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煜故作不知,回头问那个随行弟子:“冯益之,何谓奴隶陪葬?”
冯益之道:“便是下葬时把这些人全杀掉,与死者一起埋了。”
欧阳煜惊得眼睛睁得大大的,吼道:“这如何能行?这些人并无必死之罪,随意shā rén,按律要获同刑,萧兄莫要糊涂,此事万万使不得。”
萧思烈最怕有人反对此事。这里汉族居多,原本奴隶一说不叫人认同,现在却要陪葬,别再招人不满惹出大乱来,何况是欧阳煜这等人?忙拉住他解释道:“我国向有此例,何况父有遗命,若不照办恐叫人笑话。欧阳先生尊贵之人,这等小事理它作甚?先到堂上喝一碗茶歇歇。今日家中大丧,诸多不便,招待不周还请先生莫怪,改日再为先生接风洗尘。”
他倒聪明,一句奉承话便岔开话题,还要收买,寻常人与己无关谁还能再问?可欧阳煜不仅要救曹祥,更想在归化绝了这种恶习,哪肯罢休?边走边嚷:“使人无辜受戮段不可行,赶紧把他们放出来。”
街上人这才知他心意,均想:“欧阳先生想要拦他,不知是否能成?”奴隶的亲属倒希望事有转机,由他帮着把人要出来,皆瞪大眼睛仔细听着。
欧阳煜被他热情拉着,不好回绝,可刚走几步,未及登上堂前的石阶,却又突然想起一事来,立马止步,任凭萧思烈用力搀他就是不走,惊问道:“曹祥好好的一个大夫,如何成了奴隶?”
萧思烈恐他纠缠不清,忙和颜悦色的劝道:“不急,进到堂里再说不迟。”可凭欧阳煜的功夫,他哪里能拉得动?又用力拉扯两下,竟如磐石般,方知单凭武力定然胜不过他,心下一急,鼻子尖竟渗出几滴汗水来。
他不自明,冯益之只好再说:“师父,曹祥欠萧爷一些银子,无力偿还,按契丹人的习俗,便沦为奴隶。”
欧阳煜更要细问,反拉住萧思烈防他逃走,又问:“如何欠了你的银子,欠了多少?”萧思烈哪肯细说?但被他拉着不易摆脱,心里正急,回头看方南平已带着一些人出来,有了底气,反倒挺起了腰板,说道:“他老娘病重,儿子娶亲,家用不足便朝我借了一些,却逾期不还,便按规矩给我来做苦力。此事千真万确,欧阳先生莫要质疑。”
他为防奴隶的亲属闹事早做了准备,只是未想到欧阳煜会来,见家人出来忙递了一个眼色,一个家人会意,转身沿着街道向东跑去。
东方是镇守府,家人定是搬兵去了,契丹人来定然偏向于他,硬来总是不行,只好商量着用钱赎回,松手正要再问曹祥共欠了多少银两,忽见一个青年急匆匆的跑到萧思烈面前,手举着一个黄包哀求道:“萧爷,家父欠下的银两已尽数凑齐,恳请萧爷大发慈悲,放家父一条生路。”
正是曹祥的儿子曹锐,父亲就要被斩他如何不急?想他家境正寒,真不知从哪里凑得银两。
可萧思烈却无半点怜悯之心,反嘲笑道:“你知你爹欠了我多少银两?”
曹锐一愣,答道:“听爹爹讲,共欠您三十五两。”
萧思烈性本苛刻,凡经他操办的事务不肯亏了一文,做出的决定更难更改,讥笑一声,说道:“那是本金,你晓得利息是多少,且他这些日子一切吃住和所用之物皆由我出,这点钱哪里能够?”
明明是三十五两,突然间又加了这么多事项,且事先不曾言明,现在由他定,不是说多少便是多少?曹锐已是傻了,呆呆的问:“到底需要多少?”
