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一摸腰间,拿出个十两的银元宝,道:“我二人再无分文,若老丈嫌少,这匹马也送与你罢。”指了指身后的马。那白发老者兀自弄网,也不答话。杜秋蓉道:“还请老丈渡我二人过河,他日定有重谢。”那老翁头也不抬,道:“我一把年纪,可等不到他日,女娃子说的他日又是何时了?”杜秋蓉忙道:“百日之内,我二人定当以黄金百两相送,如何?”那老翁抬起头来,只见肤色黝黑,脸上皱纹纵横,头发花白,极不相称,双目却炯炯射出精光,这才仔细打量二人一番,道:“我看你脸色苍白,话音飘虚,恐是百日也活不过了。”
凌霄怒道:“这位老丈,我二人敬你是长者,这才以礼相敬,你这番咒我妹子,又是何居心了?”杜秋蓉挽住凌霄臂膀,轻声道:“大哥,别和他一般见识,咱们且再去别处寻寻,或是有船家呢?”凌霄点了点头,道:“正是。”将杜秋蓉扶上马,沿着黄河一路向西寻去。
说来倒也奇怪,黄河南岸全是丘陵山川地带,山虽不高,却均是怪石嶙峋,连绵起伏,顾眼望去,漫山苍翠。隔黄河向北岸遥眼望去,均是平原,满目绿油油尽是农田庄家。
杜秋蓉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凌霄道:“好一个黄河之水天上来。蓉儿,这一句气势磅礴,势不可挡,让人听了倒是精神为之一振!”杜秋蓉笑道:“这是李太白的诗,叫作《将进酒》。”凌霄道:“很好,很好,一听到喝酒,我肚内酒虫便已蠕动,不禁口齿生津。若是李太白在世,我定要与他喝上几杯。”杜秋蓉笑道:“哎呦,他可不是你的敌手。”凌霄登高纵目,只见黄河源远流长,真如从天而降,一泻千里,东奔大海,波澜壮阔,不禁豪兴大起,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忽听得河对岸传来一个声音:“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相距虽远,却传入耳中,凌霄心道:“此人好深的内力,尚不见人,却闻其声。”但听到“会须一饮三百杯”,登时感慨激昂,甚觉快慰平生,向对岸那人道:“兄台且过来痛饮一番如何?”只听那人道:“好说,好说。”
过得片刻,只见河面薄雾中一艘小艇徐徐而来,隐约见得船上一人身穿白衣,待到得近处,只见那人约摸二十多岁年纪,头戴冠帽,腰悬长剑,手持折扇,模样甚是潇洒。凌霄见其相貌清奇,器宇不凡,只是富贵气足了些。忙拱手道:“兄台有礼了。”那白衣男子道:“适才听得兄台吟得佳句,在下一时心痒难耐,故和了一句,献丑了。”凌霄道:“在下粗莽汉子,哪里体会得,是我这妹子念了出来,我甚是喜欢,这才念了句,倒让兄台见笑了。”那人哈哈笑道:“好说,好说。”眼光看向杜秋蓉去,只见她蛾眉螓首,袅袅婷婷,不禁心下一荡,做了一揖,道:“这位姐姐,小生有礼了。”杜秋蓉忙回了一礼,道:“小女子有礼了。”那人又抬起头来,看向杜秋蓉,杜秋蓉被他这么痴痴一看,瞧得羞了,忙低头转至凌霄身畔。
凌霄见这人兀自盯着杜秋蓉看,心下不悦,却也不能就此发作,便道:“在下凌霄,未请教兄长姓名。”那人正自盯着杜秋蓉看,听凌霄问己姓名,自觉失态,忙道:“在下薛慕白,只因自幼喜爱李太白,常自号青莲学士。”凌霄不知李太白号青莲居士,而这人仰慕李太白风采,自称叫青莲学士,道:“原来是薛兄,方才听你说道‘会须一饮三杯杯’,倒勾起了在下酒瘾,此间有酒,咱们痛饮一番如何?”薛慕白道:“如此甚好。”
