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邹旅所派几十个搞过建筑的兵,已经到了学校。副官跟过来说,邹旅长的姑娘叫邹鱼儿,在重庆城读书,周末才能回来学习,务必请杨主任亲自教导。杨守玉答复他,说随时可以插班,倘若哪节课教过了,单独给邹鱼儿补课。然后过来请吕凤子讲话,给士兵们鼓鼓劲,立即动手修复校舍。
张敏毅亲自主持校舍修复工程,画好校舍图纸,达到中等艺术学校规模。士兵一到达,便带着一群老师和学生,热火朝天地开了工。炸坏的校舍须更换各类门窗支架。好在凤凰镇附近的金剑山麓出大木料,直接派兵前上山去,砍下树木,立马拉回学校,解成各种长短厚薄的柱子和木板。修墙的材料容易搞到,附近农村里,建有许多小砖瓦窑,不缺青砖青瓦,只是要用钱买。正则艺专于战乱中西迁,学校初具规模,就遭到rì běn飞机轰炸,拿不出钱来。政府拨款也不能迅速到账。好在璧山县民风淳朴,崇尚教育,民众尽都听县政府的招呼。张敏毅到任何砖瓦厂去,说正则艺专修复校舍,需要赊借一万匹砖、五千块瓦啥的,等政府拨款到账,就立即归还。几家老板都答应,不用打欠条,让他们把砖瓦拉走。
在正则艺术专科学校里头,士兵和教师、学生分得东一群、西一堆的,解木料的分两人一组猛拉大锯,补墙窟窿的提着拌灰桶和砖刀,争先恐后地动手。张敏毅要求质量第一。说修建艺术学校是百年大计,丁点儿的马虎都要不得,木材砖头要选好的,做工要精细,像盖各人的私房子一样。
曹连长提起一把大锯,打趣他说:“格老子的,张科长,又不是你盖房子接媳妇,搞得恁个认真的做啥子嘛?”
惹得周围士兵起哄。
张敏毅叫真儿,马起脸回答:“曹连长,这盖教室呀,比起你我娶亲接新媳妇,盖的那座房子,还稀罕珍奇得多哟。”
“那是为么子?”
“我跟你说嘛,这个,教室是学生用的,学生读出来了,就可能当大官,把我们中国搞得富强,比起你接新媳妇,有出息多了噻?这是第一层。第二层嘛,当了官接个好媳妇,有文化的,比当学生接的媳妇更好的噻?”
“莫非还有第三层?”曹连长被引起了好奇心。
“当然!”张敏毅回答,还说:“媳妇、婆娘生下一串串娃儿,又当兵去,跟rì běn人拼本事,老子就不相信干不赢东洋鬼子,如此,往下头数去,子子孙孙无穷尽也!曹连长你说说嘛,还数多少层?”
