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时,爷爷为奶奶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惊呆了,虽然奶奶的眼神隐藏了许多痛楚亦沧桑,如一汪秋水的漂亮眸子。一场劫难,曲终人散,爷爷握住了奶奶的手就不会放掉。
父亲讲完故事,便沉默不语,停顿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脸上有非常难过的表情。
四少问父亲:“爷爷到底去哪里了?”
父亲摇了摇头,说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奶奶也没告诉我,我九岁那年,你爷爷就失踪了,一直没有下落。你奶奶还讲过这样一个故事,时间长了,我也记不住了,故事大概是这样的。”他接着讲道:
爷爷第一次被关进倭寇兵牢房的时候,一个狂风大作暴雨倾盆的晚上,一个牢房垮塌了,爷爷和牢友们从垮塌牢房里跑了出来,他们用石头,砸死了看守,然后四散而逃。尽管倭寇兵的机关枪哒哒扫个不停,可是最终还是有二十多人逃了出去。
倭寇兵小头目叫渡边,他暴跳如雷,把全村人驱赶到一起,逼他们说出爷爷的下落。当然没有人说。也许连他们也不知道。也许连奶奶也不知道!倭寇兵在曹村附近通往外界的各个路口设下重重关卡,爷爷的失踪,让他们百思不得其解。
倭寇兵再次抓到爷爷的时候,渡边就想得到有毛鬼图案的摇钱树,可他始终没有得逞,因为倭寇兵需要爷爷找到藏宝的毛鬼洞,这个时候他们非常需要他。
爷爷跳进长江的失踪之后,毛鬼图案的摇钱树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父亲说,刚解放时,他们那栋祖传留下来的老房子突然倒塌。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伴着一道划破天空的闪电。奶奶听到一声闷响后爬起来看,就惊呆了。只见那老宅子,只剩下一面伫立的墙,那面墙忽然出现了爷爷的影子。风雨中,岿然不动,似乎闪烁出红色的光泽。父亲也看到了,爷爷手中也有一片红色,那是系在弩刀的那片红色。随着雷声和闪电的逐渐消失,爷爷的影子,也消失了。
这面墙用铁矿石砌成的,含铁元素,不知什么缘故,一到雷电晚上,就会出现爷爷的影子。每到夏天打雷闪电的晚上,奶奶就会守在那面墙跟前,等候爷爷的身影出现,爷爷的身影,竟然出现了很多次,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把那面墙当做神墙供奉起来。特殊时期的时候,红卫兵把这堵墙掀到了,奶奶的精神支柱没有了,她也大病一场,不久就去世了。
讲到这里,父亲老泪纵横。
四少想安慰父亲,不知道从何说起,便扯开话题,问道:“鬼洞到底有什么秘密?”
父亲开始讲起他小时候的故事来:
鬼洞从前叫毛鬼洞,洞口已经被江水淹没了,听人说鬼洞有宝,可谁也没有去过鬼洞。以前经常有寻找宝藏的木船翻沉进江水里,倭寇来这里寻宝,有几条船上的倭寇兵都被卷进鬼洞前的大漩涡中,没有一个活下来。这里还经常闹鬼,你小时候,太淘气了,我总是阻扰你,不让你到鬼洞附近去玩……
父亲顿了一会儿,接着讲起四少小时候的事情来。
四少漫步在乡间小道上,晚饭后的兴奋冷却了。他觉得自己仿佛与这这里格格不入似的,昔日的冷漠寂聊与悲哀凄凉一起袭上心头。难言的孤独与痛楚,像一风筝随风潜入地平线上那黑色的海,潜入迷雾之中那一方圣土……
鬼洞在哪里呢?从地图上看,近在咫尺,而在四少记忆中,又是那样的遥远。它四周环山,东有团圆坡,南有红土垭,西云雾山,北有高家淌,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障,因此又是军事要地。登上团圆坡,一眼就可以望到扰旗山、擂鼓台,这便是古代争之地;南边红土垭的三十六岭,同样有代战争的遗痕;明末三桂为了寻找闯王宝藏,带着人疯狂地追寻闯王夫人高桂英和老营的下落,高桂英带着老营和财宝在这附近消失,再也没有下落了,成为一个永久的秘密。
抗战时,倭寇妄想占领此地由于势险难攻,只好作罢。这里是一个很美的地方。满山松,满山的诗,郁郁苍苍,青翠繁茂;的竹林,绿葱葱、水灵灵、笔直挺拔;还有那遍坡的茶垄,在云雾缭绕中,散发出的芬芳。看一眼云雾山庄的茶行,就如同饱醉那清茶的飘香、这里云雾山中脆嫩爽薇莱,曾吸引来游客,有人高价收购掀起了一股小小的“采薇热”。
