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小二将薛慕白扶在榻上,嘴中嘟囔几句,出去招呼去了。这一走,薛慕白睁了眼,又气又笑,心道:“我偷听几人说话,这小二哥倒是心肠好。”他本酒量极好,听伏牛派众人说话,怕引人之嫌,只得趴在桌上,装作吃醉了酒,岂知被那店小二阴差阳错的扶回屋中。躺了一会儿,心想:“适才伏牛派的说什么疾风宝剑,什么青衣楼的,洛阳杜府,可是跟杜姑娘有关么?且再打听一番。”偷偷推开门,从后院出来,复又摸到前街之上,矮身蹲在窗户之下。
听得一人道:“诸位师弟,咱们这就回屋歇息罢,明日一早便去汤阴城。”众人均道好,薛慕白刚偷摸过来,岂知这几人要回屋中歇息,心道:“好不赶巧。”复又从后院回了屋内,歇息去了。
到得第二日,故意起得晚些,待伏牛派众人走后,退了房,向店小二打听汤阴城去路,店小二道:“公子爷,这就要走么?”薛慕白道:“怎么?还没挣够我的酒钱不成?”又哈哈笑了几声,店小二赔笑道:“不是,公子在此住了将近一月,倒是习惯了,不知公子去汤阴城作什么?”薛慕白道:“实不相瞒,我呀,是为了寻一个姑娘,原想能在云梦山邂逅,岂知一个月下来,连个影子也未曾寻见。”店小二笑道:“原是如此,公子倒是痴心的紧,只是,公子的心上人可是在汤阴么?”薛慕白道:“一无所知,就当游山玩水了罢。”
那店小二见他执意要走,倒是不舍,每日来与他说笑,从未生气。他生性豁达,从不下瞧他这跑堂的。又想到现今兵荒马乱,恐他孤身一人,路途之中遭了贼,便道:“公子爷,现下天下不太平,一路之上可要小心,此处虽离汤阴城不远,眼见时将正午,到得时也该晚间了,该住店便住店,莫要逞能。”薛慕白见他说得真诚,心下一暖,道:“多谢小二哥啦,他日有缘,咱们再喝一场酒。”店小二听到喝酒,精神一振,随即喜道:“我这几日多练练酒量,哪天公子shàng mén,咱们再比拼一番。”
薛慕白哈哈笑道:“好说,好说。告辞了小二哥!”向店小二微一拱手,转身骑在驴背之上,一路向北直奔汤阴城而去。行了一路,将近傍晚,见前方左近之处,有座茅舍,心想天色将晚,不如在此借住一晚,待得明日再去不迟。
忽听得身后马蹄声甚响,转头看时,只见十余人身穿白色短衫,背后背着包袱,一眼望去,便知定是兵器之类。此时这十余人从他身旁而过,不免有人扭头看了他几眼,其中一人道:“刘师叔,这少年腰悬长剑,倒似江湖中人,咱们何不问他一问?”薛慕白听得一清二楚,慢慢悠悠向前而来,先前那人住了马,拱手道:“敢问兄台,此地离汤阴城还远么?”薛慕白心道:“又是来汤阴城的,可是伏牛派的么?”便道:“快了,就在前方。”那人道:“不知兄台可曾见过一位乡下打扮的少年人及一袭青衣的女子吗?”
