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心道:“糟了,他今日与我饮酒之时,定是早已将我看得清楚了。这画像之上虽是蒙着黑布,只是这眉上两点黑痣,却看得清清楚楚,须得带着蓉儿早些离开。”
汪道远见薛慕白沉默不语,似是沉思,心道:“他定是在回忆是否见过这画中之人。”众人见薛慕白沉思不语,也不便开口询问。过了一会儿,薛慕白摇了摇头,道:“小侄适才回想了一番,这几日来,未曾见过此人。”汪道远道:“这贼子定是未渡黄河,不知逃到了何处,韦驸马说起,那夜是两个贼子,一老一少,老的约摸五十年纪,这画中是那年纪轻的。”
凌霄心道:“好险,好险。难道薛公子竟也没发现我右眉上这两颗微小黑痣么?是了,听他说起,他父亲倒是与这汪道远有些交情,他薛家庄家大业大,霸占黄河一带,定是朝中有人撑腰,似这等谄媚之人,又怎能与我这乡巴佬交朋友了,心底定是看我不起,自与他碰了面,他便一直盯着蓉儿看,像这种纨绔子弟,定是贪图蓉儿样貌生的好看,这才强留我二人住在此间。”
又听得薛慕白道:“原来是两个贼子,想必那老的武功高强,动作敏捷,这才没撞了面罢。”汪道远道:“应是如此。”薛慕白道:“汪伯父未渡黄河之时,可曾问过老胡头么?”汪道远道:“今日中午便已问了,我等又寻摸了方圆数十里,未见可疑之人,这才过得河。”薛慕白道:“或是那厮乔装一番,瞒过了众位眼睛。”汪道远道:“这倒不会。”伸手一指,指向身边一个汉子,约摸四十来岁,额下略有几根胡子,看面相甚是聪明机智之人,又道:“这是戴正元戴老弟,江湖中人送了他个诨号,叫作‘碧眼狐狸’,碧眼是道他眼清目明,狐狸便是夸他机智过人,非常人所及。”薛慕华忙拱手道:“原来是碧眼狐狸戴先生,久仰,久仰。”戴正元忙道:“薛公子取笑了。”薛慕白道:“戴前辈可曾见过贼子么?”
戴正元道:“不瞒薛公子,但凡是只苍蝇,过了在下的眼,在下便知其公母,汪大哥道这贼子一身乡下人打扮,画像之中又是右眉处有两颗黑色小痣,观其眉宇之间,可见此人英气勃勃,若是在下见得一眼,当场便即认出。”薛慕白心道:“他说一袭乡下人打扮,定是凌兄弟无疑了,须得早些相告,让他二人离开此间。”心中虽想,嘴上笑道:“江湖传言戴前辈眼力过人,非常人所及,今日终得仰尊容,实是小侄荣幸之至,戴前辈,小侄敬你一杯,愿你早日助汪伯父捉拿朝廷要犯,为国建功。”戴正元笑道:“好说,好说。”
凌霄偷听了一会儿,听得薛慕白尽是说些这等人英勇事迹,言语间免不了阿谀奉承,实是听不下去,心道:“这就携了蓉儿,悄然离去,以免惹祸上身。”他心知这十几人中均是江湖前辈,昨夜见偷听,已知有三位江湖好手,自己双掌难敌四手,更兼前日白虎帮前车之鉴,心下盘算一定,悄然摸下树去,回了房中,点了蜡烛。
此时杜秋蓉早已熟睡,凌霄一探其脉搏,心道:“早不晚不,偏偏这时,唉,我若抱了你去,怕是一路奔波,你扛不过去,唉,罢罢罢,大不了今日死在此间便是。”当下将杜秋蓉扶起,手掌贴至她后背‘灵台穴’处,为她输送真气。
过了一盏茶功夫,杜秋蓉轻道:“大哥,我睡着了么?”凌霄低声道:“蓉儿,大理寺的找shàng mén来了,咱们现下须得动身,早离此间。”杜秋蓉见他神色焦急,“嗯”了一声,便即翻身下床。
忽听得敲门之声,凌霄心道:“糟糕,终究还是来了。”忙道:“谁?”门外一人低声道:“凌兄,是我,慕白。”凌霄心道:“我以为他未曾察觉,看来倒是小瞧了他,只是方才他却为何不道破,难道他要私放我二人?”忙道:“是薛兄呀,请进。”
薛慕白进了屋中,见杜秋蓉也在屋中,不禁神色尴尬,但只一现,便神色凝重道:“凌兄,你二人快些收拾东西从hòu mén走罢。”凌霄故作惊讶道:“薛兄这是何意?这……这深更半夜之间,我二人能去何处?”薛慕白道:“凌兄,你身上背着一场官司,小弟说要出恭,这才冒着风险偷摸此处,你二人快些跟我从hòu mén出去,一路向北逃命罢。”凌霄见他说的真切,不似有诈,当下拱手道:“薛兄,他日有缘,咱们再痛饮一番,我二人这就随你去hòu mén。”