凌霄从马上取了酒袋子,张口喝了几口,伸手递给薛慕白,薛慕白仰起脖子喝了几口,道:“此酒入口甚烈,辛辣无比,区区在下庄内倒有些好酒,如若不嫌乡间野僻,咱们去庄内畅饮一番,凌兄意下如何?”凌霄道:“如此甚好。”薛慕白道:“二位这就请上船罢。”说罢,摆出请的姿势。
二人正欲上船,忽听一个声音道:“薛公子,你这是抢老夫的买卖了?”凌霄寻声望去,只见方才那老翁划船至此。薛慕白笑了两声,道:“老胡头,咱们向来各做各的,谁也别跟谁过不去,我与二位把酒言欢,心内痛快,怎么抢你的买卖了?”那老翁此时已到得跟前,道:“他二人适才欲乘我的船过岸,你突然一脚踏了过来,难道令尊大人平日便是这样教导你的么?”薛慕白道:“他二人在上游,你在下游,我自上游接他二人,可没入你的河界,我在我的河界爱怎样便怎样,又碍着你什么事了?”老胡头道:“你可看好了,此处可没你薛家庄的河界石,尚还在我老胡头的河界内。”说罢伸手向岸西指去,凌霄看向所指之处,离此约有几十丈有块界石。
薛慕白心道:“这下可糟了,适才闻声而来,可忘了所乘之船偏了方向。”不禁心下惭愧。忙道:“既如此,还请凌兄与这位xiǎo jiě向西再走个几十丈,在下在那边接你二位。”老胡头怒道:“薛公子,你忒也欺负人了,竟公然在我河界内抢我买卖,今日你既先坏了规矩,可别怪老胡头跟你计较啦。”凌霄听了心下一振气恼,自古买卖哪有强买强卖的?我二人付不起船费,不用你渡我二人过河便是,难道我不在你河界之上也不成么?当下隐忍不发,道:“这位老丈,我二人付不起船费,只得另择他路,若我二人不在你河界便怎样?”那老胡头道:“你既已不与老胡头做买卖,他薛家庄的也不能渡你过河,否则,嘿嘿。”言下之意便是我做不成买卖,这黄河之上他人也做不得。
薛慕白不禁怒道:“老胡头,我在我河界之上渡凌兄过河,又碍的你什么了?你可别以为我薛家庄当真怕你。”说罢向凌霄道:“凌兄,我在上游恭候二位大驾。”将手一摆,身后船夫向上游处划去。凌霄牵着马,沿着河岸向上游方走去。那老胡头见状,一个起跃,从船内跃到岸上,挡在凌霄二人身前。凌霄见他功夫了得,当下打起精神,道:“我走我的,又碍你何事了?”老胡头道:“方才得罪二位啦,老胡头给二位赔个不是,这就请二位上船,十两就十两,我载你二位过去便是。”原来这老胡头做的买卖便是过河宰客的勾当,本欲强行留他二位,现下看薛慕白又插了一脚,又不愿就此撕破脸皮,好容易才与薛家庄划清界限,互不相干,今日若是硬留他二人,定要与薛慕白打一架,打架他向来不怕,只是从此这黄河岸上又没了清宁之日。
凌霄见他变脸极快,先前好话说尽,兀自爱理不理,现下又这般嘴脸,不禁心头暗怒,脸上充满鄙夷之色,道:“不敢劳烦老丈大驾,我二位现下一两银子也没有。”老胡头嘿嘿笑了几声,道:“小子,今日你若不乘老子的船,过了河对岸,离了薛家庄,可别怪老胡头心狠手辣了,嘿嘿。”凌霄神色严肃道:“似你这等丑恶嘴脸,铜臭熏天,见钱眼开,若不依你便危言恐吓,实是该杀,今日我二人无论如何是不坐你的船,且看你耍出什么花样出来?”老胡头万没料到这一个乡下小子,竟如此对他出言不逊,却又不敢轻易得罪薛家庄,只得强忍一口怒气,心道:“等你离了薛家庄,再好好收拾你。”身子一晃,只听杜秋蓉所乘之马‘嘶’了一声,便卧倒在地,凌霄忙一把将杜秋蓉扶着,这才没跟着落在地上。杜秋蓉兀自吓得不轻,只见他身形一晃,未曾见他出手,一掌却将自己的坐骑击倒在地。老胡头一招得手,哼了一声道:“二位好好掂量掂量罢。”头也不回,向下游走去。