薛慕白道:“未曾见。”那人也不答谢,双腿轻夹马腹向前去了。薛慕白心道:“这群人也是寻凌兄弟晦气的么?看样子倒是江湖中人,不知凌兄弟得罪了哪门哪派?”也无心借宿,随后而去,倒想去瞧个明白。转念又想:“莫非这群人是洛阳杜家的了?凌兄弟与杜xiǎo jiě私奔,他们一路追寻至此么?”不禁又是失落,又是难过。
此时天色已暗,见前方路上一人跑的飞快,朝他迎面而来,待那人到跟前处,只见他一身乡下农夫装扮,背个麻袋,麻袋不时传来“唔唔”之声,薛慕白甚感诧异,道:“敢问大哥,此处离汤阴城还有多远?”那农夫说着本地方言,脚下不停,道:“不知道。”薛慕白与他同是中州之人,倒是能听得明白,只是见他乡农装扮,定是本地之人,又岂能不知,心下更是诧异万分,将驴子转了,追上前去,问道:“这位大哥,你不是本地人么?”那人道:“关你什么事了?”又听得背后麻袋“唔唔”之声,那人右臂向后猛地拍在麻袋之上,麻袋便没了声息。
薛慕白道:“大哥,你这麻袋中装的什么东西?”那人斜他一眼,道:“你这小兄弟,我碍你什么事了,别他娘的烦老子,再他娘的废话,老子弄死你。”薛慕白道:“你这大哥,我好声跟你说话,你生什么气了?你不让我问,我不问便是。”那人只顾前走,见薛慕白嘴上说话,驴子却跟在身后,转身道:“你跟着我干啥?”薛慕白道:“我走我的,你走你的,我怎地跟着你了?”那人道:“你不是问汤阴城么?此处向北,约有十来里地便是,你快去罢。”薛慕白道:“我现下不想去了。”那人道:“不去拉倒!”说罢转身跑去。
薛慕白赶着驴子攆上那乡农,笑道:“这位大哥,拉倒是什么意思了?”那人见他始终不离自己。不禁恼羞成怒,骂道:“你他娘的,拉倒就是……”顿了一顿,似也不知如何解释与他听,叹了口气,道:“就是你爱去不去的意思。行了罢?可别再跟着老子了。”
薛慕白笑道:“不跟你便是。”将驴子一转,向北去了。那乡农见他向北去得远了,长舒口气,复又向南而去,边走边骂道:“你他娘的再跟老子哼哼,老子就把你宰了喂狼。”也不知他骂的什么,只顾向南沿小路奔去,不一会儿进了一片树林,林中小路错综乱杂,他倒是走的多了,转了几转,约莫半个时辰,走出了树林,见前方岭路崎岖,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座草房子之前,喊道:“崔三娘,崔三娘!”过得一会儿,从草屋中走出一个中年女子,约有四十来岁,倒颇有几分姿色,只见那女子笑道:“哎呦,赵二哥,今儿又做笔买卖,发横财啦!”赵二笑道:“发什么横财,你看这崽子值一两银子么?”说着将背后麻袋卸下,解了口子。
崔三娘笑道:“嗯,这小娃子长得倒俊,白白胖胖,一两银子倒是值了。你这就快去放入屋内,我给你拿银子去。”赵二喜道:“好嘞。”将麻袋提拉到屋内,崔三娘给了银子,道:“卫辉城现下有几家大户,要几个娃子,你这几日多弄几个,一两一个,有你赚头。”赵二笑道:“攒些银子,过几日再娶个三房。”崔三娘道:“哟!看你说的,还攒些银子,你赵二哥在咱们道上出了名的,还用攒么?”赵二笑道:“那不多亏三娘你么?”说着伸手向她脸上摸去,崔三娘笑道:“连老娘的豆腐也敢吃了?过会儿当家的回来,撞见了,可有你受的。”赵二嘿嘿笑了几声,将手缩了回去,道:“三娘,你当家的啥时候去卫辉,你知会一声,到时……”说着又奸笑几声,崔三娘笑道:“到时便怎样呀?”
