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到底是拗不过婆婆的,没多久的功夫,梗咽哭诉的婆婆就破涕为笑了。
珍珠干坐在屋子里,看着斜靠在床头的唐知礼,见他面平和,并没有因为公婆的争吵而犯病,心不由松快了些。
“你叫珍珠?”
“嗯。”这是相公第一次叫她的名字,珍珠目光闪了闪,应声道。
唐知礼了解地点了点头,目光中闪烁过一丝复杂的神,踌躇了片刻,又道:“你后悔吗?”
暗哑的声音里似乎有说不尽的忧愁,道不尽的无奈,珍珠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对面的唐知礼,见他明明虚弱不堪却还要硬撑着保持坐姿,她大概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了。
他问她后悔吗?
中间省略了“嫁给他”三个字。
后悔吗?
这门亲事,无论是对珍珠还是对唐家而言,换回来的都是一个至亲活下去的希望。
珍珠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刚想开口作答,就听到外头张氏扯着嗓子喊她,
“死丫头,你还要在屋子里懒多久?赶紧滚出来帮忙做饭!”
张氏在外头催促,她也不敢耽搁,连忙起身应道:“哎,来了!”
话音落下,珍珠已经小跑着出了屋子。
唐知礼目光追随着她离开的脚步,视线不自觉地停留在晃着白光的门口,良久他慢慢地收回视线,气喘呢喃:“到底是我魔障了。”
媳妇是爹娘花十两银子买回来的,她根本就没得选,他问出这样的问题,让她一个女子如何回答?
珍珠低眉顺眼地站在张氏面前,余光扫到水缸里已经装满水了,再看被郑氏撞翻的水桶也已经收拾妥当,她对婆婆有点刮目相看。
“这韩三春怎么搞的,都快晌午了,怎么还没来?”
张氏一边嘀咕,一边指着灶台上的瓷碗,没好气道:“这是你爹省给你吃的。”
是白米粥!
昨晚唐大海说有唐家一口稀的,就有她一口干的,珍珠只当是公公夸张的说法,却从未想过,他居然言出必行。
正愣神间,珍珠就看到张氏背过身,绕到灶台右边的矮柜旁,也端起一个碗吃上了。
阳光洒在粥面上,煮得透透的粳米泛着晶莹诱人的光泽,碗面上还冒着热气,米香味早已经把珍珠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咕噜噜”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珍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伸手小心翼翼地将粥碗捧起,凑近鼻子用力地嗅了嗅,心满意足地眯眼道:“真香。”
张氏冲她翻了个白眼,嫌弃地背过身去,继续吃她碗里的东西。
珍珠有些尴尬,不过也只是尴尬。
她看着婆婆自顾自喝粥不理会人,身上绷着的那根弦略微松了松,才敢放心大胆地喝粥。
一口米粥入口,清甜的滋味在舌头上蔓延开去,绵软的米粒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
很快,整碗粥就进肚子里了,这时候,珍珠才想起来把韩三春已经来过的事情告诉婆婆。
“你怎么不早说!”张氏气恼地戳了下她的脑门,也顾不上碗里还有吃食没吃完,赶忙回了屋子。
珍珠晕乎乎地转身,手不小心碰到了瓷碗,手背被烫了下,她吃痛地缩回手。
碗里,乳白的米汤上,零星漂着几颗米粒星子,这是婆婆刚刚喝了一半的碗,珍珠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碗里粘稠的白米粥,眼眶直泛酸。
没想到,婆婆居然自己喝米汤,却给她这个刚嫁过来的媳妇喝白米粥。
“娘,我已经好很多了,不用再吃药了。”
“又浑说,不吃药病怎么能好全,快跟娘说说,郎中来了怎么说的?”
张氏询问的声音落下,唐知礼便支支吾吾起来。
“儿啊,你是要急死娘吗?”
“娘,我”
唐知礼并不是不想说,而是韩郎中过来的时候,他人昏过去了,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他也说不清楚啊。
珍珠在门口踌躇了老半天,听着唐知礼并没有要吐露实情的意思,忍不住进屋插话:“娘,郎中已经开了方子的,我给您拿去。”
“那还不快点!磨磨蹭蹭的是皮痒了吗?”
