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一石引得风雷动 一战促成帝王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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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朔诸将上表劝进的消息如烈火燎原般传遍天下,吸引了各方势力的目光。不到一个月后,豫州刺史祖逖又率领司、豫、兖三州诸将劝进,天下其他诸侯开始渐渐坐不住了。</p>
祖逖派来的使者除了上表劝进,还带来了前线大捷的消息,祖逖在陈留前线击败石勒,将石勒的势力赶出了兖州。因此祖逖一纸檄文下去,兖州的地头蛇便纷纷归顺,乖乖的跟着祖逖一起上表,一时间黄河以南皆为晋土。司马睿得信后大喜,立刻下诏封赏诸将,晋升祖逖为镇西将军。</p>
又过了一个月,宁州刺史王逊派自己儿子前来劝进。割据益州的李雄僭越称帝后,一直向南面的宁州进攻,宁州军民在王逊的带领下奋起反抗,据蛮荒之地、帅寡弱之师数次破敌,甚至有时还能发起反攻。此番王逊派儿子前来劝进,足见其诚心,司马睿自然加以厚赏。</p>
比较有趣的是王逊派来的这个儿子也叫王澄,与被王敦杀掉的前荆州刺史重名。汉代以前重名的情况比较罕见,那时人们多用单字作名,但到了晋代,随着某些大族的开枝散叶,重名的现象就比较多了,到了东晋晚期,双字作名的现象开始流行。</p>
快到年底时,凉州刺史张寔的劝进使者姗姗来迟,江东君臣长舒一口气,这才是劝进诸侯中实力最重的一支。</p>
张寔的父亲是故凉州刺史张轨,当年洛都危难之时,天下诸侯大多观望,唯有张轨派出西凉铁骑千里驰援。后来洛都数次化险为夷,张轨居功甚伟,洛都百姓为之歌曰:“凉州大马,横行天下。”</p>
秦王司马邺入关,张轨又传檄关中拥立秦王,发兵数万拱卫长安。秦王登基后不久张轨就病逝了,秦王顺应人心策命张轨的儿子张寔为凉州刺史。张寔也数次发兵救长安于危难,长安倾覆之前,张寔的叔叔张肃请命出征,张寔以其年老不许,结果长安倾覆之后,张肃竟悲愤成疾一命呜呼。</p>
虽然张氏多年的努力最终功亏一篑,但却得到了天下忠义之士的敬仰,张氏在西北的地位如同江东的琅琊王氏。如今张寔派使者来江东上表劝进,说明司马保即便在西北也失去了支持,这场争夺天下诸侯的大赛,以司马睿的全胜告终。</p>
这场劝进的大戏中还混进了奇怪的东西,割据益州自立为帝的李雄也出人意料的遣使来书。李雄说自己祖先也是晋臣,若司马睿真能中兴大晋,发兵匡复中原、还于旧都,他愿意遣使称藩。虽然不知李雄此言真假,但这个态度还是十分积极的,这样算来,除了江东治下的八个州,只有雍、秦二州没有上表,基本上全天下的晋臣都奉司马睿为主了。</p>
眼看劝进的使命圆满结束,温峤打算早日返回北方,却被王导拦住了。王导说如今江东初定,正在秣马厉兵,准备妥当就要发兵北伐,正缺少温峤这样熟悉北方情况的将官,希望他能留下来助一臂之力。温峤考虑过后也觉得有道理,毕竟带回一支北伐大军才是最好的,于是息了心事,留在江东劳作,任了王导的长史。</p>
北伐的主要目标就是自立为帝的刘聪,刘聪的父亲刘渊起兵后,很快就称帝了,打起了大汉旗号。匈奴王氏一直与大汉皇族通婚,归化之后就改姓大汉皇族的刘氏,刘渊于是声称身上流淌着大汉血脉,并煞有介事的供奉起了从高祖刘邦到世祖刘秀的历代汉帝,甚至连刘备和刘禅都没放过。</p>
这一举措十分有效,好多对晋氏失望透顶的士子百姓转而支持“大汉”,也正是这个“大汉”,两度攻破晋都、俘获晋帝。称雄赵魏的石勒,名义上也还是“大汉”天子刘聪的部下。</p>
