,派将军刘勋率领骑兵追击,杀了一万多人,赵固和郭默自知无力攻下平阳,刘聪又杀了司马邺,江东朝廷也没派出援兵,于是见好就收,救下剩下的两万多人,一路撤回洛阳。李矩、赵固等人从此变成了刘聪的眼中钉。</p>
这段时间刘琨被杀,来自北方的压力骤减,刘聪认为时机已到,于是派儿子刘粲率兵南下,同时命令石勒征讨兖州,形成牵制。</p>
镇守洛阳的是赵固,已经五十多岁了,他出身微寒,原本只是无名小吏,在士族横行的晋代根本没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当初刘渊慧眼识才,提拔他作了将军,才有了如今的地位,他打心眼里感激刘氏,因此在与晋军的作战中十分无畏。</p>
后来刘聪登基,赵固受到了冷落,周振又来监视他,但这并未改变他的忠心。周振是世家子弟,看不起出身微寒的赵固,赵固虽然不满,但看在刘聪面上忍了下来,直到看到刘聪的书信,赵固才彻底寒了心,起兵归顺。</p>
赵固杀害过好多晋军兵将,自知罪孽深重,因此归顺后急切出兵北伐,想要表明忠心洗刷前罪。赵固本以为打着救回皇帝的旗号能够得到朝廷积极响应,但他失望的发现别说援军了,朝廷连一句鼓励的话都没有。</p>
赵固出生入死奋战半天,朝廷却对整个行动不闻不问,更别提封赏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得。赵固不理解朝堂上的是是非非,却不禁回忆起当年身为小吏时的蹉跎岁月,哀叹大晋还是那个大晋,自己永无出头之日。</p>
得知刘粲犯境的消息,赵固愁眉不展,上次北伐回来他就预料到了这天,但直到如今他还没想到对策。刘聪生性残暴,再投靠过去已经不可能了,大晋虽然令人寒心,但李矩还是靠得住的。</p>
上次北伐归来,李矩将大部分缴获分给了赵固,郭默眼红的直跳脚。李矩还夜宿赵固营中,这都让他很感动,视李矩为知己。想到这里,赵固振作起来,发兵部署防御。</p>
古代以山南水北为阳,洛阳城紧邻洛水北岸,因此得名。洛水是黄河支流,与黄河一样大体自西流向东,过了洛阳渐渐向北,在二十多里外的洛口汇入黄河,因此洛阳不但南临洛水,北距黄河也只有十里之遥,处在两条河流的环抱之中。</p>
洛水南岸不远就是现在的嵩山,地势险峻,从东向西分布着轘辕、大谷、伊阙三个关隘;洛阳城和黄河之间是邙山,上自东周下至西晋好多帝王的陵墓就修在这里。邙山虽然不高,却使黄河南岸能够作渡口的地方大大减少,只剩下孟津和小平津两处方便大队人马装卸。</p>
两个渡口相距不过五里,前朝设关于此,成为守卫洛阳的北大门。此外还有西面的函谷关,洛口东面的旋门关和嵩山南面的广成关,共同组成著名的洛阳八关。著名的虎牢关在旋门关以东的城皋附近,不在八关之内。</p>
洛阳八关都在赵固的掌控中,赵固手中只有两万多兵马,分守八关压力很大,刘粲屯兵黄河北岸后,孟津和小平津成为防卫重点,但也只能抽调出六千兵马,每个渡口三千人。</p>
刘粲并没有指挥军队的经验,为防止出现上次刘畅那种情况,刘聪派出能征善战的宿将刘雅为副将,还派出刘勋作为参将,让他俩助刘粲取胜。</p>
刘粲到达后,安营扎寨修造船只,准备妥当之后就派刘雅发动攻击,刘雅并未一味强攻,而是在正面强攻的同时,派出小股部队在别处登陆,包抄守军的后路,这样打了没两天,小平津失守,孟津又坚持了一天,很快也陷落。</p>
赵固本就知道两处关隘守不住,只想拖延些时间增强洛阳城的防御,但在坚守两个关口的战斗中出现不少临阵脱逃的情况,引起了赵固的警觉。赵固意识到自己虽与刘聪不共戴天,但他的部下却不是如此,首鼠两端的不在少数,现在兵力本来就不足,军心又不稳,因此洛阳城根本没法守。</p>
赵固于是主动放弃洛阳,渡过洛水,直奔洛阳东南四十里处的阳城山而去,扎好营盘后,又叫来自己的弟弟赵慎,对他嘱咐几句,派去向李矩求援。</p>
刘粲大兵压境后,李矩也十分关注,接到求援后,急忙召郭默前来商议。</p>
上次北伐,郭默分到的好处比较少,因此对出援的事十分冷淡,听完赵慎的请求,郭默便说道,“敌军兵强马壮,士气正盛,我荥阳能调动的机动兵马不过两万,胜算不大,赵将军应当凭险固守,耗尽敌军锐气,那时出兵方为上策。”</p>