“娘!你别骂她了。”
相公这是在维护她吗?
珍珠径自走到破书桌前,将药方从镇纸下拿起来,交到婆婆手里,认真道:“娘,郎中说了,照着这个方子让相公再吃上三个月,病根就能彻底断喽。”
听到儿子的病能痊愈,张氏严肃的脸上,立刻浮现出笑意,几乎是不敢置信道:“真的吗?郎中真的是这么说的?”
“娘,是真的。”珍珠自然是不会说,期间还得配合她替相公渡气化痰,说着,她目光朝着斜靠在床上的唐知礼丢了过去,转移话题道,“娘,你要是不信我的,可以问相公啊,相公也亲耳听到的。”
怎么又扯到他身上了?
唐知礼淡青的眉微微蹙了蹙,他不喜欢说谎,这个女人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当时,他都晕过去了,郎中说了什么,根本一个字都没听到。
可是,看着母亲殷切期盼的目光,唐知礼不得不配合,只能嘴角含着淡笑,配合应声:“娘,这次我一定能给您考个秀才回来的!”
珍珠看着婆婆抓着方子的手紧了紧,什么话都没说,默默地擦了擦眼角,径自出了屋子。
“娘”想跟张氏道谢,同时珍珠也想说,她已经嫁过来了,从此就是一家人,爹娘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好东西要留也该给相公补身子吃的。
“你不在屋里照顾你男人,跟着我出来做什么?”
婆婆凶巴巴地瞪了她一眼,珍珠想说的话愣是被生生卡在喉咙处,说不出来了。
嫁到唐家的第一天上午,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平稳渡过了。
中午的时候,珍珠借口肚子不舒服,没吃东西,她看到婆婆和公公十分爱惜地将本来给她留的地瓜粥分着吃了,心里才好过些。
说实话,她的这个婆婆虽然嘴巴狠毒,骂她也不留情,脾气急起来还会动手,但是人心眼真不坏,对媳妇的照顾不是成天挂在嘴上,而是踏实地落在实处的。
傍晚的时候,张氏端着药碗过来,吩咐她伺候唐知礼吃药。
“相公,趁热把药喝了吧。”
“咳咳咳”唐知礼轻咳出声,眼皮子微掀,将视线投在珍珠身上,伸手接过药碗,什么话都没说,仰头将药饮尽。
珍珠连提醒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面前就递过来一个空药碗。
她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只举碗的手上,沿着他骨瘦的手腕延伸下去,只见那苍白的皮肤底下淡青的血脉清晰可见,尤其是他抓着碗口的五指虽修长,但露骨,让她欣赏之余更多的是心疼。
油灯忽明忽暗,幢幢的光影打在他身上,无论是阴面还是阳面,都恰到好处地展现着唐知礼的俊美姿态。
瞧着瞧着,珍珠不由失了心神,情不自禁道:“你长得可真好看。”
清浅的话音,慢悠悠地荡漾开来,犹如心湖里坠入一颗小石子,慢慢地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唐知礼眸微沉,将碗塞进了珍珠手里,然后佯装什么都没听到,自顾自地侧身下床。
手里忽然被塞满了,珍珠猛地回神,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刚才好像当着自家相公的面发起了花痴。
想到这里,她两颊绯红,一溜烟地窜出了屋子。
这时,唐知礼扶着床头,勉强站起身来,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囧,然后缓步朝着书桌走了过去。
白天三婶过来要债的话他听得很清楚了,这次院试他不但要参加还得考个秀才回来,只有这样才对得起爹娘。
珍珠红着脸逃到厨房,从水缸里舀了勺水把药碗洗干净,想着刚才的事儿实在太羞人,便琢磨着等唐知礼睡下了她再回屋睡。
于是,她在院子的角落寻了个挡风的地儿,一屁股坐了下来。
忽得,头顶上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来,听着好像是婆婆的声音。
“家里最后的一百文,都抓了药,也只够礼儿吃三天的,接下来该怎么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