当下随薛慕白到了hòu mén,抱起杜秋蓉一路向北疾驰而去。
杜秋蓉问道:“大哥,大理寺的跟你撞过面了?”凌霄道:“还没,我在树上偷听到他们说话,其中有个叫作碧眼狐狸的,你可曾听过么?”杜秋蓉道:“我初入江湖,哪里知道这许多人物了。”凌霄便将今夜暗中窥探的与她讲了。
杜秋蓉听得耳边风声甚急,他却还能开口说话,不禁暗赞他轻功了得,当世罕有。原来常人施展轻功疾奔之时,常深吸一口气,将气运至丹田之处,崩着这口气,才能施展轻功,一旦说话,丹田之气早已漏了去,哪里还能提气疾奔,但凌霄却不同,不但怀抱一人,狂奔之际还能张口说话。原来凌霄自幼跟随药王门掌门郭燕飞大侠,早已打通自身七经八脉,又习得药王门内功心法,不但功力深厚,轻功了得,拳脚刀剑更是浸淫多年,武功早已跻身当世一流高手。
奔了片刻,凌霄心想:“常言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大理寺众人并不曾见我在薛家庄内,先投家客栈歇息一晚,明日再作打算。”遂抱着杜秋蓉进了温县城,要了间上房。
几日来凌霄未曾好歇,躺在地上未过片刻,便已睡的熟了。杜秋蓉知他近些时日来早已溃乏不堪,也不缠着他说话,闭着眼思索这几日来遭遇,不觉也已睡着。
凌霄正自睡熟之际,忽听得屋顶噗噗之声,声音甚轻,凌霄虽是熟睡之际,毕竟做贼心虚,睡梦中亦是提心吊胆,外面稍有动静,便已醒了过来。抬头看了杜秋蓉一眼,见她正自熟睡,悄悄立于门后。
又听得屋顶声音噗噗之声比先前之声稍响,显是有人故以手掌拍打,凌霄心道:“定是贼子先做试探,且先默不作声。”
过了片刻,屋外那人听得屋内没半点动静,这才轻轻跃下,凌霄暗和了声彩:“此人轻功了得,落地无声,当世可无第三人了。”原来当世轻功做到落地无声的,只有二人,一人便是凌霄的授业恩师郭燕飞郭老大侠,另一人便是号称‘盗遍天下无敌手’的上官十二郎。
正自思索间,只见门缝之中伸出一柄刀来,刀片自下而上,轻轻一拨,将门闩子挑了下来,待门外那人挑了门闩子,将刀抽回,插入腰间,一手拉住门栓,一手轻轻一推,真的是毫无半点声音,将门推开,凌霄立于门后,屏住气息。只见月光下一条黑影映在地上,凌霄心道:“糟糕,我既看见他的影子,他定也能看见我的影子。”不禁向地上看去,只见无自己半点影子。心下长松口气,心道:“侥幸,定是屋外树木正好掩住月光,才没显出自己身影。”
此时那人已摸进屋内,凌霄趁此时机拍出一掌,打他背后穴道,岂知那人听得风声,将刀一抽,向背后砍去,刀法凌厉之极,凌霄微一缩手,随即又改掌为拿之势,捏他背后穴道,那人此时早已看见地下影子,又挡了一刀,凌霄此时不再缩手,变了一招,抓他刀背而去,那人见凌霄手臂不再缩回,知他变招定是先夺刀,将刀锋一转,又竖砍而来。这几下当真是快如闪电,那人苦于没有机会转身敌对,猛的向前一跃,想先跃出圈外再转身敌斗,岂知他快,凌霄更快,那人一跃而起,凌霄随后便至,一掌拍去,那人只觉背后一股劲风,知凌霄不等他转身,掌力已到,也亏他武功了得,身在半空之中,呼的头向下栽去,眼见便要栽到地上,岂知他双腿跟着一弯,在地上打了个滚,这才将身子转过,亦是无半点声息。
凌霄喝了声彩,道:“好功夫。”那人哈哈笑道:“凌兄弟,你不骂我这功夫是偷鸡摸狗了?”凌霄一听声音,正是上官十二郎,不禁喜道:“上官大哥。”那人笑道:“当世轻功能做到落地无声的,还有别人么?”说着手臂一伸,屋内蜡烛已亮。凌霄赞道:“好手法,我也能做到,只是如你这般力道把握之准,速度之快,我便做不到了。”当下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做个嘘声之势,随后又指向躺在床上的杜秋蓉,轻声道:“咱们出去说。”