赵二左右张望几眼,一把搂住崔三娘的腰道:“到时咱们便……”说着便亲了上去,崔三娘伸手捂住他嘴,媚笑道:“好,便依你,只是你这几日须勤来些。”赵二笑道:“好说,好说。”
忽听得门外道一个声音道:“常言道:捉奸捉双。二位可不是让我捉住了么?”崔三娘道:“谁?”二人出门看去,屋外漆黑一片,连个鬼影也无。赵二道:“是崔三哥回来了么?”崔三娘道:“不是他,那死鬼的声音我还听不出来么?”赵二道:“谁?出来。”那声音道:“出来便出来。”只见一身白衣,从空中轻飘飘的下来。二人吓得叫道:“鬼啊!”跑回屋中,忙将门上了,大口喘气。只听得后面一个声音传来:“这样我就进不来了么?”二人听得声音从屋内而来,不禁寒意从体内直冒,却不敢扭过头去。赵二道:“你……格格你……格格……你是人格格……是……”他只道是撞了鬼,吓得牙齿打颤,话也说不利落。
那声音道:“我自然是人了?你吓得不敢扭头看我了?”赵二听他语音有几分相识,这才转过了身,原来是今日傍晚时,那骑驴青年。怒道:“你……你怎么在这儿?”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薛慕白,他见赵二行路匆忙,诡异的紧,便好奇心起,想瞧个端倪,遂一路尾随至此,待见他麻袋之内装的竟是五岁不到的孩子,顿时恼怒万分,本欲将他二人杀了,听他二人说话,竟还有他人,便忍他一忍,待那人回来,一并杀了,岂知他二人眉来眼去,看得他直恶心,实是看不下去,这才现身。崔三娘回头望去,见是一个少年,只见他容颜俊美,丰神隽爽,说道:“赵二哥,你识得这人?”
薛慕白不理他二人说话,道:“我怎么不能在这儿,赵二哥?”赵二道:“你……你……到底是谁?想做什么?”薛慕白笑道:“我能做什么?不过想杀了你。”赵二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杀我?”他不知薛慕白如何进得屋内,十分害怕,心道他武功定是高明的紧,又见他腰悬宝剑,猜想他便是江湖中人,说话也不似先前那般傲气了。
薛慕白道:“你是跟我无冤无仇,这小孩子跟你有什么冤仇了?”赵二笑道:“原是为了这小孩儿呀,送给你便是。”说着把门一开,跑出屋去。他边说话时边将手放至背后,摸到门闩时,慢慢拨了,趁薛慕白说话时向外跑去。只听薛慕白道:“再走一步试试。”忽觉一件硬物顶住后背,他心道定是被剑指住了后背,转过身来,扑通跪倒:“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薛慕白道:“我从不杀不会武功之人,只是你做的实在是令人发指,说不得,在下也得破破戒了。喂,那婆娘,你过来。”崔三娘慌忙将门上了。
薛慕白笑道:“这样我就进不去了么?”转头又朝赵二道:“你起来,拿着剑,若是能胜我一招了,便饶了你性命。”将剑掷在地上,赵二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薛慕白道:“呸,别婆婆妈妈的,快拾起剑来。”
赵二将剑拾起,道:“小人哪是大侠的敌手,小人认输。”薛慕白眉头微皱,道:“你怎地废话恁多?快出招罢。”赵二道:“这个……小人……咦,崔三哥,你回来了。”薛慕白向左处看去,忽觉一阵疾风,他身子一晃,出手夺了赵二手中长剑,喝道:“好啊,你倒是聪明的紧。只是你现下输了,我可要杀你啦。”赵二忽施偷袭,被他躲过,更不知剑在自己手中,怎么到了他手上,知道他武功高明的很,心知今日定是要被他杀了不成,忙哭道:“好汉饶命,我家中尚有八十岁老娘照顾,我死了倒是不怕,只是我老娘无人照料,请好汉饶命。”
薛慕白笑道:“哎呦,是么?”只听赵二大声叫喊:“妈呀!”原来薛慕白一剑砍下他一只手,淡淡道:“从现下起,你说句谎话,我便砍你只手,手砍完了再砍脚,你可清楚了?”声音不大,却盖过赵二叫喊之声。赵二此时早已痛的说不出话,只得点头。薛慕白道:“我问你,偷的孩子卖到了哪里?”赵二道:“卖……卖到……卖到外地……”薛慕白道:“后面还有其他主么?”赵二道:“没了……崔……崔三……便是最后的主……”薛慕白道:“除了你,还有什么人偷孩子了?”赵二道:“还有……还有十人……”薛慕白一听还有十人,不禁怒火中烧,骂道:“你们这些挨千刀的,绝后的,老子一剑捅死,都算便宜了你们。”过了片刻,语气稍缓,道:“如何寻着其他人?”