这里四面环山,状如城墙,明代诗人曾在这里留下“登楼间到寺,分岭势如城”的诗句。可是,这里山上山下全是两样,紧山上的高家淌是苦寒的地方。县民政局一办事员姓陈,动员他家搬到了鬼洞附近的高家淌村里,这里十个有四个是光棍。不是夸张,为什么要夸张呢?那时,上面每次派工作组驻高家淌总没有女的,说女的来了不好开展工作,关键是怕出问题。老辈人都讲:这地方有一凶神,谁家娶了媳妇,新婚之夜,便让夫妻双双裸死。这个凶神便藏在高家淌空山之中。这里的山是空倒是事实。因为这里是典型的石灰岩地形至于凶神是否存在,据说民国时候,这里有一对新婚夫妻在新婚夜惊骇而裸死,后来,又出现了一对新婚夫妇被什么怪物惊吓裸死。于是便有了这样一个传言,谁也去探究,倒墙里的年青人最爱听新婚夫妇如何裸死。
最伤脑筋的是这里缺水。每逢秋旱,溪流都干涸见底,直反白光,村里的人便四处找水,有的到五六里远的地方去接一眼泉水,守个把小时才接到一桶水;有的到山下两里路的鬼洞下面的河里去挑水,爬上一个够呛的陡坡。这里有许多“天坑”黑洞洞的深不可测。信手丢一个石子,会乒乒乓乓地持续半分钟之久。有的声响很脆,坑壁就是坚岩;有的响声沉闷,坑底就有水。最后一批下乡落户在这里的知识青年,正赶上秋旱,其中四个敢于红刀子进白刀子出的知青手背绑着手电,腰插马刀,用岸绳放到天坑里,还用马刀叉了几条七八俩重的鱼来,据说味极鲜美。等他们第二次下坑去叉鱼时,用手电照出水里有一对蓝光幽幽的眼珠的怪物,象蟒蛇,黑魆魆一大堆,水层薄雾,叽叽的声响冒出。把这四个知青吓得哇哇乱叫,拉岸绳的知青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急急将他们扯起来。起来后,他们瘫在地上,半晌说不出话。墙里的老人们又把这怪物和凶神联系起来。为了淌里能有吃,为了淌里的光棍们能找上媳妇。他们带着红纸、红布和锣鼓鞭炮,敲锣打鼓地到那个天坑去求神保佑淌里人丁兴旺,不缺吃。四少也去看过热闹,想起那虔诚的场面,就想起了高家淌的悲剧:挨家挨户地迁走三十几户人家只剩下十几户,百亩良田最后竟荒芜了一半,留下的人户流传这么一句顺口溜:“男人下山出了门,女人出嫁进了城,剩下老爷婆婆们,哪里有钱来点灯。”劳力少了,收入少了,打煤油的钱就不够,哪里还奢望点电灯呢?四少一家搬走,李福华一家也搬走了,都迁到了毛鬼山下的石门村。
四少父亲长生是参加过红军,在一次与敌激战中,身为司号员的他和另一个战友负了伤在战壕的掩体里包扎,一颗炮弹炸塌了掩体,他们被堵在洞里,出不来。他们用cì dāo挖洞壁,三天三夜才爬了出来,cì dāo都磨钝得只剩下把柄了,落了一身病。红军北上抗日之后,他所在的部队被敌人打散,他找不到部队,便沿着长江,一直向家乡的方向走,走了一年多,才回到老家。当时,家里人以为是一个乞丐。家人认出他之后,抱在一起痛哭了半天。他后来又参加抗日战争,当地人却不知道他当红军的光荣事迹。回家不仅病便发作,他像一个疯子一样光着上身撒跑,用一根柴棒作机关枪,“哒、哒、哒……”地喊着道,就像当年在战场上一样。时间长了,便没人管了,村也不管他了。后来,一位老中医治好了他的病,还传给了催眠治病的秘方。
长生的第一个老婆却不幸,在夏天的一个雨夜,她却安祥地倒在一个丈把高田坎下。头触在地上,永远地走进了这方圣土。她的死,在长生心里是一页凝重的记忆。
四少在家里排行老大,还有一mèi mèi当时才四岁,长生辛勤劳动,使四少能够读书,以至使他后来成为村里人引以自豪。搬到毛鬼谷后,便成了雨嫣的邻居。雨嫣同杜四少相仿年纪,是汪家先纪的大女儿。红朴朴的脸,一绺头发用红纱巾扎住文静、秀气。四少唯一要好的,便是雨嫣,两人时常在一起上学。
随着四少慢慢长高,许多令他惊悸的东西总包围着他,缠得使他透不过气来。直到后来,才觉得这些荒唐的东西是多么的可笑。
有一次,四少和父亲长生去给汪家典老人做生,家典老人刚满八十岁,他的孙子们发动起来给他做寿。他是汪家溪一带有名的阴阳先生,谁家起屋看屋场,探凶吉照茶碗总少不了他。村里几乎都来了,大多是来还情的,很热闹。他很少正面看人脸,通常只看脚,根据脚形的不同可以判断来人是谁。他为什么很少正面看人脸呢?他是个驼子,背驼得足有九十度。四少原以为是抬头看脸有困难呢,后来听父亲说错了。他的脖子本来十分灵活,举头平视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不过他总是少抬头:给人一种莫测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