原来那人便是上官十二郎,他在四鬼庄住了不到十日,便觉枯燥无味,告辞了范氏兄弟,独自向长安去了,后来撞见华山派众弟子下山向东而去,随后又撞见大理寺等人尾随华山派等人而去,觉得倒是蹊跷,反正左右无事,便一路尾随看看热闹,若是有什么宝贝,正好来他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日他追到巩县,见华山派众人进了一间破道观,过了一炷香刻,大理寺的一人也摸了进去,随后又出来禀告,大理寺众人向东又走了十几里,见有家小酒铺,众人投店歇息去了。上官十二郎只觉可疑,却不知可疑在何处,只得躲在远处,暗中跟随。那夜跟到黄河南岸,听到大理寺等人原是为了捉拿他与凌霄。
当日他在韦保衡身后,那韦保衡见他不得,却将凌霄看了个清楚,郭淑妃本见着了他面,只是此事又不敢声张,免得惹人起疑。待上官十二郎那夜与凌霄离去之后,郭淑妃与韦保衡商量一番,本欲就此作罢,吃个哑巴亏算了。岂知当今皇上在法门寺迎佛骨舍利之后,身染大疾,一病不起,司天监温不丑禀报皇上,只因那武后金佛不在宫中,须得请回宫内,皇上的病才能痊愈。韦保衡无奈之下只得如实禀告,被贼子盗了去,皇上听后,龙颜大怒,连夜召大理寺卿汪道远进宫面圣,下了谕旨,势必捉拿巨盗归案。
上官十二郎偷听到这其中机密,始终尾随大理寺卿汪道远,待他一干人渡了黄河,自己便跟着渡了黄河,又跟到薛家庄内。偷偷伏在暗中观察,谁知过了片刻,见凌霄及薛慕白与一个女子三人进了府。十二郎心道:“好呀,马上便大祸临头了,却还老实不知。”又施展轻功就近处偷听薛慕白与大理寺等人说话,忽见屋顶闪过一人,迅捷无比,这一下吃了一惊,心道:“难道我被发现了不成?”怎知那人影与他一般,躲在屋顶的树后偷听厅内众人说话。上官十二郎定睛一看,心下暗笑:“原来是凌霄这小子,平日见你大大咧咧,原来你也是个小滑头。”心下正自得意,又闪过一个念头,心道:“我为何说他也是一个小滑头?嘿嘿,可不是承认自个儿是个老滑头了么?”当下心情大爽。
等薛慕白看了画像之后,十二郎心道:“这小子兀自不肯离去,当真是胆大心细。”未过一会儿,凌霄先自离去,又过得片刻,薛慕白推说自己如厕,便出了大厅。十二郎心道这小子马屁拍的甚响,不是个好东西,可是要搞什么鬼花样了?跟在薛慕白身后,待见他来通风报信,私放凌霄,心道:“哎呦,这次可走了眼啦。”见凌霄收拾了行李,将杜秋蓉抱起从hòu mén一路向北疾驰而去,便跟了上来。又怕凌霄发现自己踪迹,离他终是一里之遥。见他二人投了家客栈,他跃在屋顶之上,偷偷观察,见凌霄睡在地上,心道:“好孩子,倒也是个正人君子。”本来他一跃而上,到得屋顶,凌霄便会发觉,只因他轻功甚好,堪称天下第一,凌霄又一路奔波,担惊受怕,更不会料到如此小小山城客栈,屋顶竟藏着当世高手。上官十一郎趁凌霄睡梦之际,心道:“正好试试他的武功可有长进么。”手掌轻拍屋顶砖两下,随后又稍加点力拍了两下,这才跃落在地,岂知凌霄早已察觉。
二人出了屋,上官十二郎免不了要问,屋中女子何人,凌霄将与他分离之后的事情,简略说了一番。问道:“上官大哥,你是如何得知我便在此间的。”十二郎哈哈大笑了几声,遂将前因后果讲了一番。
凌霄道:“如此说来,那薛公子倒也是值得深交之人了?”十二郎道:“当时连老子也差些看走了眼,岂知这混小子倒也义气为重,日后若有机缘,老子倒想认识认识这位少年英雄。”凌霄道:“好说,好说,等我义妹伤好之后,我与你引见。”十二郎笑道:“老子用你引见了?当今世上不买十二郎面子的可没几个。”凌霄道:“是了,十二郎纵横江湖二十余年,名满天下,号称盗王之王,又怎须我这毛头小子引见了。哈哈。”十二郎听他暗讽于己,也不生气。笑道:“你小子就爱拿老子开涮。你快些说说,疾风剑有什么奥秘了,老子怎地从未听过什么疾风剑了。”