此时赵二被砍了胳膊,眼瞧着崔三娘吓得不敢开门,心道:“我死也是死,倒不如都来陪葬的好。”便道:“我腰间有个烟花,只要放了,其他人以为我有难,便会来救。”薛慕白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们竟然还有暗号相通。”赵二道:“这本是谁失了手,被主家拿住走不脱,放了xìn hào,我们便去相救的。”薛慕白道:“等你们赶来了,主家可不是将那人见了官么?”赵二道:“我们只捡乡下的娃娃偷,就算被逮着了,去城里还有十几里,够其他同伴去救了。”赵二本性不良,今日被抓,心知难逃一死,更把其他同行招来,一并受死,做的尽是损人不利己之事。其二众人来救,或许又能生还。
薛慕白从他腰间掏出烟花,用手一拉,只听“啾”的一声,一道火光冲天而去,稍一停顿,“噗”的一声,烟花四射,绚烂多彩,甚是好看。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听得人声嘈杂:“他娘的,怎么崔三哥家里放的xìn hào,可是崔三哥有啥不测了?”待得近了,只见几处火光,显是点着火把而来,到了院中,只见石上坐着一人,赵二蹲在身边,包着手,满地鲜血。一人惊道:“赵二哥,怎地回事?你手怎地了?”赵二道:“各位兄弟救我,他砍了我一只手,要杀了我。”众人看向薛慕白去,一人道:“你是什么人,敢在这撒野?”
薛慕白道:“你们几个就是此处的人贩子了?”众人见他不答话,反而问话,骂道:“你他娘的是谁呀你?”薛慕白道:“待会你们便知道我是谁了。”说着向众人冲去,片刻间杀了五六人,几人见他剑光一闪,便杀一人,心下害怕,回头便跑,未跑几步,便被薛慕白一剑刺死,不到一会儿,就杀了这几人,查了一查,道:“怎地才九人?”赵二道:“还有崔三哥未到。”薛慕白道:“是么?那我在让你多活一会儿。”赵二听他说来说去,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哭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上有老,下有小,你老人家就可怜我罢。”
薛慕白先前听他说要娶什么三房姨太太,又岂会轻易相信,也不答话,兀自坐着等。过得片刻,那崔三也到了,薛慕白将他几人杀了,又撞破了门,杀了崔三娘,救了那小孩儿。
薛慕白将他身上绳索解了,拔了嘴里塞的布巾,问道:“小弟弟,你是哪里人?你爹娘呢?”那孩童哭道:“我是凌家庄的,我爹叫淩大路。”薛慕白笑道:“你记得回家的路么?”那孩童摇了摇头,道:“我要是到村边,我就认识啦。”薛慕白抱了他,奔到大路之上,将他放在驴背之上,向北而去,见路上灯光之处,便前去路,待得问清了凌家庄去处,向北走了约摸十几里,听得呼喊之声,心道:“定是孩童父母寻着小孩儿了。”问道:“小弟弟,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了?”那孩童道:“我叫狗蛋儿。”薛慕白噗嗤笑道:“不错,好名字。”乡下人本就没读过书,与孩子起名,哪里能起什么好的名字了,有人起得名字好了,孩子还没长大,便夭折的夭折,被抱走的抱走,以致乡下人给孩子起名均是叫“石头、蛋子、虎子”等。
薛慕白听得喊声,忙道:“狗蛋在这儿,你们快来罢。”他内力深厚,一语传出,远处等人早已听得清楚,只听一个声音喜道:“大哥,有人找着狗蛋儿啦。”薛慕白不禁心下一振,随即喜不自胜。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他千里追寻,害他受尽相思之苦的杜秋蓉。这一下来的实在太快,另他猝不及防,心下起伏不定,不知呆会儿相见,该说些什么,前几日虽是早已在心中想了一肚子话,如今即将见着意中人,一肚子话,却跑的干干净净。
忽见一火光飘忽不定,片刻间便到了他眼前,只听那人喜道:“薛兄弟,原来是你!”语气之中满是欢喜之情。薛慕白笑道:“淩兄,是你啊!”
