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高挂,群星璀璨,萤火虫顺着微风飞来飞去,蛐蛐儿在草丛里轻轻叫唤,这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温和、舒适,舒适得让人想要睡觉。
“你在虚扈山呆了十三年了吧。”离渊在木华旁边的草地上躺下,冷不丁的一句话将后者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拉回。
“还差二十八天就正好十三年。”木华坐起,整个人陷入一种很复杂的情绪中,有感伤、有沧桑、有孤独、也有麻木。
“十三年前我从石竹村把你捡回来你才这么高。”离渊轻笑着,随手比了比。
“我当时才五岁,能有多高。”木华将他的手打下。
“我当年被木爷爷带过来也才五岁,我在这里呆了四十九年。”离渊很轻松的说着,就像在讲别人的事,却让木华陷入深深的触动中,四十九年对于很多普通人来说已经是大半辈子了。这还是木华第一次听到他说自己的事。
“当时木爷爷可是滴酒不沾,每天除了教我剑术外就是潜心修炼和研究药理,我学得很快,学成之后,木爷爷让我下山,但当时我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于是一直在这里麻木的生活下去。这种状态直到四十二年前,木爷爷硬将我赶下山去才结束,我在世间漫无目的的流浪了十几年才去‘众妙门’挂了个闲职长老,期间参加了数次和魔教展开的战斗,那时我才找到了生命的意义,不得不说,虽然这个世界很残酷、无奈,但不可否认的是,它同样很精彩。”
离渊语气显得格外平淡,木华却从中感受到了那看尽世事的淡然以及之外的感慨沧桑。
木华忽想起什么,问道:“你说你的剑术是木爷爷亲自传授的,为什么木爷爷不是你的师父。”他一直以为木爷爷是不想或懒得亲自教他们,所以才不要他们拜师,让他们看书自学。
“这个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哦,对了!你刚才说木爷爷以前滴酒不沾,怎么现在变成了个酒鬼?”木华对他们以前的事知之甚少,这次正好离渊开始谈了,于是把以前不理解的都问出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木爷爷应该是从十八年前开始喝酒的,之后越喝越厉害,至于修炼也渐渐荒废了。具体原因我现在还不能说。”
一连两个问题没问出dá àn,木华索性不问了,他近些年的性格逐渐趋于冷淡,少年人身上常见的好奇、热血正逐渐流失。
“你想下山吗?”离渊忽道。
“下山又能怎样呢?”
“你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山上,总要看看外面的世界。”离渊道:“你要是对前方的道路感到迷茫,可以先跟我去‘众妙门’看看这次的‘仙道大会’。”
“我可以去?”
“为什么不行?”
二人相对片刻,都笑了,尘封的冰层正在解开,并逐渐融化。
“先睡吧”
虚扈山的茅屋很多,光前山就有六座,除木华和离渊的之外还有三间是专门屯放书籍和兵器,正好还剩下一间。凌风燕洗完澡就去睡了,现在木华和离渊也都各回自己的屋子安歇。
约到三更时分,万籁俱寂,木华从屋子里走出,看着远处那两座茅屋,静立片刻,见没什么动静,转身向另一方向走去,看摸样,竟是格外熟练。
穿过一片树林,巨大的水声直震耳膜,一里开外一座落差有近百丈的瀑布印入眼帘,庞大的水流冲击着底下的几块巨石,汇进一方小石潭里,石潭清澈见底,水满而不溢,想来底部自是有联通石潭和地下河的裂隙。
木华走到小石潭旁,除尽衣物,露出挂在胸前的玉佩。玉佩呈现暗红色,上面雕刻着奇怪复杂的纹路。玉佩的形状也很不规则,大致上呈现半圆形,旁边偏又延伸出几个小尖角,好似断裂面。总之看不出究竟像个什么东西。
他跳了下去,身体溅起一朵水花然后直接沉到潭底,玉佩却忽散发出柔和红光,静静地飘在木华的面前。