凌霄道:“这疾风剑有何奥秘,我实不知,只是当今武林却掀起场血雨腥风。”十二郎道:“区区一把兵刃,又何足大惊小怪,定是其中隐藏着极大的机密。”凌霄问道:“又有什么机密了?”十二郎摇了摇头,问道:“你方才说起,疾风剑现下已落到了白虎帮手中么?”凌霄道:“据我所知,应是白虎帮无疑,若不然,那日在道观之中,也不会shā rén灭口了。”上官十二郎笑道:“里屋这小姑娘,便是那日你救的少年了?倒也是古灵精怪。”嘴角虽带微笑,思绪却飘到了二十多年前。
凌霄自然不知上官十二郎有何往事,又与他聊了片刻,不禁哈欠连连,回屋歇息去了。
翌日,凌霄与杜秋蓉输送了真气,二人收拾了行李,出了房门。凌霄喊道:“上官大哥,你与我回药王谷么?”杜秋蓉道:“你和谁说话哩?”只听得左侧第三间屋内传来声音道:“反正老子左右无事,就随你走一遭罢。”出得门来,杜秋蓉见他约摸四十以上年纪,留一搓小胡子,相貌却甚是英俊,杜秋蓉道:“这位前辈不是姓李么?你怎么称呼他上官大哥?”十二郎道:“老子怎么姓李了?”杜秋蓉道:“你自称老子,可不是姓李么?”十二郎哈哈大笑,道:“小姑娘牙尖嘴利。”
杜秋蓉道:“你说话不三不四,老子前老子后的,反倒说我牙尖嘴利了。”十二郎不愿与她争吵,向凌霄笑道:“凌兄弟,这狗杂碎咱们怎么处置?”说着便手一拽,从屋内拽出一个人来。凌霄及杜秋蓉均吃了一惊,这人不是别人,却是黄河南岸的老胡头。
凌霄道:“上官大哥,这胡前辈怎在你房中?”十二郎笑道:“昨夜你回屋歇息去后,过不多时,这小老二便溜了进来,我见他鬼鬼祟祟,便捉了他,问他这番鬼鬼祟祟作甚,这小老二倒是嘴硬,最后老子……”见杜秋蓉眉头微皱,忙改口道:“最后我便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原来是跟踪你二人,想杀你二人,以泄昨日黄河南岸之辱来着。”杜秋蓉噗嗤笑出声来,道:“喂,你说你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是么?”十二郎道:“可不是么?讲了一夜孔孟之道,唉,讲的我口干舌燥,好不耐烦。”杜秋蓉见老胡头脸上浮肿不堪,定是昨夜挨了不少耳光,偏偏上官十二郎说与他讲了半夜孔孟之道,心下甚是觉得好玩。
原来昨夜凌霄进屋歇息之后,过了片刻,老胡头便入了客栈之中。他在黄河之上做的尽是些凿船害人之事,昨日因渡河之事,险些与薛慕白闹翻了脸,便记恨在心,心道:“须杀了这小子,免得折了我老胡头的名声,人又不是在你薛家庄杀的,他日,就算你薛慕白知道此事,料来更不会为了初次相见之人,与我翻脸。”他主意已定,待送大理寺众人渡了河,便一直在薛家庄外等候,直至半夜瞧见薛府hòu mén溜出一人,恐被发现,直待凌霄走后约摸半个时辰才跟了去。挨家问了客栈,终打听到住处,正欲行事,却被十二郎擒住,一番拳脚问候,自是不少。
凌霄道:“昨日这位胡前辈危言恐吓了我一番,我以为是心下不爽,说些气话,却原来当真要取我二人性命,多谢上官大哥救命之恩了。”十二郎笑道:“好说,好说。这就交由凌兄弟你处置罢。”凌霄沉吟片刻,道:“还是饶他去罢,他虽起了杀心,却未行事,我与义妹倒没损失什么。”十二郎笑道:“凌兄弟,你倒是菩萨心肠,你可知这小老儿现下可知道咱们在长安城做的买卖了?”凌霄惊道:“他怎么知道?”十二郎:“他又如何不知了,我昨夜早已问得清楚,今日若放了他,等他回去向大理寺等人禀告,江湖之大,咱们可没容身之处了。”凌霄道:“这……”十二郎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这般了,凌兄弟,你下不去手,就由老哥哥我代劳罢。”说着一掌拍向老胡头天灵盖,凌霄大叫:“使不得。”待要出手相救,距离尚远,又不及时。只见老胡头哼也不哼一声,倒在地上。
凌霄道:“上官大哥,你割了他舌头便是,又何必要他性命?”
