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绵的夜雨洒落在空旷的帝宫之内,两名娉婷的宫女提着暗黄的宫灯走在前方。苏撑起一方纸伞,遮在轻皇的头顶,女念师与那名中官则各自打着一把伞。四人三伞,缓步走在广阔的宫道上。即便已经修行了十年,早已不惧寒暑,苏却觉得今夜的这场雨着实有些寒凉。轻皇却是满脸焦急之色,疾步行走着,全然不顾溅起的雨水沾湿了她的裙摆。
一行人走得很快,步入九龙塔下玄铁铸就的轿厢之内,伴随着嘈杂的齿轮机括声,片刻便可直达塔顶。帝君的寝宫便伫立在塔顶,殿前是一片巨大的广场,一条宽阔的石道贯穿整个广场,连接着寝宫与飞梯之间。石道两旁耸立着两排巨大的石灯,南海巨鲸熬制的灯油昼夜不息地燃烧着,映衬着整片广场犹如白昼。
穿过石道,拾阶而上,推开沉重的殿门,两名宫人与中官便退了下去。偌大的寝殿之内,空无一人。轻皇正要走进去,却被她师父拉住了。
“等等。“中年女子提醒道。
轻皇却没有在意,径直跑进内殿。芙蓉暖帐之中,一名贵妇伏于床榻边,她的眼圈微微泛红,妆容凌乱却依稀可见面容保养得极佳。服饰华为,雍容典雅,正是帝后。
“母后。“轻皇轻轻唤了一声。
“是皇儿来了。”贵妇回头,见是轻皇,说道。环顾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苏的身上,问道:“这位是?”
“一位朋友。”轻皇回答道,语气温和。苏却觉得有些奇怪,这两人说话的神情语气虽然温和,缺少了些寻常母女的亲切,看来这对母女的故事倒也不少啊,苏这样想到。见中年女念师淡然站于一旁,未与这位帝后行礼。便微微一颔首,站到了一旁。
轻皇越过帝后,径直走到榻前,帝后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让过位置,说道:“帝君刚刚睡下,说皇儿过来便唤醒他。”说着便红着眼眶,想要上前唤醒榻上之人。
“让他睡会儿吧。”轻皇阻止了她。
床上的老人,神态安详,呼吸却是衰微,身形也不如往日的丰腴,此刻躺在软塌之上竟显得有些佝偻,轻皇忽然有些难过。这个男人,富有天下的男人,此刻却显得那么的沧桑,也许不久便将变成在九阴山的地宫里一尊石像。
似乎想要转移自己的悲伤,轻皇回头环顾了一下殿内,问道:“承霖呢?”话说出口,才觉得声音哽咽。
帝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递过一方手帕,说道:“想哭便哭吧。你父皇醒来看见你能为他难过,或许会更欣慰吧。”轻皇却没有接过去,眼泪已然溢满眼眶却依旧强忍着不哭出来。
“唉。”见她这样,帝后轻叹一声,收回了递出的手帕,继续说道:”你这孩子就是这样,从小到大都这么生分。就算他把所能给的一切都给了你,你也一直对他冷冷冰冰的。“
“有时候我常常在想,”帝后扶住一旁的木椅,缓缓坐下,露出一丝疲态,有些颓然地说道,“你或许真的不是我的孩子,只是借由我腹生出的神祇,给你再多的宠爱对你来说也不过是俗世的供养。”声音越说越显得寒冷。
苏和女念师对视了一眼,便退出了内室。
轻皇却站在一旁,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裙摆,眼泪却已经在眼眶中打着转。
床上的人却缓缓醒了,有些挣扎的想要直起身来,轻皇连忙擦掉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扶着老人靠在软垫之上。帝君看着殿内的妻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皇儿来啦。”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连串的咳嗽。