凌霄心道:“这厮武功高强,内力如此雄厚,却做些唯利是图的勾当。”拾起包袱,扶着杜秋蓉向上游走去。那老胡头心想适才自己一掌毙了凌霄二人的马,暗示凌霄二人,出了薛家庄以他的武功定寻凌霄的晦气。心道:“他二人定是害怕的紧,被我恐吓一番,呆会便会求我载他二人过河。”岂知上得船上,转身看时,凌霄二人已向上游处走去,心下暗恼,在这黄河之上与老子过不去的,至今还没一个活命的,让你二人不知天高地厚,哼哼。
凌霄上了薛慕白的船,向北岸划去,薛慕白携着凌霄的手,指点大河两岸,随性洒脱,颇有太白遗风,凌霄甚是高兴,二人谈论一番,坐在船内,船虽小,三人坐在船中,却也不嫌拥挤。
薛慕白看了杜秋蓉一眼,道:“敢问xiǎo jiě芳名,年龄几何?”杜秋蓉暗道:“这薛公子甚是无礼,竟直接了当的问我年纪。是了,他方才道仰慕李太白,这李太白向来疯疯癫癫,狂妄自大,他倒学得不拘礼节罢了。”微微一笑,道:“我姓杜,叫秋蓉,今年十八啦。”薛慕白见杜秋蓉模样甚美,言语间带些羞涩之意,自己向来放荡不羁,不拘礼仪,问她年纪,倒也以实相告,心下大喜,忙站起来做个揖,道:“杜xiǎo jiě,在下这厢有礼啦。”杜秋蓉笑道:“小女子有礼啦。”薛慕白哈哈大笑,知杜秋蓉知书达理,非世俗女子可比,心内更是荡漾不止。
凌霄见他二人这个有礼,那个有礼,不禁笑道:“你二位这番有礼,倒是让我想起戏文中公子xiǎo jiě来。”凌霄自幼长于乡下,后又随郭燕飞大侠游荡江湖,哪里知道这是官宦贵族,富豪乡绅之间的礼节。杜秋蓉道:“大哥,可不是戏文,平日在家我爹常如此教导。”凌霄道:“是了,我生于乡下,自不知你们富贵人家的礼数了。”
薛慕白见杜秋蓉口口声声喊凌霄‘大哥’,心道:“这位凌兄一身乡下人打扮,这位姑娘衣着华丽,只是看着虚弱的紧,他二人言语间无半点轻浮,更不像是眷侣,难不成是结拜兄妹?常言道:‘**好煮饭,干兄干妹好做亲’。我且套他一套。”主意打定,闪了几个念头,向凌霄道:“凌兄,杜家姐姐喊你‘大哥’,你二人是姑表之亲么?”凌霄看了杜秋蓉一眼,笑道:“这是我义妹,有病在身,在下带她去看看病。”薛慕白心道:“果然是干兄干妹。”心内却有股说不出的难受来。忙道:“原来如此,不知杜家姐姐患得什么病?”凌霄道:“倒也不是什么大病,不敢劳烦薛兄挂心了。”薛慕白见凌霄口风甚严,不愿透露,也不再多问,又与二人谈论李太白故事一番。
凌霄问道:“薛兄,在下有一事不知,还请见告。”薛慕白笑道:“凌兄只管问便是。”凌霄道:“适才在岸边之时,我见薛兄与那老胡头有什么地界之分,这大河上下也分着什么地界不成?”薛慕白道:“不错,这巩县以东至郑州城西为老胡头的河界,洛阳城西至巩县便是我薛家庄地界。但凡是渡河之人均是高价渡河,若非官船,到得黄河之上,早已被水鬼凿破了船底,大喊救命不可,救人便是一人五十两,过河一人二十两。”凌霄惊道:“竟有此事?这黄河之上的渔夫呢?”薛慕白道:“渔船捕鱼,需缴纳税银,才能在这黄河之上捕鱼,现下薛家庄全都是自己的渔户,捕的鱼交由市场鱼贩子,再另行算工钱。”