十二郎道:“割了舌头,他可不会写字么?再砍断他两手么?似这种人,在这黄河之上,谋财害命,留他何用?”凌霄顿时垭口无言,不知如何相对。
十二郎正色道:“凌兄弟,你记好了,只有死人永远不会说出秘密。”杜秋蓉不禁打个冷颤,心道:“这人喜怒无常,性格乖张的很。”
凌霄心下不忍,人死又不能复生,当下闷闷不乐,携了杜秋蓉下楼。十二郎跟在后面,道:“你拉着这病恹恹的小姑娘,可是要走到药王谷么?”凌霄心下正自生气,心道:“理你作甚。”也不答话,结算了房钱,在集市上买了辆驴车,一路向北而去。当地穷乡僻壤,朝廷连年征税,收马,征兵打仗,连骡子都征了去,只得买辆驴车凑合着。
十二郎知他怄气,买了只驴,慢悠悠跟在后面。
走了约摸七八十余里,将近王屋山时。杜秋蓉见凌霄一路之上闷闷不乐,便道:“大哥,那老胡头作恶多端,上官大哥杀便杀了,你何必如此气恼?”凌霄道:“蓉儿,咱们习武之人为的就是行侠仗义,如此滥杀与强盗又有何分别了?”杜秋蓉道:“大哥,这种人死有余辜,昨日他在黄河之上坐地起价,不用他渡咱们过河也就罢了,他却百般阻绕,差些与薛公子打起来,薛公子渡咱二人过了黄河,他便要杀咱们二人,还不该死么?”凌霄道:“是该死,只是咱们须给他改过,以后若仍是这般,咱们再杀他不迟。”
杜秋蓉道:“大哥,我与讲个故事如何?”凌霄不知她又要耍什么花样,便道:“你讲罢。”说着抽了驴子一下。杜秋蓉缓缓道:“很久以前,有个读书人,叫东郭先生,有一次他外出玩耍,见一头狼受了重伤,显是被猎人打的,那狼道:‘好心人,我遭猎人追杀,受了伤,跑不快了,请你救救我罢。’东郭先生见他可怜,便让狼藏在他的口袋内,猎人来后,问他可曾见过狼么?东郭先生骗猎人说没看见。猎人便向远处追去。狼从口袋出来之后,见猎人果然走了,狼便目露凶光看着东郭先生,东郭先生虽被狼瞧得害怕,心里却想:‘我救了你一命,你一定会报答于我。’原来他自幼熟读孔孟,心地仁厚,心想这只狼定会感激自己救命之恩,岂知那狼道:‘方才亏你救我性命。现下我饿得要死,你应当把你的身躯送给我吃,将我救到底。’说着便要吃东郭先生,东郭先生吓得立都立不住了,最后被狼给吃了。”
凌霄恨道:“这狼忒也没良心。”杜秋蓉道:“是啊,东郭先生通晓百家学术,心肠好的紧,却不辨是非,可怜原本就吃人的狼,最终却被狼吃了肚中去。”杜秋蓉讲的是春秋战国时期,晋国故老相传的故事,名字便叫作“东郭先生与狼”,原本故事是,东郭先生最后周旋,在一老翁的帮助之下,将狼杀了。只是故事被杜秋蓉稍一改动,讲与凌霄时便成了东郭先生滥做好人,将仁爱施于恶狼之身,惨遭被恶狼吃了。
凌霄道:“狼本就吃人,我若遇见定是将他杀了。”杜秋蓉笑道:“那老胡头可不是恶狼么?你今日若是饶了他性命,他日他恩将仇报,再报与大理寺等人,那时不但你性命不保,我也跟着遭殃,你父母也有连坐杀头之罪。”凌霄听她这么一说,顿时不知如何作答,心道:“是了,蓉儿说的很对,老胡头在黄河之上谋财害命,勾结当地官府,可不是如头恶狼一般么?今日上官大哥将他杀了,不就是为民除害么?我自幼跟师傅云游江湖,师傅常教导于我,勿滥杀无辜,老胡头可不算无辜之人了。”
忽听得不远处传来哭喊救命之声,凌霄忙赶着驴车去看,十二郎早已飞身前往。凌霄赶到之时,只见地上死了十几人,十二郎身后几个女子坐在地上,兀自哭哭啼啼,周围三四十人将十二郎围住,这三四十人脸上均纹着刺青,只见一满脸胡子的大汉道:“你是何人,敢坏老子的买卖?”十二郎也不理睬,见凌霄此时赶到,转身扶起那两名女子,道:“你两个到那边去。”指向凌霄之处。那两名女子兀自哭哭啼啼,不敢过去,十二郎道:“你且过去无妨,赶车子那人是我好朋友,武功高强,你们两个过去,那些人不敢动你分毫。”那两个女子听他说的真诚,却仍是不敢向凌霄走去。十二郎一手一个,将她二人提起,使力抛出,道:“凌兄弟,接好了。”凌霄见状,身子一跃,跃在当空,将那两个女子接了过来。
众人见十二郎武功高强,一手一个,竟扔出许远,均自心想:“这人武功太高,我等不是对手。”先前那满脸胡子大汉道:“在下张云山,请教阁下大名。”十二郎笑道:“张寨主,你好,你好。”张云山见他不肯吐露姓名,心道:“多管闲事的东西,若不是看你使了手功夫,可不跟你如此客气。”便道:“不知阁下高姓大名,何必断我等财路。”十二郎笑道:“张大寨主,你拦路抢劫倒也罢了,何必杀死这许多人呢?”张云山道:“我等不欲伤人性命,只是这些人不买在下的账,要与在下等兄弟们拼命,动起手来,不免刀剑无眼。”心道:“老子做的就是shā rén取财的买卖,又碍你什么事了?”