北伐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却传来一个震动江东的消息:刘聪派从弟刘畅率领步骑三万进攻荥阳。荥阳紧贴洛阳东面,是刘聪南下的必经之地,有识之士敏锐的意识到,在攻破长安之后,刘聪已开始把进攻的矛头转向江东。</p>
荥阳是大晋如今在司州境内最后的据点,据守在此地的是李矩和郭默二人。</p>
李矩字世回,年近五旬,勇毅多权略,任荥阳太守。洛阳沦陷后,李矩带领部曲坚持抵抗,剿灭了数支流寇,拯救了很多同僚百姓,还击退了石勒、刘曜等人的袭扰,为国家安宁立下了汗马功劳。</p>
郭默是刘琨委任的河内太守,原本据守在他老家河内怀城,后来被刘曜围困,靠着李矩的救援才突出重围,现在驻扎在荥阳南面的京县。李矩郭默二人互为犄角,再加上祖逖、周访的支援,才在这凶险之地坚持下来。</p>
李矩此刻正站在荥阳城头,探着身子向外张望,表情十分凝重,刘畅的三万大军正在城外不足七里处安营扎寨。</p>
敌人来的太快,李矩手下好多兵马还未能收拢,眼下荥阳城内兵马尚不足五千。城外已被匈奴骑兵团团围困,不断有敌骑耀武扬威的疾驰而过,李矩身后将校大多面带愁容,甚至还有人在瑟瑟发抖。</p>
不一会儿,一个信使来到城下,指着城上的将校喊道:“城上的人听着,我家将军说了,速速归降还可留你们一条性命,否则城破之后鸡犬不留!”</p>
信使喊完话就嬉笑着走了,留下李矩面色铁青的站在城头。下城楼入帅府,李矩点了长史崔宣、主簿苟远、功曹张景和将军郭诵几人商议对策。</p>
苟远抢先说道,“如今强弱分明,非奇谋不能取胜,应当速速派人出去搬救兵,我们坚守一两旬时间当没问题,等到救兵赶到里应外合可破此贼。”</p>
崔宣反驳道,“此计不妥,如今匈奴骑兵已将城池团团围住,派人出去谈何容易?如果使者被劫,消息传入城中定然会大大打击士气。而且附近哪有什么援兵?祖逖、周访二人远水解不了近渴,郭默又势单力薄。再说敌军围城这么大动静,若有人想派援军自会前来,否则就是派了使者也请不到。以我之见当固守城池,并谎称救兵将至稳住军心,能顶一天是一天吧。”</p>
郭诵哂笑了一下,对崔宣说道,“你这是要破罐破摔呀,难怪好多将官无精打采,料来是认准此战必败呀。敌人势在必得,我倒觉得可以利用他们的骄横麻痹,趁夜劫营,打他们个立足未稳。”</p>
郭诵是李矩的外甥,有胆有谋,当初就是他率兵突破重围救出了郭默。</p>
李矩听完众人发言,略思索了一下,对功曹张景说道,“你去准备些酒肉、珍宝,再备好马车,陪我一起前往敌营归降。”</p>
“啊!?”众人大惊,郭诵瞪着眼睛问道,“舅舅,不打了?”</p>
李矩微笑着说道,“刘畅乃无能竖子,我观其营垒毫无章法,若夜袭成功则一战可定。但刘畅所领多是精兵,我们不可轻敌,因此我假意归降,助其骄气,令其疏于防备,则大事可成。”</p>
苟远皱着眉头说道,“将军此计虽妙,但您是城中主心骨,怎能亲入敌营,还是让我去吧。”</p>
李矩答道,“若是刘曜前来我定然不敢如此,但刘畅庸才,我料他没有胆智将我留下。若想彻底麻痹敌军,非我亲去不可,就算出了意外,不过是早些城破人亡罢了,现在局势危机,不出奇谋何以破局?”众人见状,只得应命。</p>
一切准备妥当,李矩换上便服,带上张景骑着马随车队出城请降。</p>
李矩是名震河洛的人物,刘畅对他很是忌惮,本来正发愁如何攻城呢,听到李矩来降的消息后,刘畅喜出望外,赶忙来到营门迎接。</p>
李矩来到营前翻身下马,上前向刘畅行礼,说道,“罪将李矩,归降来迟,望刘将军赎罪。”</p>
刘畅满脸堆笑的上前扶起李矩,说道,“李将军不必客气,将来我替皇上征讨天下,还要靠李将军为先锋呢。”</p>