杜秋蓉道:“依薛公子这番讲,你与那老胡头又都是首脑人物,为何却在这河界处呢?”薛慕白笑道:“说来惭愧,怪我门规不严,先前看管河界之处的下人常与老胡头手下冲突,两家闹了不少矛盾,两方均是死伤无数,家父这才派我至此。”杜秋蓉道:“原是如此,我看那老胡头武功甚高,想必薛公子的功夫也俊的很了。”薛慕白一摆扇子,笑道:“喝酒功夫俊的很,武功可不行啦。”杜秋蓉道:“不知薛公子投在何门何派?”薛慕白道:“在下自幼投在嵩山派门下,恩师名讳上思下秋,现下为嵩山派掌门。”杜秋蓉道:“哦,原来是嵩山派高徒,失敬失敬。只是阁下出身名门正派,做的却是些过河宰客,坐地起价,视人命如蝼蚁的勾当,实是令人所耻。”凌霄道:“蓉儿,休得说些胡话,薛公子温文尔雅,渡咱们二人过河,颇有侠义之风。”薛慕白道:“杜姐姐一番话,实是令在下惭愧的紧,在下常思慕像青莲居士一般,仗剑天涯,做些侠义之事,怎奈庄中数百人须得过活,只得暂且做些营生。”杜秋蓉对此等行为,甚是厌恶,哼了一声,不再理会。
薛慕白见杜秋蓉脸色甚是不悦,心道:“她一个弱女子,倒也实得大体,正气凛然,可不能让她小看了我。”微微一笑道:“自家父执掌河界以来,薛家庄从未再做些令人发指的shā rén勾当,只是渡河钱,也非我薛家庄一家之力能改,毕竟这黄河滩上群雄盘踞,杜姐姐一身浩然正气,在下佩服的紧,听杜姐姐口音,倒像洛阳人士,不知与中州大侠杜前辈怎么称呼?”杜秋蓉道:“正是家祖。”薛慕白道:“原来是英雄之后,受在下一拜。”说着站起身来,深深做了一揖。杜秋蓉还了一礼,道:“薛公子多礼了。”薛慕白见她冷冷漠漠,似对己成见太深,倒也识趣,不再与她搭话。
过了一会,船已靠岸,凌霄称谢了一番。薛慕白道:“敢请二位屈尊,降临鄙庄舍下,凌兄咱们畅饮一番如何?”凌霄喜道:“如此甚好,方才在黄河之上,薛兄指点江山,在下豪兴大发,只是才疏学浅,不像薛兄佳句朗朗上口,我呀,却是早已犯了酒瘾。”杜秋蓉道:“大哥,咱们莫在此耽搁了,还是早些赶路为好。”凌霄见杜秋蓉满脸不情愿神色,忙道:“那就听你的,对不住了薛兄,他日有缘,再登门拜访。”薛慕白道:“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凌兄,杜姐姐,你二位在此歇息一天罢,今日得见二位,实是有缘的很。”
杜秋蓉道:“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君子去仁,恶乎成名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凌霄道:“蓉儿,这句话我可听不大懂,你讲与我听听。”杜秋蓉低声道:意思是:孔子说:‘富裕和显贵人人均想得到,不以正道得之,便不与他相处;贫穷与低贱,人均厌恶,却需以正道将其摆脱,若不以正道却无法摆脱。君子若无仁德,又怎么能叫君子呢?君子没有一顿饭的时间背离仁德的,无论处境,均是以仁德行事,如咱们二人在颠沛流离之际,仍以仁义道德行事。’”