曹连长将大锯斜支起,尴尬地搔刨脑壳,犟起说:“你这只是个美好理想。”
“噫!”张敏毅反倒想不到,大兵也懂得谈论理想,这话题要扯开了,摆几天几夜龙门阵,怕也谈不完,立即扭转话题,规劝说:“理想嘛,等上节操课,再来慢慢的摆哈,曹连长,你看我们是不是抓紧时间施工,免得延误邹旅长规定的工期。”
说到起旅长,曹连长就不敢甩摆了。确实存在按时完成任务的旅部命令。曹连长大吼“格老子手脚都麻利点儿哈”,自己丢了大锯,去木材堆选出一根疙疤少的木料,拖回解木场,架在三角支架上。勤务兵上来要帮他拉锯子。曹连长一把推开他,说“一排长你过来,我两个拉拉扯扯”,然后三两把脱掉军装,拿起大锯的木把等待。一个彪形大汉立正,说“是”,碎步小跑过来,拿起另一头木把。两人抬平大锯,估计出厚薄,将锯齿朝向那块木料试试,嗞嗞几声吃了进去,然后你拉我扯的,快速拉动,开始剖解这根木料。
这下,张敏毅心下佩服:这伙子兵,个个都是行家里手,看来修复校舍用不了多久时间,自己还得策划另一件事,办得妥妥贴贴的,成为本县文化教育的丰硕成果。
再看老师和学生们,个个干得十分起劲,被那些士兵指挥着团团打转。杨守玉前后收拾锯下的边角余料。吕凤子拿了一支大笔,看到歪的斜的裂缝的墙体,过去画上一个圆圈,表示此处必须进行修理,连震掉石灰层的地方都不放过。
张敏毅抓起一张干毛巾,扬了又扬,示意杨守玉擦擦脸。她摆摆手谢绝了。张敏毅又递过去叫吕凤子擦擦汗。吕凤子接过毛巾去,掀起了衣摆,伸到自己肚皮和后背、腰部各处,猛擦一阵,再抹一把脸庞,然后反复地揩擦颈项,斟酌说:“张科长,我看有个十天半月,正则校被炸毁的屋舍,应该可以修复了。”
张敏毅也如此估计,便回答:“没得问题。新扩建那些校舍,恐怕要平整地面,再支梁斗榫,争取开学前,修它十来间,多招三百五百的学生。”
“对头!”吕凤子同意了。
张敏毅提醒说:“给罗斯福总统绣肖像,尚请吕校长抓紧了,不耽误教育部的大事。登云县长到市政府开会,偶尔说起这个事,杨森市长大感兴趣,连作者请的哪个刺绣专家,都问到了,听说是请杨主任,立即表示赞成。”
吕凤子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事恁快就捅到了市政府,对他们急功近利有些不满,只是为人谦和,心头恼火,不好意思当面跟他急眼儿,就没有开腔。
张敏毅见他不言,有些奇怪,觉得应该解释几句,又说:“登云县长是好意噻,有了绣像先作个铺垫,请准杨市长支持过后,就好提要求了噻。”
吕凤子感觉反应有些过,张科长毕竟是支持自己的,怎么对他积极做事不以为然,委婉地说:“这个zhào piàn,好像还没有找到,张科长在陪都交游广泛,是不是问问美国大使馆。”
张敏毅回答:“我已经问过了,确定由大使馆负责tí gòng,一时没有找到人捎带,恐怕得自己去取。”
说到最后犹豫了,从凤凰镇步行到重庆两路口,起码要花上半天时间,还得沿途不遇到土匪,杨守玉一个瘦怯怯的身子,怎么能够走恁远的路程?并没有考虑好:事情触拢了眉毛,说不说出这个警告呢。
吕凤子理解错了,以为他担心中途遇到危险,极爽快地说:“张科长大可放心,杨老师乃当代女性,几千里路都走过来了,区区几十里山道,不在话下,丝毫不在话下哩!”
杨守玉见状,就走过去,听他们说到自己,毫无惧意地说:“你放心吧,取一张zhào piàn,不是啥难事的嘛,我快去快回,沿途不多停留就是了。”
并不认为陪都附近会遇到危险。
张敏毅迟疑,此时不说,出事再说就晚了,便直说了:“倒不是不信任杨主任,只是在金剑山这片山中,还有一股飘浮不定的土匪,杨教授要是碰上她们,麻烦不少。”
吕凤子就犹豫了:“沿途虽是离陪都很近,土匪不定会抢劫我们穷教员,可杨老师是个女的呀?”
张敏毅不得不说出:“是女土匪。”
吕凤子哈哈大笑起来:“张科长呀张科长,遇到女土匪,似你一般英俊潇洒,或许倒还会害怕,杨主任是女人,怎么怕起女土匪了,岂非南辕北辙?”
张敏毅想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女土匪要抢人也只抢男人,啷个会抢妇女,抢回去多张嘴、多个人吃饭,岂不是过河船、划不来了,就不再啰嗦了。
杨守玉颇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