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景哪知他们放错了坏人,边走还边嘀咕着:“城还未破,便已经人心惶惶,不法之徒开始为非作歹了。”忽听有人大喊:“唐军攻城了!”三人大惊,只见街上行人混乱,一队衣冠不整的士兵拿着断刀残戟向城头奔去,情知大事不妙,忙紧随其后跑了过去。
定州城外,号角齐鸣,鼓声震天。一队队唐军盔甲鲜明,口衔利刃,左手拿着盾牌,右手扶着云梯矫捷的向上攀爬。城墙上的叛军纷纷扔下滚木、擂石,弓箭手瞄准攻城的唐军箭不虚发。顷刻间,擂石如雨,箭似飞蝗。被击中的唐军纷纷从云梯上滚落下来,有的被击中头颅、血肉模糊,当即殒命。有的胸腹中招,料也难治。更兼断臂残腿、血溅城垣,哀嚎之声不绝。但攻城的士兵不顾生死,依然奋勇争先,好似生龙活虎一般,已经爬上城墙的士兵立刻挥动长枪大槊拼力格斗。守城的叛军也毫不畏惧、沉着应战,前面的刚倒下,后面的马上冲了上来,直至把唐军赶下城墙。
城外不足三十丈远的地方一排唐军手持盾牌组成一道铜墙铁壁,身后则是紧握强弓硬弩的弓箭手。一位将军见唐军攻城受阻,下令放箭。霎时间,万弩齐发,飞矢蔽空,城头上中箭伤亡者不计其数,不断有人跌落下来。已经阵亡的士兵“嘭”的一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未死的则躺在那里不断地哀号,唐军见是自己的人便马上抬走救治,是叛军便补上一刀。攻城越久伤亡越是惨重,一时之间,城上城下血肉横飞,死尸累累。
不远处,一队负责督战的唐军整军威严的站在那里。当中的一匹战马上端坐着一位银盔银甲的将军,他就是大唐北面行营招讨使王晏球。这次是奉唐主李嗣源之命前来征讨不久前举兵造反的定州义武军节度使王都的。此时他正目凝神、端详的脸上略带一种稳操胜券的表情。这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城头上惨烈的战况以及士兵不断伤亡的报告已经无法让之动容。此时,他又想起了奉命征讨以来的往事。
义武军节度使王都本是庄宗皇帝李存勖的儿女亲家。自从庄宗遇弑、女婿自杀,心情悲且抑郁。再加之权臣抵姤、新主处处抵防,渐渐起了异心。于是约定各镇节度使共同起兵反叛。偏偏各镇不但不从,反向唐主告密,说他谋反。因此才有晏球征讨、大兵压境。
亏王都还有一些本事,他用重金huì lù奚酋秃馁向之求救,秃馁率领一万余名骑兵前来增援。王晏球则大破番兵,围困定州。秃馁又使尽浑身解数替他求来契丹兵,一时让王晏球吃了大亏。血战之后,又在卢龙军的帮助下两次打败契丹兵,才使契丹兵不敢再来。如今几万大军围困孤城,定州城指日可下。这时,他突然发现城墙上有三位身着常服的百姓。
三人已上城墙多时,砍倒了多名已经登上城墙的唐兵,刚才又用长枪破坏了两具云梯,云梯上的五名士兵坠地身亡,同时又砸伤几名在地下准备攀爬云梯的士兵。城外射向他们的利箭经他们左拨右挡,丝毫不能近身。城上的叛军也在他们的帮助下,七砍八剁的杀光了所有已经登上城墙的唐军。
王晏球一声不响的观望了好一阵子,转头叫过旗牌兵:“传令下去,停止攻城,鸣金收兵!”
身旁的几位将领都以为今日定能破城,正要督促将士一往无前,忽见他此时收兵均是不解,问道:“将军,此城已残破不堪,城中叛军也所剩无几,如果我们一鼓作气,天黑之前定能破城,为何要在此时收兵?”
王晏球深吸一口气,右手举起马鞭指着城墙问:“你们看到城墙上穿着百姓服装的那几个人了吗?”众将看了看城头,仍是不解,问道:“看见了,他们身手不凡,难道是甚么要紧的人物,我们收兵与他们何干?”