薛慕白知她所说乃是《论语·里仁》中所讲的不义之财不可取的道理,心下甚是不悦,心道:“现如今薛家早没了水鬼,做的都是打渔的过活,她却如此看不起我。”却又不便发怒,终是觉得杜秋蓉与众不同,又听她念到《论语》,对她更是又敬又畏。对杜秋蓉道:“如此说来,杜姐姐是看不起薛某了么?”杜秋蓉道:“我可没说。”凌霄道:“哪里,哪里,我义妹向来心直口快,还请薛兄莫要和她一般见识,既然薛兄坦诚相迎,我二人也不好推辞,正好我这酒瘾大发,就叨扰薛兄一日了。蓉儿,薛兄盛情难却,咱们就在此间玩耍一日罢?哈哈。”杜秋蓉道:“小妹一切听从大哥安排便是,”薛慕白喜道:“请。”说罢在前带路。
原来薛慕白喜的是,能与杜秋蓉多些时日相处,他向来自负,人品武功在当地均属第一,却从未对哪个女子心存好感,今日与杜秋蓉虽是初见,却有似是故人归的感觉。若是说一人从未相信一见钟情,那是他当真没有碰上心仪之人罢了。薛慕白心情甚爽,到得岸边吩咐下人赶着马车回庄中去了。
凌杜二人入了薛府之内,只见亭台楼阁玲珑剔透,雕栏玉砌美不胜收。庭院已如此,可见主人之风采。
薛慕白令人备了酒,与凌霄痛饮了一番,杜秋蓉听了片刻,甚觉无聊,独自去后花园玩耍去了。
到得傍晚时分,薛慕白邀凌霄及杜秋蓉二人游玩温县城。二人欣然答应,进得城中,正值盛夏之际傍晚时分,只见街头寥寥数人,小摊小贩更是寥寥无几。
凌霄问道:“薛兄,怎地这城中人口如此之少?没有半点繁华景象。”薛慕白道:“此事说来话长,如今朝廷连年横征暴敛,百姓早已无法过活,吃饱饭的百姓都屈指可数了。”凌霄长叹了一口气,道:“如今朝廷昏庸,皇室奢侈过度,当今皇帝更是游宴无度、沉湎酒色,各地节度使拥兵自重,强盗占山为王,国家早已没了法度,百姓苦不堪言,如此下去,只怕要变天罢。”薛慕白道:“着啊,据说前些日子,皇上要迎什么佛骨舍利,竟调遣十万禁军从京师到法门寺沿途相迎,如此绵延数十里,人山人海,场面之壮观远远超出皇帝主持的祭天大典,如今唐王朝,怕是早已大厦将倾了。”
杜秋蓉先前对薛慕白充满鄙夷,听他这一番话才渐有好感,道:“薛公子心怀天下,为何不考取功名为国效力呢?”薛慕白道:“子曰:‘学而优则仕’,在下考了三次,只因看不惯guān chǎng风气,未交安置费,三次均名落孙山。”说着唉的叹了声气。凌霄道:“原是如此,薛兄与在下倒颇有相似啦。”薛慕白道:“凌兄也是进京考取功名而回么?”凌霄道:“不错,在下厌倦江湖,本想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怎奈朝政**,朝廷百官明贪暗贿,实是可恨,此次科举,场场均达朝廷规定,只是揭榜那天却也是名落孙山,唉,说起这些原是不足为道,怎奈在下性子向来刚正,每次想起此事,均是心烦意乱,郁郁不乐。”薛慕白道:“凌兄既是考场失意,不知今后作何打算?”凌霄道:“在下没得半点本事,也不知天地之大,可有在下的容身之所。”
薛慕白道:“今日早晨我听凌兄千里传音,内力深厚,若是不嫌弃在下的庙小,日后便留在我薛家庄如何?薪俸之事必不少于其他武师,凌兄意下如何?”凌霄笑道:“多谢薛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向来独来独往,懒散惯了,高不成,低不就的,还是算了。”薛慕白心想若是将你留在薛家庄,便能将杜秋蓉多留些日子,他日你为我门下之人,一切听从我的调遣,想来这杜xiǎo jiě定是移情别恋,看上了我。又是一阵挽留,凌霄执意不肯,薛慕白心道:“此时或是有些仓促,且留他二人几日,待得日后慢慢再议此事。”