一边往营里走,刘畅一边皱着眉头问道,“之前刘曜、石勒前来征讨你都死战不退,为何今日突然来降呢?”</p>
李矩答道,“他们二人威名赫赫,一言不合就要尽屠降兵,我虽早有归顺之意,但奈何部下惧死不从,因此只好硬着头皮抗拒到底。但刘将军您仁厚,众将听闻您前来,都很欣喜,我这才有机会说服他们出来归降。况且您的军威,绝非先前刘曜、石勒可比,我们哪有胜算呢?”</p>
“哈哈哈哈!”刘畅开怀大笑道,“这次陛下交给我的都是精锐兵马,你看看这铠甲兵刃,都是精品,这等精兵确实不是刘曜 、石勒等人自己搭起的草台班子能比的。”李矩诺诺称是。</p>
来到帐中,刘畅的部下刘颉提醒道,“李将军既然已经归降,就该早开城门,放王师入城接防,还请李将军速速修书一封,令诸将开门出降。”</p>
李矩听后面露难色,对刘畅说道,“帐下诸将畏罪惧诛,才派我过来探虚实,只怕我一封书信过去非但叫不开城门,还会凭添好多误会,唯有我亲自前去这事才妥当。只是我带来好多酒肉,本欲为刘将军接风洗尘,何必为了进城接防这等小事耽搁,反正我人就在这里,还怕我有诈不成?”</p>
刘渊起兵之后,因畏惧而归降的晋将数不胜数,早就见怪不怪了。刘畅觉得自己兵强马壮,李矩当不会有二心,又觉得刘颉的要求太谨慎了,减了自家威风,便说道,“李将军只身前来足见其诚心,我又何需顾虑?接防的事明天就办,今晚一定要酣饮达旦,可好?”李矩自无异议。</p>
酒是好酒,肉是鲜肉,连日奔波早就把初次领兵的刘畅累坏了,总算可以放下心来吃喝一番。李矩不断举杯敬酒,夸耀刘畅的神威和其他将领的勇武,一会儿信誓旦旦的要当刘畅的先锋,助他剿灭祖逖,一会儿又说刘畅日后定能攻陷建康,功勋比那占领长安的刘曜还高。刘畅听得兴奋,浮想联翩,仿佛自己真的就要成为威震华夏的猛将了,不禁飘飘然起来。</p>
众将酣饮直到深夜,李矩期间吐了好几回,一直喝到昏醉不醒,张景才起身架着李矩,向刘畅请罪告退。刘畅和李矩喝的痛快,早就消了疑心,又见李矩确实醉的不省人事,便痛快地答应了,于是张景带着李矩出了军营,直奔荥阳城而去。</p>
月黑风高夜,破敌杀贼时。临近子时,郭诵带着一千死士从城墙上拽着绳子滑下,每个人嘴里都衔着一根羽毛,身穿黑衣头裹黑巾,只背一把大刀或短矛,猫着腰向敌营摸去。</p>
敌人游荡的哨骑不时驰过,郭诵等人就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巡查严密的地方干脆一点一点爬过去。好在敌人放松了警惕,游荡的哨兵不多,但郭诵等人还是花了两个时辰才走完这区区七里的距离。</p>
眼看敌营已在眼前,郭诵唤来几个带gōng nǔ的神射手,对着营门及角楼上的敌军就是一阵猛射。敌人哨兵多在打瞌睡,猝不及防损失惨重,郭诵轻声一吆喝,一千死士就默不作声的冲了上去,很快就占领了营门,杀入营中。</p>
天亮之前正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之前刘畅赶了几天路,才打的李矩措手不及;今日修建营寨又耗费了不少精力,再加上敌人投降的消息传遍全营,因此士卒都解了衣甲,睡得很香。</p>
郭诵率领兵马见人就杀,见帐篷就烧,刘畅营中顿时大乱,好多兵将还没弄清情况就一命呜呼了。看到敌军营中燃起大火,李矩的部将格增、江霸率领仅有的一千骑兵开门出战,直奔敌营而去,骞韬、司马尚二位将军率领两千步卒紧随其后。</p>
刘畅的部下不愧为精锐,短暂的混乱之后就逐步组织起来,郭诵的人马装备简陋又寡不敌众,因此渐渐不支。好在援兵及时赶到,才稳定住局势,激烈的厮杀起来。刘畅的军营扎的没有章法,黑灯瞎火辨不清方向,因此郭诵入营之后并未找到刘畅的中军帐,反倒救了他一条性命。</p>