赵慎哭丧着脸说道,“将军有所不知啊,我们归顺不久,部下都或多或少与敌军有联系,我们兄弟二人虽然忠心耿耿,但挡不住部下军心浮动啊!好在家兄待部下不薄,再加上治军有方,现在还没出什么乱子,但若外无救兵困守几日,必定生乱呀!”</p>
“那你们可以退防到我荥阳境内,合兵一处才能度此大劫。”郭默又说道。</p>
“这……”赵慎一时语塞。“不可!”另一人站出来说道,却是郭诵。</p>
“此计万万不可,”郭诵说道,“敌军步骑十万,正面迎敌沾不到便宜,假如各路兵马会师荥阳,正好利于敌军找我们决战。那时主动权将牢牢掌控在敌军手中,我们分兵防守就会被各个击破,固守一处则荥阳其他村镇就会化为一片焦土。如今上策就是进入洛阳境内,与敌军对峙,寻找破绽伺机歼敌,才能避免陷入被动。”</p>
赵慎跟着连连点头,但他心中想的却是保住自己的地盘,乱世之中,只有兵马和地盘最重要。其实郭默也不愿赵固来荥阳,荥阳有他和李矩两人就已经够挤了,刚才只是图个嘴上痛快,发发牢骚罢了。</p>
苟远站出来向李矩说道,“将军,如今情况紧急,我们是不是应该上表朝廷,请兵支援呀,毕竟洛阳才是大晋都城,朝廷应该不会不管吧。”</p>
郭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着头说道,“朝廷?当初我们打到平阳一带,形势大好朝廷都没动静,现在大兵压境危在旦夕,那帮公子哥、官老爷们会管我们死活?我看没戏。”</p>
李矩清了清嗓子,发话道,“也不能这么说,上次出兵前后加起来不过二十多天,朝廷没反应过来也正常,这些年我们能在荥阳坚持下来,多亏了祖逖将军的支援。现在石勒进犯兖州,祖将军恐怕抽不出兵力支援我们,不过据守襄阳的周访将军最近常来联络,向他求援应该有戏。”</p>
李矩接着说道,“如今形势紧急,没有我们支援赵将军随时有全军覆灭的危险,那时敌军定然会调转兵锋攻我荥阳,因此我意当速速出兵,进据城皋、虎牢关一带,占据主动,与赵将军成犄角之势,诸位以为如何?”</p>
郭默看了眼李矩,小心的问道,“大哥,周将军的兵马到了之后才有胜算,咱们不等他么?”</p>
李矩看向郭默,说道,“依现在的形势,赵将军岂能坚持那么久,赵将军与我们合力杀敌,岂能弃之不顾,当初你被刘曜围在怀城,形势比现在凶险的多,我还是竭尽全力相救,否则你我如何有机会共事。现在别人陷入险境,你怎么能瞻前顾后,见死不救呢?”</p>
郭默听后十分惭愧,他是很敬重李矩的,忙表示任凭驱使。于是李矩与郭默合兵两万,进据城皋和虎牢关,与刘粲等人对峙,消息传到赵固营中,全营将士无不称赞李矩靠得住,自此军心遂安。</p>
李矩进驻城皋之后,刘粲的兵马一连两天没什么大动静,只是不断地运送兵马辎重过河,赵固在洛阳经营多年,耳目还是很多的,很快查明了敌军底细。</p>
刘粲只有几百艘小船,运力有限,因此主力仍屯驻在北岸大营中,渡河而来的刘雅只有三万兵马,赵固撤退时把钱粮洗劫一空,这几天刘雅大军的粮草也占了很大运力。</p>
赵固摸清了情况,便赶来向李矩报告,李矩于是召集众人一起商量,赵固介绍完探得的情报后说道,“就是这些了,虽不知敌军计划,但敌军运力不足,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对我们发动攻击,诸位有何高见?”</p>
“奇怪呀”,李矩思索道,“当初刘畅犯我荥阳,千船齐发,不过一日就渡过来三万大军,打得我们措手不及,逼得我们出险招才侥幸取胜。如今刘粲率大军南下,怎么会不带够船只呢?”</p>
北方河流不比南方,普遍比较浅也比较窄,并不适合大型楼船航行,渡河用的船只大多比较小,乘坐二三十人左右,平时行军甚至可以摞在车上拉着走,一般的河流架个筏子就能渡过,一些小河甚至可以直接趟过去。</p>
“这几条船又怎么了?不照样攻破了号称天险的洛阳城么?”郭默突然对着赵固,没好气的挖苦道。</p>
“你……”赵固顿时不悦,辩解道,“我那时军心浮动,无法固守,否则何须向各位求援,凭我一己之力足以御敌于境外。”</p>