三人边谈边走,杜秋蓉始终站在凌霄身畔,不觉间走到司马鼓里,此时方见一片繁华,街道两边小商小贩甚多,各种小吃更是数不胜数。凌霄低声问道:“蓉儿,你吃棉花糖么?”杜秋蓉低头羞涩,轻轻嗯了一声,凌霄买了一个棉花糖,送与了杜秋蓉。杜秋蓉心情甚好,不一会便吃个干净。过得一会街边小贩叫喊‘冰糖葫芦,又脆又甜的冰糖葫芦’,凌霄笑道:“蓉儿,我再为你买个冰糖葫芦如何?”杜秋蓉点了点头,凌霄片刻间将冰糖葫芦塞入她手中。薛慕白一旁偷眼相看,只见杜秋蓉脸色娇红,吃棉花糖及冰糖葫芦之时,甚是优雅,玉唇轻启,慢慢咀嚼,又见她粉腮微动,一颦一笑均落在薛慕白眼中。心想如此女子,若是他日能为她当牛做马,也是求之不得之事。正思索间,杜秋蓉眼光正好看向他,二人四目相对,不禁各自低头,一个面红耳赤,一个粉腮羞红。
三人又逛了片刻,直至半夜,才回府中去了。进得府中,早有管家禀告,说是今日安排接应的贵人已在府中安歇了。薛慕白问道:“嗯,我这便去拜访,现下是在客厅么?管家道:“正是。”薛慕白道:“六叔,你先带凌兄及杜xiǎo jiě回房歇息,我先去拜访客人。”又向凌霄道:“凌兄,小弟有些私事,你与杜xiǎo jiě先行歇息,明日咱们再痛饮一番。”凌霄道:“好说,好说,薛兄只管去。”
凌杜二人被管家带至后院,凌霄道:“敢问六爷,府上的是何贵客,却是深夜前来。”管家道:“公子爷说是老爷的故交,据说是些京官,至于姓命,小人可不知道。”三人走至后院之内,管家为他二人一人安排一间房后,便自行离去。凌霄进入房中只见屋中挂满字画,桌上放有棋盘,一副清新幽雅之状。过了片刻,杜秋蓉进了凌霄屋中,往床上一坐,笑道:“大哥,今夜我睡床,你还睡地上罢?”凌霄笑道:“好容易睡一次床,你又来我屋中作甚,让薛公子知道,也不怕人家笑话?”杜秋蓉道:“我才不怕哩,你不让我在你房中,夜间我真气耗尽,你不在身旁,我岂不是呜呼哀哉了么?”凌霄道:“休说这些不吉利的,你爱睡哪便睡哪,我可管不着,你与我同屋而眠,他日若是传了出去,臭了名声的可是你这黄花大闺女。”杜秋蓉道:“呸呸呸,什么黄花大闺女,说的我好似村姑一般。”凌霄愣了一愣,道:“那该怎么说?”杜秋蓉嘟着嘴道:“黄花闺女便黄花闺女,又何必加个大字,无端增添俗气。”
凌霄笑道:“是了,我称呼你妹子,好在没加个‘大’字,若不然,倒也显得俗气的不少。”杜秋蓉笑道:“举一反三,孺子可教矣。”凌霄问道:“蓉儿,孺子又是何意?”杜秋蓉道:“大哥,你可听过“圯桥进履”么?”凌霄微微一笑,道:“这个我自然知道,可不是汉留侯张良圯桥三进履的故事么?城里的说书先生可没少讲这个故事。”杜秋蓉笑道:“你既然听说过这个故事,却不知孺子可教了?这话原是黄石公说与子房先生的,那时子房先生尚且年幼,黄石公说他为孺子,就是说小伙子的意思。”凌霄“哦”了一声,道:“蓉儿,你也是孺子可教也。”杜秋蓉笑道:“我可不是小伙子,我是小女子。”说罢,二人哈哈大笑。杜秋蓉道:“你笑甚?”凌霄道:“你笑甚?”杜秋蓉笑道:“我自是笑你。”凌霄问道:“笑我?却是为何?”杜秋蓉捧腹笑道:“孺子,幼儿、孩童也,长辈称后生为孺子,嘻嘻。”说罢,笑声不止。凌霄道:“好啊,就知道你没句好话。”
忽地凌霄脸色一本正经,杜秋蓉知他定是不喜,忙道:“大哥,我与你闹着玩的,你生我气了么?”