刘畅丢盔弃甲逃出营寨,惊魂未定地看着熊熊的烈火,听着震耳的厮杀,顿时六神无主。听到部将上前急急请命,刘畅才回过神来,忙喊道“撤!撤!”说完就骑着马跑了。</p>
撤退的命令传达下来,刘畅的军队再也没有了战心,纷纷逃走。但两军纠缠在一起,哪里是那么好摆脱的?漆黑的夜色更增加了混乱,撤退很快变成了溃败,四散而逃。郭诵大获全胜,但考虑到敌人兵力太多又都是精锐,因此不敢散开追击,只追了一阵便草草收兵,回营打扫战场。</p>
天刚微微亮,郭诵一脸兴奋的回到城中晃醒李矩,向他报捷。</p>
李矩睡眼惺忪地看着郭诵,悠悠的问道,“打完了?”</p>
郭诵汇报道,“舅舅,大捷!此战斩敌五千,俘敌三千,缴获钱粮辎重及兵刃铠甲无数。刘畅收拢的兵马不足万人,已向城皋方向逃去。郭默听到厮杀后,派他弟弟郭芝率领五百鲜卑骑兵来援,刚才我已让他们和其他骑兵一起出去扫荡附近的残敌了。”郭默手下的鲜卑骑兵来自拓跋部,刘琨与拓跋部单于猗卢是结拜兄弟,因此手下有一些拓跋骑兵,郭默也分了一点。</p>
“哦,”李矩点点头,却面露不满,一脸嫌弃的说道,“又没别的事,你叫我起来干啥?我脑袋还疼呢。”</p>
郭诵兴奋的说道,“舅舅,我在敌营中捡到一件宝贝。”说着晃了晃手中的一封书信。</p>
李矩边接书信边打趣道,“有什么宝贝,还能是刘聪的兵符不成?”</p>
郭诵哈哈大笑,说道,“舅舅猜的差不多,你看看就知道了。”李矩打开一看,顿时精神一振,也大笑起来。</p>
这封书信是刘聪写给刘畅的,要刘畅剿灭李矩后,回师洛阳斩杀守将赵固,以赵固的长史周振代领赵固兵马。</p>
赵固是晋人,在刘渊起兵之初就投靠了刘氏,这些年下来战功赫赫,现在带领兵马驻守洛阳。赵固和周振有摩擦,周振便偷偷上书污蔑赵固谋反,刘聪对赵固早有猜忌,因此才有了这封书信。</p>
李矩马上派人将这封书信送给赵固,赵固收到书信后大怒,马上斩了周振,派使者过来表示归顺。不久,又传来赵固在城皋大破刘畅的消息,刘畅只身逃回了平阳。于是沦陷近十年的河洛神都,又短暂的回归大晋治下。</p>
报捷的表书传入健康,江东朝堂一片欢庆,但看完表书之后,司马睿却像吃了苍蝇般难受。李矩在表书中请求司马睿出兵讨伐刘聪,自己愿当先锋,发兵平阳救出被俘的皇帝,弄得司马睿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回复的诏书一时难产。</p>
十几天之后,从平阳传来一个令司马睿愕然的消息,在赵固的撺掇下,李矩等人为迎回天子发动北伐,刘聪因此竟把晋帝司马邺杀了。司马睿和皇位间最后的障碍也消除了,想来若是没有李矩等人的行动,司马邺还能多活些时日。这算是意外之喜,司马睿于是下召任命李矩为都督河南三郡军事、安西将军,封修武县侯。</p>
司马睿举哀三日,追谥司马邺为愍皇帝,江东群臣再次劝进。司马睿不再犹豫,登基称帝,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太兴,轰轰烈烈百余年的东晋王朝从此正式拉开帷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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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书刘聪载记》:“(刘)粲言于聪曰:‘今司马氏跨据江东,赵固、李矩同逆相济,兴兵聚众者皆以子(司马)鄴为名,不如除之,以绝其望。’聪然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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