这人正是凌霄,他自那日逃走之后,直奔药王谷而去,待师兄姜神医医治杜秋蓉伤好之后,这一月来,杜秋蓉待在药王谷之内,闷也闷死了,昨日好的差不多,便央着凌霄要去他家里玩耍,凌霄只得带她回老家。赶巧凌霄堂兄的儿子狗蛋儿在村边玩耍,晚上未回,这才一起帮着找寻。
凌霄笑道:“蓉儿,你看是谁来了?”薛慕白听他一说,心下又是一阵尴尬,只听杜秋蓉笑道:“原来是薛公子啊,狗蛋儿怎地和你一起?”薛慕白忙道:“我……我在途中见一乡农,背着麻袋,甚是蹊跷,一时好奇心起,这才去看了究竟。”杜秋蓉此时已到得跟前,道:“来,狗蛋,让姐姐抱你下来。”狗蛋儿道:“我娘说了,你不是姐姐,你是花婶子。”杜秋蓉脸色一红,嗔道:“别听你娘胡说。”瞟向凌霄,凌霄忙道:“你再瞎说,我可要打你啦。”狗蛋儿道:“我不说了,你别打我。”
杜秋蓉脸色羞红,忙道:“薛公子,你是说你碰上了人贩子么?”薛慕白忙道:“是,在下听见狗蛋儿在麻袋中哼了几声,心下起疑,这才跟了去,将他救了出来。”杜秋蓉道:“该死的人贩子,哪日被寻着,非杀了他不可。”薛慕白本不想将shā rén之事说了,只因他一介武夫,shā shǒu无缚鸡之力的人,本就不大光彩,更兼之罪不该死,听杜秋蓉说起,倒也心慰,忙道:“在下已经将那人贩子杀了。”杜秋蓉道:“杀了就好,可莫要学别人,满怀仁义道德!”她这句话是向着凌霄说的,凌霄微微一笑,也不说话。只听几人道:“狗蛋儿,你跑哪去了,可把得娘吓死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狗蛋儿的父母,问明了情况,众人一阵欢喜,对薛慕白一阵道谢。
凌霄道:“薛兄弟,既然来了,这就回我家去罢。只是家中一贫如洗,可不似你薛家庄那般富丽堂皇。”薛慕白忙道:“淩兄哪里话了,倒看轻小弟啦!”凌霄哈哈笑道:“如此甚好,走,咱们喝酒去。”凌霄生性本就豪放,喜爱结交朋友,那夜在薛家庄偷听薛慕白等人说话,知他那夜偷偷报信,让他二人逃走,对他甚是感激,现下正好遇上了他,自是喜不自胜,只是家中一贫如洗,住的颇为简陋,生怕薛慕白嫌弃,听他之意,倒是欢喜的紧,也就放了心。
凌霄与薛慕白喝了半夜,杜秋蓉一旁相陪,遂将这几日来所见所闻一一相告,另将今日那十几人白衣短衫的江湖人士寻凌霄之事说了,提防凌霄小心为上。凌霄称谢不已。
薛慕白虽是喝酒聊天,却时不时瞧杜秋蓉几眼,偶尔两人眼光相交,均低下了头。凌霄本就聪明,见薛慕白瞧着杜秋蓉神色,眼眸中温柔无限,心中却忽有种说不出来的难过,他心道:“他对蓉儿有意,我为何心下不舒服的紧。”又聊了几句,眼见天色甚晚,便各自回房歇了。
杜秋蓉本出生富贵人家,这简陋屋子土炕之类,睡的甚是难受,更兼这几个月来,每夜均有凌霄朝夕相伴,偶尔缠着他讲个故事,今夜自己独睡,倒是辗转难眠。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凌霄睡的那屋,门吱了一声,她好奇心起,起身看去,只见凌霄已跃出墙外,她忙起身跟随。待她跃出墙外,见凌霄身影向东北而去,她忙施展轻功尾随。她轻功本不高明,这几日在药王谷养伤,每天缠着上官十二郎教她轻功法诀,十二郎本就喜爱她古灵精怪,便一一相告,她又聪慧,记性又好,不懂之处,便向十二郎请教,十二郎又将她不懂之处详加说明,原来十二郎的轻功叫作“仪态万方踏雪无痕”,施展之时,非但姿势甚美,动作极快,更能做到落地无声,这便是了不起之处。