凌霄正色道:“蓉儿,方才咱们说话那一刹那……”不等凌霄说完,杜秋蓉道:“你可是想说似曾发生过一般。”凌霄吃惊看向杜秋蓉,如小鸡啄米般点头,道:“不错,正是如此,你也有这般时候吗?”杜秋蓉嘟了嘟嘴,道:“你跟表哥一般模样,常说些神鬼的,世上怎有如此荒缪之事了?”凌霄喃喃道:“原来三弟与我一般。”过了一会儿,又道:“蓉儿,我绝非骗你,当真如这般,方才你说‘孺子,幼儿、孩童也,长辈称后生为孺子’这话时,神情、笑容及你捧腹的样貌,我就如见过一般。”说罢又摇了摇头,喃喃自语。
杜秋蓉与林剑英常在一起之时,曾听林剑英说过此等荒缪事迹,只是她深知这个表哥,向来风流倜傥,说话多半不尽不实,只是哄自己开心罢了。这几日与凌霄朝夕相处,早知他为人虽倜傥却不风流,虽好酒却不贪杯,万事均已侠义为先,实是当世大英雄行径。又见凌霄一本正经,实不像哄她玩耍模样,便道:“好啦,我信你便是。”凌霄道:“你说的好不情愿,还是别信为好。免得他日传出去让人笑话,道我凌霄欺骗你这大姑娘。”杜秋蓉嗔道:“是小姑娘。”凌霄笑道:“是了,是了,小姑娘便小姑娘。等你七老八十后,便叫你小老太婆。哈哈。”杜秋蓉道:“就知道你是骗我,这会又不正经了。”
凌霄忙道:“此事千真万确,小时候我与同村发小一同玩耍,他们几人说些话,就似发生过一般,我与他们讲,他们便笑我吹法螺。与我爹娘讲,爹娘却教我往后不要说谎。此事我常常苦恼,一直伴随至今,你却也是不信。”杜秋蓉道:“你药王门百年来号称医术举世无双,你就没问下郭老大侠?”凌霄道:“我与师父说起好几次,师父说是我梦见过,我问师父为何会未发生之前,便有此梦,师父也说不来,后来师父查阅经典,祖师爷留下的医书上,可没这等事情。”杜秋蓉笑道:“既如此,从今往后你可不是未卜先知了么?”凌霄笑道:“未卜先知倒也好玩,只是每次却慢了半拍,待这事过后,一恍惚间,才觉得似有此事,说来倒也奇怪。”杜秋蓉笑道:“莫非你是武曲星下凡,行侠仗义,拯救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吗?”说着便噗嗤笑了起来。
凌霄知她取笑自己,倒也不生气,调侃道:“武曲星下凡或许不是,忘喝孟婆汤,怕是有的。”杜秋蓉道:“你别说什么孟婆啦,我听着便想起小时候,妈与我讲的黑白无常,奈何桥孟婆汤的故事,现下想起兀自瘆的慌。”凌霄笑道:“说起黑白无常了,我便想起了个故事。”杜秋蓉道:“你别讲,你若是讲了,我……我从今以后再也不理你了。”凌霄见她一脸严肃,便道:“不讲便是,那你快些睡罢,玩了一日,可是累了么?”杜秋蓉道:“早已累了,只是……只是……”凌霄道:“只是什么?”杜秋蓉道:“只是这几日来,未曾洗个澡,身子怕是脏的紧。”凌霄道:“我这便去喊府上几个丫鬟伺候你沐浴更衣。”杜秋蓉道:“别了,咱们住在此间已是叨扰主人,这等麻烦实是不好意思。”凌霄心道也是,伸手搭了杜秋蓉脉搏,只觉她脉搏平稳,又搭她手三阳心经脉处,心脉还是微弱不振,叹了口气,道:“睡罢,明日一早咱们就走,先医好了你的伤,再做打算。”
杜秋蓉闭上了眼,凌霄兀自打坐运气。过得片刻,凌霄吹熄了蜡烛,悄悄掩门出去。跃上屋顶,寻着客厅就近之处,掩在庄内屋顶的树后,暗中不动。原来适才他与薛慕白同回庄内,听管家禀报,京城贵客在府中客厅等候,心道是昨夜间大理寺等人,向下望去,只见薛慕白已摆了宴席与十余人喝酒,运气凝耳倾听,只听薛慕白道:“汪伯父,小侄再敬你一杯,还望你老恕我失迎之罪。”只见首座一白发老人,胡须满面,笑了几声,道:“深夜叨扰已是不该,贤侄何过之有?”凌霄听得声音便是昨夜那汪大人,心道:“果然是他。只是他昨夜以至黄河南岸,为何傍晚时分才到了黄河北岸,又怎知我渡了河?”
