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守玉考虑再三,虽然不必害怕那些女土匪,但是,也不能送shàng mén去,让她们把自己捉了,耽搁了取zhào piàn的时间。况且,重庆城道路确实不熟悉。陌生的路,陌生的城市,还会遇到一些陌生人,杨守玉心头也觉得为难了。
吕凤子看出她心思,吩咐说:“张科长,如其不然,县jǐng chá局派两个兵,把杨教授护送到重庆城里去?”
杨守玉却说:“问题没有恁个严重。”
吕凤子更奇怪了,问:“那么,张科长说道有匪,是为什么呢,吓唬杨教授?”
张敏毅笑笑,说了:“那倒不是的,跟杨教授说得清楚了,提高警惕,即使遇上她们,只要好生去应付,一切以自己人身安全为准,莫跟土匪犟起,我们才能放心。”
这话大可咀嚼,只是杨守玉初来乍到,不肯冒昧揣测,不得不一笑了之。
吕凤子性急:“一言为定?”
张敏毅见杨守玉漠然,似乎置生死于不顾,可是不顾不行,只好无语,等待她表态。
杨守玉说:“zhào piàn比财物重要,只要不动我的zhào piàn,我一定听之任之,不跟他们反抗。”伸手拢拢鬓边乱发,又说:“我不肯信他们会把我卖了!”
“对了。”张敏毅担心的正是这个事儿,要说定:“原则就是不反抗。”
杨守玉继续说:“也没有买。”
吕凤子却担心了:“倘若土匪晓得了你的身份,绑架lè suǒ,杨主任你是要吃苦头的。”
张敏毅出个主意:“你叫她们来找璧山县政府教育科。”
杨守玉还有个问题,大声问出:“张科长,我到了重庆城,肯定是两眼一抹黑,恐怕东南西北都搞不清爽,你事先联系,谁带领我去领事馆呢?”
对呀,这是个问题嘞,吕凤子不同意她单独前往。
“刘海粟!”张敏毅不敢保证土匪不劫人,问到联系人,倒是一问即答。
什么?杨守玉万想不到,表哥刘海粟的地址他也晓得!不禁着急地追问:“刘海粟什么时候到重庆的?”
或许,心灵感应,或许梦中那些事,会再现了,或许梦不只是一个梦那么简单。
有梦,相比傻痴痴地活着,还是要幸福得多。
张敏毅告诉杨守玉:“这些年头里,刘海栗在国内外频繁地举办画展,募捐支援抗战,名声大震,而且再次结婚,妻子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姑娘。”
杨守玉顿时缄默了。
天麻麻亮,杨守玉挑出几幅刺绣作品,装进篾竹背篼里头,本想喊个学生跟随,可校舍修复工程正值关键时刻,犹豫几番之后,还是自己背起背篓就走了。走过状元桥,沿着龙溪上行,至穿心沟,方开始攀登凉亭关。这道关隘在金剑山桠口十分陡峭。杨守玉先走一段缓坡,不肯耽搁时间歇气,沿着陡壁中凿出的石板路缓缓地攀爬。正所谓莫道君行早、还有早来人。到达坡顶糍粑店时,前路已经有人,踡在大黄葛树下歇气。树桠中间坐了一个学生。左桠枝下,是两个赶场的农民;右桠枝下,斜靠一个戴草帽的姑娘。
天色缓缓放出曙光,黄葛树叶子变得透亮,闪闪烁烁的,枝杈间洒下一道道光芒。
那姑娘摘下脑壳上戴的草帽。
杨守玉发现,姑娘只有十三四岁,身穿对襟衫和撒脚裤,头梳一对牛角似莽粗的弯辫,奇怪地束着一根皮带,把腰肢儿勒得柳细,好像城里头耍把戏卖艺的妹儿。
可这时候,不做农活的姑娘,都躲在自家屋里扎花绣朵,精心制作嫁妆,怎会是个练家子呢?
杨守玉放下背篼,过去挨着她坐下,打量了几眼,见这姑娘相貌秀丽,便搭讪说:“姑娘,你到哪里去的咯?”
“赶场。”姑娘不冷不热地回答。
杨守玉没话找话:“那么请问一下,到重庆两路口,是不是从这里走。”
两路口四通八达,凡是进出重庆城的,两江分三岔,都下两路口过渡。
“就是。”不等姑娘回答,对面那个学生见有人同路,立即接嘴答复:“上了凉亭关,一边经水天池,到青木关,走过永兴场,最后上山洞。另一条路下三百梯,到虎溪河,哪旮旯里头,陈二嫂的汤圆好吃得很哟,要是走玉平场,同样到达永兴场,再走歌乐山、沙磁区。又分成两条路。一条走石桥铺、过大坪,到两路口;另一条走化龙桥、过上清寺,也走到两路口。远近差不多少的,根据你的喜好,各人可以自由选择。”说得眉飞色舞的。
不知为啥,数到“水天池”地名时,他哽了一下,颈子往后缩了几缩。
这姿势像遭挞撬戳了背壳的团鱼。
杨守玉回应:“国立艺专就设在青木关,我想去看看,就走水天池那条路吧。”
两人边说边起身,顺着三尺宽窄的一条石板路,往坡上走。中途靠岩处有个石洞。那学生介绍,说这洞就是叫化岩,莫看缝隙不大,年年寒冬腊月,要救不少叫化子的命。杨守玉感叹,说凡天生万物,必有一用,况且宽敞背风的岩洞。那个学生跟她说得投机,还想告诉她更多信息,回头望一望,见那戴草帽姑娘亦步亦趋跟着,也不打招呼,就闭口不言了。
沿途,地边包谷生得茂盛,一竿竿耸立,如插着一支支红缨枪,绿浸浸的十分喜人。
看来今年有个好收成。
坡地斜斜跃下山脚,包谷林为一条条小路纵横分割,便似一堵墙绿墙。
到了正桠口处,杨守玉问清楚往左走水天池,跟那学生道了别,自己毫不犹豫地走向左边。那学生和两个赶场农民走了右边。弯角辫姑娘跟着,先往右边走出一截,又倒转回来,也往水天池方向走,悄悄跟在杨守玉后头。
反倒像杨守玉的贴身保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