那两个女子见这群匪徒这时说话和气的很,知道救她之人武功高强,其中一年纪稍小的女子道:“你胡说,我爹爹和我哥哥已经给了你买路财,你还是杀了他们。”张云山被那女子这么一说,脸上不禁微微变色,心道:“小娘皮,呆会老子杀了这两个男的,便将你掳到寨中去。”斜眼一瞟,见驴车之上坐着一个绝色女子,心下大喜:“车上这小姑娘长得倒是标致,嘿嘿。”
杜秋蓉哪里知道这群强盗心内又做的什么龌蹉主意了,向凌霄道:“大哥,我还有个故事正欲讲给你听呢。”凌霄心道:“这当口,哪里还有什么心思讲故事了。”便道:“蓉儿,待咱们将这些贼子赶走,你再接着讲罢。”杜秋蓉道:“不好,这会讲才行。”凌霄知她向来古灵精怪,又不愿违她性子,笑道:“你讲罢,我听着。”
这时群盗中一人道:“大哥,这家伙误了兄弟们的好事,咱们一起上,杀了他二人,将这三个小娘皮押回寨子,赏给兄弟们乐呵乐呵罢。”张云山心道:“不错,他二人就算武功再高,我众兄弟几十人,还怕打不过么?”大声道:“不错,兄弟们,大家一起上,谁杀了这人,老子赏他一个女娃娃做媳妇儿。”众人一听号令,一拥而上,向十二郎身上招呼而去。
杜秋蓉正欲讲故事与凌霄听,见群盗齐攻向上官十二郎,忙道:“上官大哥,你先擒了贼首,我有话说。”十二郎身子一跃,从众人头顶跃过,直扑张云山而去,张云山忙以九节鞭打向十二郎,岂知十二郎身在半空,左手向前一探,抓住鞭头,胳膊微一将前一推,张云山把持不住,向后连退几步,此时十二郎已落得地上,一个箭步,奔向张云山身子处,张云山还未站稳已见十二郎奔己而来,这一下兔起鹘落,快如闪电,忙一拳打去,忽觉胳膊一麻,跟着肋间一麻,已被十二郎擒在手中,动弹不得。原来十二郎早已做好打算,常言道“擒贼先擒王”,见众人围攻,一跃之下奔张云山而去,张云山区区一个强盗,会得些三脚猫功夫,又怎是他的敌手,一招间便被点中穴道。
十二郎将刀架在张云山脖颈之上,向群盗喊道:“谁再敢动一动,我便杀了他。”群盗登时站住脚跟,其中一人由于方才奔得太急,一下竟没站稳,噗的摔倒在地,听他喊道,也不敢再动。只听十二郎道:“当我的话放屁么?说了不让动,竟还敢摔倒在地。”说罢,刀子一挥,割下张云山一只耳朵下来。张云山痛的大叫,道:“他妈的,刘老四,老子回到寨中要你好看。”
十二郎也不搭理,向杜秋蓉喊道:“小mèi mèi,我按照你的吩咐擒住了这厮,你待要怎样?”杜秋蓉见他只一招便擒住匪首,又割他一只耳朵,不禁越发他喜欢这个性子,笑道:“上官大哥武功厉害的紧,一招便已制敌,小妹佩服的紧。”十二郎笑道:“切莫夸我,你先说你要说什么了?”