原来这汪大人叫作汪道远,几十年前便已名满天下,因无意中救了朝中权贵,那朝中大臣感他救命之恩,向皇帝举荐,做了大理寺丞,兼之他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做人甚是圆滑,破了无数疑案,往往长安城中失盗之事,经他之手,必能将元凶手到擒来,皇宫之内禁卫多半由他举荐,是以皇帝对他宠爱有加,短短二十年,已官居大理寺卿之位,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汪道远昨夜在黄河南岸歇息一夜之后,撞见老胡头,这老胡头虽是江湖中人,若要在黄河之上立足,定与当地官员勾结一气,时值当今皇上昏庸无道,朝廷上下早已乌烟瘴气,官员huì lù公行,大理寺卿早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老胡头见了这大理寺卿,免不了一番巴结,请到庄中,为其接风。待汪道远等人吃饱喝足之后,拿出画像让老胡头一看,问他是否见过这话中之人,这老胡头哪里见过这蒙面贼寇了。汪道远心下不禁起疑,一路跟随华山派至此间,华山派却跟丢了人,这方圆数十里早已寻了个遍,以他多年断案之经验,断定定是过了河,这段河带只此两家,一家便是老胡头,一家便是薛家庄,既然老胡头未见,这才让老胡头送过了河,奔薛家庄打探消息而来。
薛慕白道:“汪伯父,家父常与我提起你,说你断案无数,从无冤案,百姓称你作‘神断’,可与当年宰相狄阁老比肩了。”众人均道:“着啊,薛公子说的甚是。”汪道远“哈哈”大笑几声,道:“贤侄过奖了,老夫年事已高,老眼昏花,不中用啦。”薛慕白道:“汪伯父身强力壮,又怎能说年事已高。家父提起你老时,常自叹武功与您相差甚远,又道你武功高强,拳剑无双,当世罕有匹敌,一手流星赶月拳端的是名家风范,狂风拨草剑更是快如闪电。”众人均道:“着啊,薛公子说的千真万确。”凌霄心道:“你武功高强,当世罕有匹敌,薛公子的马屁功夫也是当世罕有匹敌。蓉儿若是得知这薛公子如此,定是作呕。”
又听得薛慕白道:“汪伯父,你久居京城,日理万机,忽地大驾这僻壤之处,可是有甚要紧的事么?”汪道远道:“不瞒贤侄,此次老夫出京便是捉拿巨盗。”薛慕白道:“这等差事也用不着您亲自操办,派几个手下还怕捉不住这京城巨盗吗?”汪道远笑道:“说来实是惭愧,这巨盗深入皇宫禁内,连挫大内五名好手,惊动了韦驸马及当今皇上,这才令老夫亲自操办,捉拿归案的。”薛慕白道:“这巨盗叫何姓名,孤身夜闯jìn gōng之内,武功定是俊的很了?”汪道远道:“这厮与我未曾碰面,见过此人的也只昆仑、华山派几位朋友,只是这厮脸上蒙着黑布,只有一幅蒙面画像,至于他面目,老夫亦是不知。”薛慕白道:“汪伯父,小侄倒有个疑问了,不知当讲不当讲。”汪道远道:“但说无妨。”
薛慕白道:“汪伯父又怎知那巨盗逃到此间了?万一未渡黄河,转而向南去了呢?”汪道远笑道:“这倒不会,这贼子在皇宫之中一招之内便将华山派风书根的公子风志学打倒在地,那风志学仗着其父为华山派掌门,自小便傲慢自负,自恃武功高强,从未一败,那夜被那贼子当众点倒在地,颜面尽失,只是他向来高傲自负,从未将皇宫之内的同僚放在眼中,这些侍卫平日里早已看他不惯,正好逮着机会,明讽暗刺一番,岂知风少侠也是英雄气短,抑郁成疾,一病不起,华山派风掌门见得爱子这般,怒不可揭,派他师弟刘书问率领十余名弟子亲自寻这贼子。老夫早已料到此着,心道华山派在江湖之中可谓是名门正派,朋友自是遍布江湖,消息定是比老夫强过百倍。华山派前脚刚走,老夫后脚便跟了出来,岂知走至此间,华山派的便跟丢了,老夫猜想定是渡了黄河,这才寻到此间,薛贤侄,近几日可碰着什么江湖人士过河么?”薛慕白道:“有道是有,只是不知这贼子长得是何模样。”
汪道远拿出画像出来,道:“你且看看,可曾见过么?”薛慕白接过一看,不禁心下一惊,心道:“这贼子眉目之间倒与凌兄弟颇有相似,是了,是他,他右眉之上有两点黑痣,若不细看,却看不出来,只是这画像是出自何人之手,为何看的如此清楚了?”
薛慕白不禁心中仔细盘算,是如实禀告还是就此瞒过?心中为难起来,今日初见凌霄,见他器宇不凡,虽出身贫苦,言行间甚是豪迈,颇有当世豪侠风范,若是就此瞒过,他日汪道远追查下来,薛家庄怕是要不保了,自己倒也无所畏惧,只是这薛家庄百余口人到时都要遭殃,心下不禁犹豫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