此时她尾随凌霄已进入城内,又见凌霄在街上一转弯处,便没了身影,心道:“人呢?”抬头张望,只见身在一座府邸之前,门前挂着灯笼,看清门匾上写着“韩府”二字,顿时猜出几分。绕到后院,身子一跃,跃上墙头,见府中一人巡逻,又一跃而下,一把抓住那人,低声道:“你要是敢出声,我便杀了你。”那人点了点头,她问道:“你家xiǎo jiě住在哪个屋子?”那人一听是个女子声音,倒没那么害怕,便道:“从此向左转,绕了后院,再过花园,向北转,第二个屋子便是。”杜秋蓉伸手向他脖颈之处打去,那人晕倒在地。她不会点穴功夫,又恐自己胡乱点的他乱叫,只得将他打晕。按着那人说的,悄悄寻去。
韩府花园香气浓郁,想必那韩xiǎo jiě喜爱种花草,这才专门留的地方。杜秋蓉转而向北,心道:“是自左边查,还是右边查,怎地忘了问清。”此时夜深,四下无人,唯有蛐蛐叫唤,再无别的声音。杜秋蓉挨着墙边悄悄而行,心道:“大哥现下去了何处,找着他不就找到韩xiǎo jiě了么?”随即又心想,找他有何用,我倒看看那韩xiǎo jiě长得什么模样了?
她心想此间屋子尽灭了灯,只那一屋亮着,想必是凌霄在屋中与那韩xiǎo jiě幽会,便摸到第二间屋子窗户之下,用手在窗户之上捅个窟窿,向里望去,只见屋中一个女子,坐在榻上,手中握着把剑,不时叹气。转头向左看去,见墙上趴上一人,心道:“那人定是大哥了,我躲在柱子之后,不知他可瞧见了我没?”遂起身敲了敲门,那屋内xiǎo jiě忙道:“谁?”杜秋蓉低声道:“姐姐是我,你先开门。”屋内那人道:“是月儿吗?我睡着了,你有什么事吗?”声音极其温柔清澈,杜秋蓉心道:“她说话声音当真好听,可不知长得怎样了?”便道:“不是,是凌霄大哥带我送信来的。”那女子惊道:“是他……是他吗?”只听得急碎脚步之声,打开了门。
杜秋蓉只见一处光亮,门内站着那女子,只见她杏面桃腮,颜如渥丹,柳眉如烟,清眸流盼,唇色朱樱一点,眼眸中却有丝丝哀怨凄苦之色,不禁赞道:“韩姐姐,你生得真美!”那女子正是韩秀云,自凌霄走后,她不无一日不思不念,只是她终是大家闺秀,他父亲既已放了凌霄,她只得顺从父意,答应嫁与刘将军之子为妾。这夜正扶剑思慕凌霄,听得外面有人敲门,听声音是个女子,又说是凌霄传信,又是惊,又是喜,忙将门打开。只见门外这女子与己相差无几,但见她气若幽兰,腰若约素,素齿朱唇,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忙问道:“姑娘你是?”
杜秋蓉进了屋中,笑道:“韩姐姐,我是凌大哥的义妹。”韩秀云道:“是他让你来传信的么?书信呢?”杜秋蓉笑道:“韩姐姐,你倒是急的很,我这次来,没带什么书信。”韩秀云“哦”了一声,杜秋蓉只听这一声,知她失落至极,微笑道:“韩姐姐,其实我来没别的事,也不是我大哥派我来的。”韩秀云道:“那你是为何而来了?”杜秋蓉笑道:“凌大哥每日里常与我提起你,我想你定是美的很,好奇之下,便来瞧瞧你啦。”韩秀云听到“凌大哥每日里常与我提起你”这句话时,声音微颤道:“他当真每日提起我么?”随即又轻叹了口气,道:“我只求他能忘了我。”语气之中甚是哀怨,凄苦之意。
杜秋蓉道:“韩姐姐,你喜爱我淩大哥么?”韩秀云道:“我……我……”杜秋蓉道:“好罢,料你害羞的很,你不说也罢。”韩秀云自幼读圣贤之书,柔柔弱弱,被杜秋蓉这么一问,甚是羞涩万分,‘我’了两声,便再说不下去。道:“你是他的义妹么?他现下过得快活么?”杜秋蓉微笑道:“你是想让他过得快活还是不快活?”韩秀云脸色微红,道:“我自是想他过得快活。”杜秋蓉笑道:“他现下过得快活,我每日在他身边,能不快活吗?”韩秀云叹了口气,道:“你是他义妹,这……其中滋味……唉,说与你听,你也不懂。”杜秋蓉道:“我有什么不懂了?我大哥现下过得快活,便是因我陪在身边呀!”韩秀云道:“你是他义妹,终有一天你不是要嫁人么?”