十三年前,他无意中在河边捡到这枚玉佩,之后却忽染怪病,濒临垂死边缘。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这短暂的一生到了尽头的时候,家中来了一位怪异少年,轻易治好了他的病,收了他为徒,却又什么都没有教就走了,此后木华再也没见过他,虽还是戴着玉佩,但再也没发生什么异常。再后来,他遭遇了一场天灾,昏迷中的他被前来查看情况的离渊捡回了虚扈山,后来他才知道石竹村在那场天灾中变为湖泊,除了他其他人都在那个意外中丧生,他也因此记忆有些残缺,对以前的事只知道大概,具体的事例一无所知。
玉佩中的秘密是他在来到虚扈山后的第三天发现的,当时他也是在这处石潭中洗澡,玉佩遇水后却忽然变得鲜红欲滴,如流动的鲜血一般,同时,脑海里忽出现很多晦涩艰深的字,身体自然而然的进入一种很微妙奇特的状态,就好像回到了婴孩时期一样,很安心,很舒服。每次这种状态都持续了两个时辰才结束,醒来后整个人都精神焕发。
由于没有好的时机和什么异常,木华也就从没对木爷爷和离渊提起。但从那以后,每个晚上,木华都会跑到这个石潭里泡一晚。
沉在石潭里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木华却没有任何压抑窒息感。只觉得有一股气在身体里川流不息,在上、中、下三个丹田中来回奔走,最后汇入泥丸宫使那里的元丹增大一分,经过近些年的温养,元丹已初具规模,有龙眼大小。
时间在一分分的流逝,木华脑海里的文字在飞快闪烁,突然,文字定格在了是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即五蕴皆空,乃能上出泥丸而穷碧落。木华忽头疼欲裂,全身的‘气’在一瞬间全都涌向大脑,他痛苦得大喊,刚张嘴,水疯狂灌了进来,呛得他几欲窒息,大脑的涨疼感却因此暂时得到了缓解。
不过很快,随着泥丸宫中的‘气’越来越多,负荷太重早已超过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木华目眦尽裂,眼睛充血向外突出,脑袋上的青筋暴起,七窍陆续因高压而渗出血来,情况实已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了。
木华竭力忍住脑海中的剧疼,牙齿咬的几欲碎裂,意识却依然不受控制的渐渐模糊。
绝望,无力,各种濒死的负面情绪一如周围的泉水涌进木华的身体,在他的体内肆虐,剥夺着他最后的一丝丝生机。
放弃吧!既然那么痛苦为什么还要坚持活下去呢?你活着的这十几年有什么欢乐,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你到底在坚持什么?你有什么理由坚持下去?有什么人值得你坚持下去?
痛,无尽的痛!
突然,在木华的意识即将脱离之际,一句话冲破重重障碍直抵他心灵深处:你想下山吗?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在一刹那却给他tí gòng了无穷的动力。
这句话在过往的十三年里他想了无数次,但每次都会被未知背后无尽的恐惧磨灭掉,只有最后一次离渊问他的时候没有,因为师兄说了要带他去“仙道大会”,这句话没什么特别的,却给了他希望和活下去的动力。动力是很容易产生的,只要有目标就好,而有了动力则代表拥有一切!
身体依然处于剧痛之中,但却已不再加深,‘气’在泥丸宫已经达到饱和,渐渐开始融进元丹,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元丹变得越来越大,身体的疼痛感却在逐渐减轻。不知过了多久,元丹成长到了鸽子蛋大小,刚才呛进体内的水被排出,身体上的不适也完全消失,逐渐恢复了以前的感觉。还没等木华松口气,变故再生,青色鸽蛋大的元丹竟突然爆炸,巨大的冲击没有给木华一丝一毫的反应时间,他只觉识海一阵剧颤,就晕了过去。
约莫过了盏茶时分,东方有一颗星忽光芒大盛,与它相比,群星暗淡,就连今晚皎洁的月亮在它面前都失去了颜色。
它在夜空中闪烁,每一次亮起,光芒都较前一次更盛,似在挑衅,又像是在渴望着什么。
终于,它又一次亮起,而这一次,月光和其它星光都不复存在,夜空中只剩这一颗星!仿佛与它呼应一般,青色光柱从虚扈山前山拔地而起,直冲霄汉,和这颗比皓月更亮的星相连。
谁说区区星火不能与皓月争辉?