郭默还想说什么,却被李矩喝住了,李矩对郭默说道,“不就是一点小事么,你何必没完没了,现在正需要大家精诚团结,合力抗敌,切莫再发牢骚。”李矩想了一下,又说道,“这仗打完之后,若有缴获,多分给你点,可以了吧!”郭默低头哼了一声,不在多嘴。李矩向赵固问道,“赵将军意下如何?”</p>
赵固答道,“二位将军前来救我,能击退敌军已是大恩,我怎么好意思再去争什么缴获,此战缴获全听李将军安排,俺老赵没个‘不’字。”</p>
“好!”李矩赞道,郭默也向赵固点了点头,算是道歉。风波过后,众人又商量起对策来,李矩说道,“这几天我们也探查了敌军情况,刘雅主力几乎都集中在洛阳周围,防守孟津和小平津的只有几千人,偃师和巩县兵马也不多,其它小堡垒也是如此。敌军这样部署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是不敢分兵,要么是收缩兵力准备进攻,诸位怎么看?”</p>
在洛阳以东,由黄河和洛水围成的狭长地带上,分布着偃师和巩县两座县城和其它一些小堡垒,是洛阳东面最后的屏障。</p>
郭诵建议道,“不管刘粲如何计划,孟津和小平津都是连接敌军的关键,只要攻占两关,就能打乱敌军部署,将他们一分为二。刘雅不过三万兵马,那时他后路被断,孤立无援,相持一段时间定然生乱,击败刘雅后则刘粲不足为虑。”</p>
众人听了连连点头,又一起商量了一下,定下了行动细节:明日一早,郭默率领本部五千兵马直逼巩县,吸引敌军注意力,晚上郭诵率领五千兵马走水路夜袭孟津和小平津,赵固率领本部主力一万多人进驻洛阳南面的缑氏县延寿城,从南面威慑刘雅,李矩坐镇虎牢关,为诸军后继。</p>
第二天早上郭默率军出发,沿着洛水南岸溯流而上,直逼巩县而去。巩县紧挨洛水,郭默到达对岸后,立即派出前锋渡河,发起了试探性攻击,谁知敌军竟然望风而逃,结果郭默兵不血刃,稀里糊涂的占领了巩县。</p>
当夜,郭诵率领五千将士,分乘一百五十多艘小船,向孟津和小平津摸去。</p>
孟津在小平津东边,郭诵沿着黄河逆流而上,先到达孟津,立即亲自率领三千兵马发起袭击,同时命令自己的副将耿稚率领两千兵马直取小平津。</p>
郭诵擅长打夜战,从水上偷袭也出乎了敌人预料,孟津的守军很快被打乱,不到天明就溃逃了。小平津与孟津相隔不过五里,孟津的交战声引起了小平津守军的警觉,因此耿稚虽然率军猛攻,却没能拿下。</p>
幸亏郭诵早有准备,带来了几艘火船,眼看天色渐亮还不得手,便召回耿稚,派出火船冲击小平津渡口,一把火将其中船只烧了个七七八八,没剩下多少。</p>
天亮后,刘雅派出兵马对孟津进行了试探性攻击,被郭诵击退,刘粲大营也派出兵马隔河观望,怎奈大河相隔使不上劲。</p>
行动看上去一切顺利,郭默占领巩县,赵固进驻缑氏,分别从东、南两面威胁洛阳,郭诵尽管没能打下小平津,却烧掉了敌军渡船,控制了河面,截断了刘雅北逃的路线,洛阳西面的函谷关还在赵固手中,两千多人据险而守,足以一战,刘雅已陷入合围之中,刘粲七万大军隔着河使不上劲,胜利似乎唾手可得。</p>
正在此时李矩收到了周访的回信,他答应出兵援助,正在调集各处兵马,只要求李矩等人坚守二十日,介时他定会率领援军赶到。诸将听了皆大喜,但李矩总感觉胜利来的太简单了,有些不对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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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刘聪载记》:“赵固郭默攻其河东,至于绛邑,右司隶部人盗牧马负妻子奔之者三万余骑。骑兵将军刘勋追讨之,杀万余人,固、默引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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