杜秋蓉道:“义妹又怎么了?我喜欢我大哥,不能嫁给我大哥么?”韩秀云惊道:“你……你喜欢他么?”杜秋蓉微笑道:“是啊,所以我特地来看看你,告诉你一声。”这一晚无端跑出一个女子,告诉她自己心上人和她终日一起,她又如何接受,但随即又想:“我后日便要被送去刘将军府做妾,他有个归宿,也是好的。”只是心下却难受万分,心如刀绞。强自镇静道:“mèi mèi,你……你能照顾他,很好,我……我……”说着眼泪噗噗地落了下来,杜秋蓉心下一软,道:“韩姐姐,我是逗你的,我和凌大哥虽是朝夕相处,却无半点逾越之事。”韩秀云啜泣道:“我不是因为这个,我只因此生和淩郎无缘,这才心里难过。”杜秋蓉道:“你若喜欢我大哥,我带你去见他好么?你俩永不分开。”她说这句话时亦是强忍心中难过,数月来与凌霄相处,早已芳心轻许,只是她素来心软,见韩秀云落泪,自己心便软了一大截。
韩秀云道:“我二人此生无缘,mèi mèi你不知,我若是不嫁,刘将军定会杀了我全家,那时我爹娘,兄弟姐妹全家老小都将因我丢了性命。你回去告诉他,我心内只他一人,再无他人,他的剑我一直保留,每次见着时,就如见了他一般。我后日便要去幽州府啦,劳烦你说与他知,令他不必再牵挂于我,从此汤阴城再没我这人了。”说到后来早已泣不成声。
杜秋蓉也哭了一阵,好声安慰一番。见时日不早,这才告别韩秀云,出门时,向墙上看去,早已没了凌霄身影,心道:“不知何时便已走了,也不知是否听到我二人说话。”跃出墙外,一路奔回凌家庄而去。
到得第二日,杜秋蓉一大早便已醒了,凌母早已做好了饭,杜秋蓉吃了些,道:“凌伯母,咱们今日中午吃什么饭?”凌母笑道:“有贵客shàng mén定要吃饺子了。”杜秋蓉拍手笑道:“好啊,常言道:好吃不过饺子,好过不过躺着。”凌母笑道:“我大早便使唤臭儿买肉去了,那今日你可要帮我擀饺子片儿啊!”杜秋蓉道:“好啊,只是我从未做过,你教我就行。”凌母昨日初见她时,便已十分喜爱,只是终觉她出身豪门,纵是她喜爱,可是这门不当户不对,更是教她心烦,去年冬日因韩家xiǎo jiě之事,以致她介怀于心,又怎能舒坦,不禁暗自叹气。
待得凌霄买了肉,凌母剁成馅儿,道:“臭儿,你去把你兄嫂喊来,一并来家吃饺子罢,你大路嫂子能帮着包些饺子。”凌霄应了一声,去了。
过得儿一会儿,只听外面吵闹之声,杜秋蓉知是狗蛋儿来了,隔着屋喊道:“狗蛋儿,快来,姐姐跟你捏个大元宝。”狗蛋儿溜进屋内,笑嘻嘻的道:“我娘说了,以后叫你花婶子。”杜秋蓉脸色一红,轻嗔道:“你再胡说,姐姐不跟你买糖吃了。”狗蛋儿依偎在他娘身畔,道:“娘,你说要我叫她花婶子,她不愿意。”大路嫂子笑道:“你花婶子害羞,你快去外面玩罢。”狗蛋儿应了一声,去院中与凌霄玩耍去了。
杜秋蓉道:“大路嫂子,你莫要乱说,什么花婶子的……甚是……”脸色娇红,顿显风情万种。大路嫂子笑道:“我与你开个玩笑罢了,秋蓉妹子你可别生气。”杜秋蓉低声:“我没生气。”凌母笑道:“你大路嫂子啊,平日里就爱与人说笑,你别计较……你脸上有面粉,我帮你擦擦。”说着右手一伸,食指半勾,以第二节指自她眉心划至鼻梁处,不禁眉开眼笑,喜形于色。杜秋蓉只觉凌母和蔼可亲,顿时心内一暖,柔声道:“谢谢伯母。”