王晏球笑着一字一板的说道:“身手不凡也是百姓,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甚么要紧的人物,此时收兵也不是因为他们。你们看,王都已把城中百姓驱赶到城墙上抵抗我招讨大军,可见他已无可用之兵,只是在做困兽犹斗。但此城墙甚高,如果我们一味强攻,定会伤亡惨重。我只是爱惜我军将士的性命,不想胜利在望之时徒增伤亡。不如围住此城,坐吃三州转运粮饷。此城已是孤城,外无援军,不出三五日城中必生内乱,那时,定州城可不战而下。”
众将闻言无不点头称赞。于是唐军停止攻城,把定州城团团围住。
城上的叛军终于有了喘息之机,接下来便是收集御敌的器械,救治伤兵。经过几个月的鏖兵血战,残破的堞垣上血迹斑斑,陈尸相互枕籍,几无立足之地。更兼破旗断戟,一片凄惨悲凉。重伤未死的将士凄苦的哀嚎声令人毛骨悚然。望着这群余力耗尽,几与乞丐的残军,慕容景心中凄苦。
当年庄宗遇弑,四位公子与薛王存礼下落不明,他与二位部将李继、张涛不忘故主,便离开京城四处寻觅。因王都曾是庄宗皇帝的儿女亲家,料想他一准知道五人的下落,便在几个月前来到定州。不想非但没有打听到半点有用的消息,却遇王都举旗造反,三人一时被困城中。
慕容景原本与交战双方均无干系,更对他们毫无好感。王都本名刘立郎,为定州王处直的养子。他却为了夺取嗣主之位,囚禁了王处直,代领定州兵权,令王处直忧愤而死,如此不忠不义之人怎能一呼百应?对于李嗣源,当年宫中大乱,虽不是始作俑者,但也难逃干系。此人为太祖、庄宗皇帝两朝旧臣,官拜节度使,带甲三十万。当年乱军峰起之时,不设法平乱,反而随众从逆。若无叛军在外,仅凭一个从马直都指挥使郭从谦怎敢行弑君之事?庄宗遇害后,又不诛杀首逆,奉迎魏王,却拥兵进入大梁,窃取皇位,以致皇室宗亲遇害,诸王惨死!仅凭此事,便难说他忠心事主,得国大义。
慕容景今日登城拒抗唐军,是担心唐军入城,百姓遭殃。他本想先守住城池,再让王都设法休战。
就在前些日子,他还在劝阻王都要三思而后行,造反一事断不可为。见王都执迷不悟,便细致的分析了当下的情形,对他晓以利害:“当年宫中大乱,先皇遇难,李嗣源乘机篡取帝位,众人多有不服。但国无嗣主,谁应当立?且嗣源势大,各镇因无所依,无力与嗣源抗衡,更不会响应将军起兵反抗嗣源。为今之计,应设法找到薛王及四位公子,立下嗣主,再号召各镇拥戴天子,那时师出有名、各镇响应,大事可成矣!可现在我们独自起兵不仅势单力孤,恐有自立之嫌,胜败难料啊。”
不料王都却一意孤行,说起兵是为庄宗fù chóu,誓要讨伐逆臣李嗣源。可眼下经过几个月的鏖兵血战,援兵已退,当初困守孤城的几万将士已久战疲惫且伤亡殆尽,如果唐军持续攻城,不出半日城即可破。而这些年来,屡有破城之后又纵兵掠掳之事,到那时这些将士何去何从,不得而知,城中百姓又将惨遭涂炭,慕容景想到这些真是痛心疾首。
张涛想了一会,看了一眼因忧城忧民而心力交瘁的慕容景说道:“我们去见一下王将军吧?告诉他眼前的情形,再看他如何定夺?”慕容景略微思考了一下,“唉!”轻叹了一口气说:“事已至此,只能尽力而为了!”
定州城内已是一片混乱,百姓们都在收拾家物,暗中议论城破之时是躲是逃。从他们的眼睛里可以看到几近绝望的惶恐。
节度府上依然戒备森严,门外站着几名奚兵,秃馁正在里面。王都满脸的愁容、焦躁不安,见慕容景和李继、张涛进来,忙起身问道:“慕容将军,外面的情形如何?唐军停止攻城,可有妙计退敌?”
慕容景无奈地摇了摇头:“王晏球两朝重臣,将略可称,唐军势气正旺,敌众我寡、外无援军,断难取胜,形势对将军不利!现在唐军停止攻城,正是将军的一个好机会呀!”
王都凝注慕容景,半晌问道:“当初你劝我不要起兵,莫非今天你要让我投降唐军?”慕容景答道:“我这也是设身处地为了将军着想,至少可以保住家人和全城百姓平安。”
他本是好意,哪知王都听完他的话又是一番道理:“我当初起兵是为讨贼,恢复庄宗旧业,岂可向逆臣投降?再说,李嗣源狼子野心,早想把万里江山据为己有,只是碍着庄宗皇帝英明神武,又怕众将不服,才暗中积攒力量,蓄意代发。庄宗遇弑,对他而言正是天赐良机!如今他篡权夺位当然要排斥异己。我举义不成,不能怨天尤人。但事已至此,即使我放下枪戈,李嗣源岂能容我?”
秃馁也插进话来:“王将军匡正义,卫王道,只可玉碎,不求瓦全。即使战至一兵一卒,绝不向逆臣折腰。”
慕容景最恨这种唯恐天下不乱之人,愤然说道:“城即将破,百姓何辜?难道你想让他们与城俱毁吗?”一句话问的秃馁哑口无言。慕容景转身又对王都说道:“将军若为百姓计,李嗣源必会放将军一条生路,还望将军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