现在这颗星直如夜晚的太阳,使这一方天地亮如白昼。
后山,竹林。
微风吹拂竹叶,悦耳的“沙沙”声成了这里的主旋律,竹子纤腰轻摆,为这一乐曲伴起了舞。
某一个瞬间,一根竹子的顶端忽出现了一个人,准确的说,这是一位穿着邋遢、干瘦的老人。如此美妙的一个意境里闯进这么个老人,实在有碍观瞻,但你若是细心便会发现,他虽站在竹梢,这里的节奏却丝毫没被打乱,竹子还是在随心所欲的摆动,就如同他本不存在。
异星突起,光柱将他饱经沧桑的脸照成了青色,他的脸上出现了很奇异的笑容,似怀念又似厌憎。下一刻,他的身影消失,只留下了似呢喃的话语被吹散在竹叶间。
“这臭小子,没想到已经到这一步了”
在木流云消失后方一里外的某处山坡上,本应在前山的离渊缓缓从黑暗中走出,他目光从木流云消失的地方收回,转向前山那亘古奇像,多年前的记忆突破陈年的抑制如潮水般涌出,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了一下,双拳紧握,仿佛极力遏制一般,良久方恢复平静,语气如烟:“十三年了,角宿终于再次被点亮了”
异象持续时间并不长,只有一炷香时间,却足以让天南洲的“众妙门”,小西天的“灵刹寺”,东黎州的“仙音阁”和漠北雪原的“万象神宫”都注意到了这次异象。
木华不知道的是,早在十三年前,他无意中捡到那个玉佩开始,“因”就种下了,而当他遇到那个怪异少年,“因”便开始生长,至于“果”则早已注定
天下大势在无形中悄悄改变。
中午,木华从昏迷中醒来,大脑短暂性的陷入一片空白。
昨晚发生什么了?那一切是真的吗?
他起床huó dòng了几下,发现身体一切如常,大脑也正常的很。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离渊走进屋里,问道。
“昨晚到底怎么了”
“这应该问你吧,我今天早晨过来找你出发,在屋里没看见你,找了好久才在石潭中发现你。”
木华有些结巴道:“我我昨晚是想过去冲个澡,不小心整个人滑进去了,可能是溺水了”
“那你也是命大,这么久也没被淹死。”
“是啊,托师兄的福。”木华随口扯道:“对了,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就现在吧。”离渊扔过来一个东西,“这个芥子袋送你了,把你要带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就可以走了。”
“这个怎么用?”木华有些尴尬。
“你静下心尽力建立和它的精神联系就行了。”离渊道:“第一次可能会难点,以后就可以随心而动了。”
“哦”
木华照离渊说的方法尝试了一下,一次就成功了,他将这归功于芥子袋的使用方便,其实他不知道的是,经过这么多年的修炼,他的修为已达到一个相当可观的地步了,芥子袋这种靠精神链接使用的物品自然可以轻松掌握。
半个时辰后,离渊祭出雨霁剑,木华忽想起什么,道:“凌风燕呢?不是说一起走的吗,怎么没看到她?”
离渊道:“我看你昏迷了,不知你什么时候醒,就让她先走了。”
“哦”
也不见离渊什么动作,整个人带着木华轻飘飘的飞起来,稳稳落到剑上,向着苍摇山方向飞去。这是木华十三年来第一次出虚扈山,他开始接触这个新世界,而这个“新世界”却已接触过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