萧思烈本未想让他还了债务便可放人,一时更难说数目。倒是方南平不想放曹祥出来,免得他朝自己追要欠款,近前说道:“我说曹少爷,这一日为奴便终身为奴,先前的债务自然是不算的。你若想用钱赎回,这数目自然由萧爷做主,若是少了,萧爷便亏了,自然不会依你。你还是回去再凑些银子,若是够用,没准萧爷大发慈悲,会成全你的一片孝心。”
这么说岂不是随他漫天要价,甚至能喊出天价来?也怪当初没有讲明赎身一事,现在被人家随意宰割。可眼下家境窘困,就是这三十五两银子也是磕头作揖求遍了亲朋,自家卖了田宅才勉强凑得,再加银子,真不知要到哪里去求。看来只有再求萧爷,心下一急,已是双目模糊,话语哽咽,哀求道:“萧爷,小的不是舍不得,只是求了两日才凑够这些银两,求萧爷看在往日家父给老太爷看病尽心尽力的份上,饶家父一命。”
可萧思烈又有一番主意,暗道:“府中的奴隶皆要殉葬,单把他爹放了,余下奴隶的亲属再来哀求,岂不是乱了套,弄不好会惹出事端来,此事定不可行。”便道:“这不是多少银子的事,入我府中断无赎身之理。再说,能与老爷同穴也是他的福气,你又何必哀哭。”
一番话说得一旁几个奴隶的亲属心下一凉,皆闭目垂泪。
可曹锐定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亲生父亲遭逢大难,涕泪交流求得更急:“萧老爷,万万不能啊!”顿了一下又道:“若得老爷恩准,我去替家父给老太爷陪葬,求老爷放家父出来。”
做儿子的肯替父亲身死,这份孝心足可感动天地,街上众人皆交口称赞,继而唏嘘不已,就连欧阳煜也是心下一颤,盯着萧思烈,看他如何答复。
萧思烈故作为难的样子,叹道:“要说老弟的孝心确令萧某钦佩,可你又不欠我的银子,我又何必为难与你?况你年纪轻轻,又正值新婚,就这么死了,岂不断了曹家的香火?”
万般不成,急得曹锐几乎跪下,忽听欧阳煜说道:“既然萧兄这般为难,我们也不好多说,不如你说出个数来,我叫人把银子送来便是。”弄得他心里迷糊,暗道:“怎么听这话也像是为了给我爹赎身?”他爹窘困之时都没想起沐清斋来,他一个涉世不深的青年又不知双方交情如何,哪知欧阳煜心里咋想。
这倒是能敲他一笔的好机会,萧思烈心下暗喜,刚要喊出一个数目来,却转念一想,他的钱谁人敢拿?日后定是麻烦,忙收起贪念,耐着性子解释道:“欧阳先生一言九鼎,何人不从?只是此事有悖习俗,且我国对‘孝道’二字看得极重,若是官府追究下来,我可吃罪不起呀。”
契丹人也在学汉人尽“孝道”,却从未听过一定要用奴隶给老爹殉葬,明摆着是拿官府吓人,欧阳煜心中不悦,未等发火,侧脸却见一队契丹兵大老远的朝这边跑来,心想:“这恶人果然找来官府为他撑腰,看来确实招惹不得,一拉曹锐,说道:“既然他不肯帮忙,我们回去便是,反正还有一日,也不急于一时。”
可曹锐惦记老爹生死,已是不顾了性命,哭着嚷道:“欧阳先生,眼看亲爹遭难却不能搭救,妄为人子,我哪里能够回去?”街上人见他凄惨形状,虽是敬佩,却不忍心酸,余下奴隶的亲属也心有同感,皆涕泪满襟。
萧思烈则是得意异常,眯着眼看着欧阳煜,心道:“人言你是一方豪杰,武功过人,又能如何?别忘了这里已是我族人天下。”
眼看契丹兵就到近前,曹锐还在那要死要活,冯益之上前将他搀住,说道:“曹兄少要伤悲,我们回去再说。”
叶飞随师父刚到归化便遇上这等大事,哪能错过?便跟着一同前来,却因人地两生不便插嘴,此时见曹锐悲痛,也过去劝他:“曹少爷,身体要紧,别再是老爷未救出来你再有个好歹。”一旁也有人道:“是呀。祖母在堂,新婚的娘子还在家等着,你要是再有个好歹,谁来照顾她娘俩。”
一番话说得曹锐不知所以,一时愣在那里不再哭闹。
正拉扯着,忽听一人大声喊道:“萧老爷,大事不好了。”
众人一惊,均回头望去,却见萧思烈的一个家人满脸的血迹正策马奔来,眨眼间便到了近前,未等下马便喊:“萧老爷,少夫人和少爷被恶人劫去,生死不明,要设法搭救才行。”
欧阳煜求他半晌不成,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郝志远等人身上,见久无消息心里正急,正要回去再作打算,不想未等离去便得知音讯,忙止住脚步侧耳细听,心道:“郝志远确实有些本事,这么快就把事情办得妥当。这里虽是契丹人的天下,不信你萧思烈不要了老婆孩子。”
叶飞心里也道:“我师父这等身份百般求你竟然不成,再给你一个梯子指不定会爬到天上去,这回看你能否嚣张起来?”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顿把萧思烈吓得不知所措,几步跑到家人近前,也不问家人的伤势,大声喝问道:“你说什么?”家人滚鞍落马,脑海里把整件事情捋顺一遍,慢慢的道出详情:“我们去接少夫人和少爷,回来的路上碰见一伙歹人,强悍的很,上来二话不说动手便砍,弟兄们抵挡不住还伤了几个,少夫人和少爷被他们劫去,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