杜秋蓉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想与我大哥再讲个故事罢了。”十二郎先前跟在驴车左右,听他讲的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对她颇有好感,知她聪明伶俐,古灵精怪的很,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现下人多,你讲罢。”
杜秋蓉看了一眼地上的死尸,向群盗道:“喂,你们几个使枪的,使刀的,还有你使雷震挡的,你们几个把这两位姑娘的家人埋了,好好安葬,若是放的不顺了,我便让上官大哥在你们张大寨主身上捅个窟窿。”那几人相互看看,却不敢动,杜秋蓉道:“还站着作什么?还不快去先挖几个坑。”其中一人道:“姑娘,小人不敢动弹。”十二郎道:“什么姑娘,叫姑奶奶。”群盗均喊道:“姑奶奶。”杜秋蓉噗嗤一笑,道:“我可没那么老。”随即又严肃道:“还不快去。”十二郎骂道:“狗崽子,姑奶奶叫你们去,还不快去,当真要老子在你们张寨主身上捅几个窟窿么?”众人忙跑到路边树林处挖坑。十二郎道:“一二三四……总共十五人,挖十五个坑,谁最后挖好,老子便先杀了谁。”群盗一听,各自打起精神,使出浑身气力,争先恐后挖起坑来,生怕自己最后。
这时那两名女子忙感谢十二郎救命之恩,又感谢杜秋蓉吩咐群盗埋葬家人之恩,否则今日就算不死,她两个弱女子,又如何安葬家人尸首了。
十二郎道:“小mèi mèi,你要讲什么故事与凌兄弟听呀,快些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杜秋蓉笑道:“你性子倒急。”顿了一顿,又道:“大哥,我与你讲个故事罢。”凌霄笑道:“你讲罢,再不讲,上官大哥可等不及了。”
杜秋蓉道:“有一人为青年时,尝出游,见两头蛇,杀而埋之。归而泣。其母问其故,对曰:“闻见两头之蛇者死,向者吾见之,恐去母而死也。”其母曰:“蛇今安在”曰:“恐他人又见,杀而埋之矣。”其母曰:“吾闻有阴德者天报以福,汝不死也。”及长,为楚令尹,未治而国人信其仁也。”
凌霄听他背起书文来,笑道:“哎呦,我可听不大懂,你还是讲与我听罢。”
杜秋蓉笑道:“我是说,从前啊,有个孩童,从小便勤奋好学,尊敬乡里乡亲,又极其孝敬父母,邻里之间甚是喜爱这个孩童。有一天这个孩童和几个同伴外出玩耍,陡然间见到地上爬着一条两头蛇,他甚是害怕,因他常听人说,谁若是见了头长两个头的蛇,不久之后便会死去,便将两头蛇给杀了。”
凌霄“啊”了一声,道:“这小小孩童,胆子倒是大的很,后来他死了么?”杜秋蓉微微一笑,道:“你先别急,听我慢慢说与你听。”凌霄见十二郎脸露微笑,显是在凝神倾听,群盗边挖坑边听这小姑娘说话。杜秋蓉虽是受了内伤,声音不大,但几日来凌霄一直为她输送真气,此刻说起话来,在场众人均能听到。只听杜秋蓉历声道:“喂,中间那个,你怎地不挖了?可是不想活了么?”原来那人只顾听杜秋蓉说话,忘了挖坑之事。听得杜秋蓉大喊,心下一惊,忙加劲挖去。
杜秋蓉见群盗不再偷懒,便接着道:“那小孩子将那两头蛇杀了之后,挖个坑埋了起来。便跑回家中,见他母亲正在家中做饭,哇的便哭了出来,他母亲便问:‘你哭什么?可是在外与人打架了么?’那孩童道:‘我今日在外面玩耍,见路上爬着一条两头蛇,常听人说,谁若见了两头蛇,便快要死了,孩儿恐离母而去,未能床前尽孝。’他母亲便问道:‘两头蛇现在在何处?’那孩童说道:‘孩儿怕他人见到也如孩儿这般死去,便将那蛇杀了,埋在路边。’他母亲听他说了这番话后,笑着道:‘好孩子,你做得很对,我常听别人讲,有阴德之人,老天爷将以福相报,你不会死的。’后来,这孩童长大之后便做了楚国的丞相,他在未做丞相之前,他的仁德早已在楚国广为流传。他做了丞相之后,为老百姓做了很多好事。”
凌霄道:“这孩童颇有胆识,心地善良,蓉儿,他叫什么名字?”杜秋蓉道:“他可大有名气了,他叫作‘孙叔敖’。”凌霄点了点头,道:“我若是见了两头蛇,知自己即将死去,定是心乱如麻,可不会想着杀了蛇,莫让他人再撞见了。”杜秋蓉道:“你是菩萨心肠,就是撞见了,你也会饶了那两头蛇罢?”凌霄道:“听你说了这故事,日后我若撞见,也会杀了那蛇,不让他人撞见。”