众人欢声笑语之中吃过饭,狗蛋儿拉着杜秋蓉陪他玩耍,大路嫂子担心狗蛋儿,眼见杜秋蓉相陪,不便多说,只得应允。杜秋蓉被狗蛋拉着,邀小伙伴玩游戏,又不忍拂孩童的心意,只得陪同一起玩耍。不大功夫,已聚集了十几个孩童,男孩、女孩均有,年岁大的也就八岁,几人分了两拨,玩起“锦鸡翎”的游戏。
“锦鸡翎”
“扛大刀”
“恁家嘞,尽俺挑”
“挑谁嘞?”
“挑……”
一个孩童道:“挑花婶子。”另一个孩童道:“挑小曹,小曹跑不过来,花婶子力气大。”另一个孩童道:“就挑花婶子,我喜欢花婶子!”方才小孩童道:“我也喜欢花婶子,只是选她,她力气太大,咱们便要输了。”另一孩童道:“她若是赢了,我倒想她拉着我过去,若是输了,跟咱们一班,我也能拉着她手。”那乡下孩童见杜秋蓉样貌美丽,冰清玉洁,如同天上仙女下凡一般,只求能拉一拉她手,便满心欢喜,这才与另一孩童争执。若是成年男子,杜秋蓉听他这番话,定是生气,对此厌烦,但这话从一个不满八岁的孩童口中说出,倒令她不禁莞尔一笑,常言道:童言无忌,她更不在意,何况被孩童夸赞相貌好看,心下更是欢喜的紧。其他孩童道:“你是叛徒,还求花婶子拉着你叛变!”众孩童纷纷吵起来,一会儿,又有孩童道:“我也想拉花婶子的手。”其他女孩童道:“你们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鼻涕口水一大把,不怕脏了花婶子的手。”眼见越来越吵。
杜秋蓉“咯咯”笑道:“好啦,你们别吵啦,就挑我罢!”众孩童嬉笑叫她“花婶子”,她此刻半点生气的模样都无,心内早已乐开了花,原来他早已芳心另许结义大哥,自昨夜韩府回来之后,至今与凌霄未说一句话,二人均是心下有知,又不忍点破,今日厨房相见,二人偶然对视,均是脸色一红,尴尬至极。几个孩童兴高采烈,大声道:“花婶子,你快向俺们这边跑过来罢。”
杜秋蓉笑道:“我可要跑过去啦,你们把手拉紧啦!”
薛慕白一旁瞧着,听众孩童与她嘻戏,甚是不悦,但见她天真烂漫,浑不计较,举手投足之间,彰显她亭亭玉立,国色天姿,不禁瞧的痴了,越发爱慕杜秋蓉。正自发呆之际,忽听得一个声音道:“大哥,就因这个女娃子,我等几个才栽了跟头。”只见大路之上约有十几人,在马上指指点点,杜秋蓉一见之下,吃了一惊,忙道:“狗蛋儿,有坏人来了,你快带了他们回家,喊你老臭叔叔来!”说着从腰间摸出十几个铜板,放置狗蛋儿手中,道:“你们几个再去买些糖吃罢。”狗蛋儿昨日因被人贩子拐了一次,此时见马上众人凶神恶煞,早已吓坏,忙拉上小伙伴回家,向凌霄禀告。
马上一人笑道:“女娃子,老子找你好不辛苦,今个总算找着了!凌霄那小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