“恩。”轻皇扶住帝君,说道:“你不要多说话,身体要紧。”满脸的担忧之色。
帝君见轻皇这副神态,却显得极为高兴,却还是宽慰道:“不要紧,人总会死的。这一点,朕想得开。”
“咳咳朕刚刚还梦到轻皇小时候趴在朕的膝盖上缠着朕讲故事呢,想不到,这么大了,朕的小轻皇还是这么爱哭鼻子。”听到这话,轻皇终于忍耐不住,眼泪夺眶而出,伏在老人的怀里抽泣。帝后也有些动容。
“好多年了!”帝君怅惘了一声,“朕的小公主好久没在朕的面前哭了,也没对朕笑了。咳咳轻皇的笑容真的是好看啊。”
“父皇!”轻皇呼唤道,帝君的每一个字都一声声的刻在她的心田里,泪水宛若决堤,沾湿了帝君的前襟。
帝君拍了拍她的背,继续说道:“我一直以为是我给你的压力太大了,逼着你处理朝政。只是只是朕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大殷啊。”
“朕登基二十余载,东拓蛮荒,西镇诸国,南驱海族,北靖沙洲。”提起毕生功绩,帝君显得极其兴奋与激昂,“朕平生所愿,便是于后世千秋万代,我大殷一统寰宇,驰骋七海。”
帝君忽然用力抓住了轻皇的手,“再给朕一百年,再给朕百年啊。只是可惜可惜啊。咳咳”声音里透出无限的怅惘。
“所以,朕欲将帝位传给你。“轻皇感受到握住自己的手越发的用力,帝君的气力仿佛都耗尽了。“相较于凡人寥寥百年的寿数,你一定能实现朕的心愿的。”
“答应朕。”帝君祈求着。
轻皇低头抽泣着。
“答应朕。”帝君继续说道。
轻皇抬头盯着自己的父亲,脑海里有些犹豫。
“答应朕!”帝君吼道,这一声却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身体挺起,目光直直地盯住轻皇,目光中似乎有着不可抗拒的命令,以及虔诚的祈求。
“恩。”轻皇轻轻点了点头。
“别怪父亲。”见轻皇答应了,帝君低低地呢喃道,却永远的躺了下去。
“父亲!”撕心裂肺哭喊从殿内传出,苏闯进去的时候,轻皇颓然地跌坐在床前。不过片刻的光阴,帝后仿佛也苍老了几岁。帝君驾崩了,国家不可一日无主,她强打起精神,呼喊道:“来人啊!”
连呼几声,却一个内侍都未出现。她敏觉地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苏和中年女念师对视了一眼,也察觉到了不对,只有轻皇一个人颓然跪坐在卧榻胖。
“真是令人感动的舐犊之情啊。”一名男子鼓着掌从帷幕之后走出。
与此同时,北境人间岭。战火连天,整片夜空都被烧的通红。北境联军发动的夜袭已经持续了半夜,人间岭破关似乎就在眼前。万载以来,北人终于将要南下了。
距离战场之外的一座沙丘之上,一辆马车安静得停在一旁。驾车的赫然就是倾云国主高舒夜。一名紫衣女子从车中走下来,在静姝的搀扶之下走下马车,站立在沙丘中上,眺望远方的连天的战火,知道无数的血肉正咋这火光之中拼杀冲撞。
紫衣女子抬头眺望夜空,星海璀璨,掐指细算。
却忽然回头,对侍奉在身后的倾云国主说道:“国主对于阴阳寮的敬意无以为报,南xià zhù定是鲜血铺就的道路。沙海需要统一,人民需要hé píng,放手去做吧,无论其他阴阳师有什么想法,我个人支持你!”
倾云国主听闻此言,大喜过望。连忙虔诚地跪下,说道:“倾云国愿世世代代侍奉阴阳寮。”
紫衣女子显然很满意她的回答,嗯了一声,便钻入了车厢。静姝驾起马车,驶离了沙丘,目标却是南方。
倾云国主无比虔诚的跪着,良久,直起声来,看着远方冲天的血火,依旧不断传来的杀伐之声。在火光的映衬下,他的嘴角咧成了一个夸张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