杜秋蓉听他语气斩钉截铁,显是心下佩服那孩童壮举,笑道:“咱们可不是撞见了么?”凌霄惊道:“蓉儿,你是说……”他本就潇洒豁达,头脑极其灵光,杜秋蓉此时与他讲了这个故事,他心下再明白不过了。
他此刻方知杜秋蓉偏偏此时要讲故事与他听,原来是将这群强盗当做两头蛇了,心下不禁为难,这几十人若是都杀了,于心不忍的很,毕竟是几十条人命。
群盗虽是挖坑,手上使劲,耳朵却闲着,待听完故事,听她二人说话,早已猜出,忙齐跪倒在地,哭着道:“求姑奶奶饶命,求姑奶奶饶命。”有的人道:“小人作恶多端,虽是该死,家中尚有老娘须得照顾,求姑奶奶饶了小人性命。”
杜秋蓉哼了一声,冷冷道:“先前你们杀这两位姐姐父亲兄长之时,他们可曾喊过饶命么?”群盗一听顿时哑口无言,杜秋蓉又道:“这十几人给了你等买路财便罢了,你等还要霸占这两位姐姐做压寨夫人?你等好不威风呀。”群盗听她训斥,纷纷磕头饶命,其中有人道:“他几人反正要咱们几人的命,左右是死,这就跟他们拼了。”有人附和道:“不错,给他们拼了。”有一人挑头,其余众人均拎起兵器向杜秋蓉奔去,杜秋蓉道:“上官大哥救命呀。”十二郎听她喊道,早已冲向群盗。杜秋蓉只见两条人影,如两道灰烟一般从群盗之中穿越而过。
顷刻间,凌霄坐在马车之上,十二郎坐在驴背之上。原来他二人见群盗冲来,他二人冲入人群之内,拍打几下,早已点了群盗穴道,登时动弹不得。
杜秋蓉向两位女子道:“两位姐姐,你俩说,这群人该如何处置?”她二人眼见群盗杀了他父亲兄长及眷属,早已恨不得杀了群盗。此时见群盗个个可怜的紧,如非亲眼所见群盗shā rén,任谁也料不到如此可怜之人,竟都是shā rén魔头。一时之间,她二人更是拿不定主意,看向杜秋蓉,说不出话来。
杜秋蓉道:“大哥,你先解开几人穴道,将两位姐姐的家属都安葬好,稍后咱们再做打算。”凌霄道:“好。”解开了几人穴道,道:“你们几个,快去将这两位姑娘家属安葬好。”那几人更是执拗不得,忙去安葬。
稍一会儿功夫,便已安葬好。那两名姑娘难免哭了一场,杜秋蓉瞧着甚是可怜。心想:“若是将众人都杀了,大哥定然不喜,日后定会厌恶于我,我心下也是过意不去,若是不杀,日后这群贼子定然会再行作恶,这般却如何是好?”心内亦是犹豫不决,向十二郎道:“上官大哥,咱们若是杀了这群贼子,倒是杀孽太重,若是不杀,等咱们走后,这群贼子再行作恶,咱们可不是如东郭先生一样么?”
十二郎笑道:“不错,我倒有个法子,小mèi mèi,你意下如何?”杜秋蓉道:“什么法子?”十二郎道“咱们绑了这些个贼子见官,由官府断决如何?”杜秋蓉拍手大喜,道:“如此最好,那就劳烦上官大哥一路辛苦了。”十二郎自见了杜秋蓉,对这女娃子甚是喜爱,一路上讲了不少故事,倒也有趣,听她吩咐,也不生气,笑道:“辛苦就辛苦啦,你放着结拜大哥不用,偏爱使唤糟老头子。”杜秋蓉道:“哎呦,你可不老,与我爹爹年纪差不多。”十二郎笑道:“是了,如此说来,你倒是沾了便宜。”杜秋蓉道:“我沾什么便宜了?”十二郎笑道:“你叫我上官大哥,我与你父亲平辈而论,可不是沾了便宜了么?”杜秋蓉呸呸两声,笑道:“我大哥喊你大哥,我自然也喊你大哥罢了,我才不稀罕沾你便宜。”忽地不知想起什么,噗嗤一笑,道:“你若觉得我沾了你便宜,你多喊我几声姑奶奶,咱们便算扯平了。”
十二郎哈哈笑道:“你这女娃子,兀自没大没小。”他名满天下,早已是江湖中成名人物,杜秋蓉如此戏说于他,也不生气,平日里自己一人孤苦伶仃,寂寞的紧,从未有人如杜秋蓉这般与他玩闹,心下倒也欢喜的很。
杜秋蓉见他也不生气,心下不禁暗赞:“好汉子,心胸豁达,大哥有此好友实是荣幸之至。”她不知上官十二郎年轻之时,游侠江湖,朋友遍结天下,不仅出手阔绰,且与人常不记恨。当下微微一笑,道:“上官大哥,咱们这就押了这群人见官去罢。”
十二郎当下解开众人下身穴道,令方才被解穴道之人用绳子将众人串成一串,赶着众人向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