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牛栏由两个奴隶看管,也只有他们才能将里面的牛看好。可今日不知怎的,黑牛竟发起狂来,任凭奴隶如何驱赶吆喝,低声吼叫着,直至一头将萧思烈老爹撞倒在地,又用利角挑了两下,两个奴隶一起上前才将它轰走,可萧思烈老爹已是无法施救,口吐鲜血,片刻的功夫便死了过去。
方南平早被吓得呆傻,等回过味来便一溜烟跑到了牛栏外面,眼睁睁的看着萧思烈老爹被牛撞倒也不去援手。等奴隶把牛赶走才跑过来观看,人已经血色凄惨,满嘴鲜血外涌,一点话语也无。
等萧思烈带人赶来,老爹早已一命归西,哀痛之余便把一肚子的怨气都撒在奴隶身上,打骂不止。方南平先前见死不救,怕被埋怨,此时又来煽风点火,凑到萧思烈耳旁嘀咕道:“老爷临死前要让这些奴隶陪葬。”
契丹人本有殉葬的习俗,便是主人死了,要在下葬之时杀一些人陪葬,多数都是奴隶。迁到归化,虽见汉人只随葬一些器皿,或是更为简单,也跟着学习,但一些贵族和有权势的人家为了彰显权势,还是保留了这一恶习。如今人家是主子,还不随心所欲?
萧思烈正在气头上,恨不得就此将两个奴隶杀了,听这话怎能不应?一声令下便把两个奴隶抓了起来,只等老爹入土之日用来殉葬。
“殉葬”一事叶飞早有耳闻,不想就在眼前,心里厌恶,暗道:“契丹人真的这般凶残。”欧阳煜却是司空见惯似的,面无表情接着细听。
方南平本和萧思烈要好。契丹人成了归化的主子,为了在这民族杂居之地立稳脚跟必定要拉拢一些富贵或有威望,又与先前的汉人政权毫无瓜葛之人,最为看中的便是早年间流落在此的族人,萧思烈一跃由契丹流民成了贵族,权势自是不可同日而语,方南平早想借着他的势力风光一番。
今日讨好于他,便想着如何讨要好处,若能得到好差事,能不威风八面,财源滚滚,归化谁人能比?忽然想起曹祥来,这老小子给人看病疗伤,人们尽去求他,时间一长人都被他拉拢过去,谁会把我放在眼里,何况我还欠他不少的银子?沉思片刻便想出一条毒计来,又找到萧思烈说道:“老爷让奴隶殉葬,为何不叫曹祥同去?也好在地下为老爷治伤,否则,这等惨状如何见人?”
契丹人把还不起债务的人一概视为奴隶,且终身为奴。来到汉人住地,其观念自然与汉人抵触,渐渐地也有些淡薄。有些人怕欠债人潜逃或反过来伤害债主,便设了期限,但期限内仍是奴隶,曹祥也不例外。既然老爷让奴隶殉葬,虽未说是所有的奴隶,也不在乎他一个。见方南平说得似乎有理,气恨满胸的萧思烈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一同杀了便是,何须再问。”
方南平一计确是高明的很,即除了后患又省得偿还债务,可谓一箭双雕,却险些把曹祥送到了阎王殿里。
曹祥先前对沐清斋多有帮助,欧阳煜对他印象颇深,耐着性子听完,急道:“几时的事?”郝志远答道:“萧思烈的老爹昨日死的,依照契丹人的习俗要停尸三日,应是明天下葬。若是想不出办法来,曹大夫必死无疑。”
只有一天的时间,甚是紧迫,欧阳煜急道:“你们不赶快回去救他,为何要来这里?”郝志远四处瞧瞧,看着无人,压低声音道:“萧思烈依仗族人得了天下,跋扈的很,怎会轻易放人?不敲打他几下让他知道疼痛定是不成。”说到此处又顿了一顿,面露诡谲,说道:“他的小娘子前些日子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如今公公死了,定要派人接她回去,正好路过此处。把这娘俩抓起来,他萧思烈再有本事能不放了曹大夫?”
这倒是一个好办法。不过,这娘俩是怎样的人,萧思烈能为她俩放了曹祥,还不可知。欧阳煜便问:“这样能成?”
郝志远嬉笑道:“萧思烈放着儿子不管也就罢了,那小娘子风骚媚骨,他能舍得?杀了她们,萧思烈保管比死了爹还心痛,能不放人?”
欧阳煜点了点头,似是在思索什么,又问:“你们一共来了多少人?”
郝志远答道:“一十五人,皆是沐清斋的高手,保管万无一失。”
为了一个妇人和孩子,沐清斋竟然派出了十五名高手,总之是志在必得。欧阳煜这才露出笑容,说道:“要干脆利落,万不能失手。去找两匹马来,我先回去,也许还能想出更好的主意来。”手下人行事,他却不问细节,看来,他对郝志远几人倒是一百个放心。
郝志远一指随行的弟兄,说道:“快去给师父把马牵来。”一人欢快的应了一声,立马跑去牵马。
叶飞立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这时却想:“这伙人做事就是痛快,真应该好好整治一番这个恶人,这回可有好戏看了。”
萧思烈把老爹的尸体运回自家,找人把肚子上口子缝上,换上新衣,按照汉人的习俗先祭奠一番。街上站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有人说:“听说契丹人的葬礼与汉人不同,来看看新奇。”一人年轻,唇上才见青须,有些气盛,一点不觉得稀罕,讥笑一声,说道:“有什么新奇的,还不是和我们学的。”
一个中年似乎看出了门道,歪着脑袋问道:“别的倒没什么不同,可明日便要出殡,为何到现在还不做棺材?”众人这才发觉,尸体并未盛棺,而是存放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木棚里,用锦绣裹着,头前摆着贡品。
余人均是不解,有人说:“买现成的还来得及。”一旁立着正是棺材店的老板,却说:“一直没见有人去看棺材,难不成要到外地去买?”
城外要大一点的镇子才能有棺材铺,相距百余里,车马往返要须时日,且品质也不如城里的好,萧思烈即便再不懂也不至于舍近求远找一个次品吧?想想断无可能,众人更是迷惑。
一个明白人道出真情,才解了众人心疑:“契丹人下葬并不用棺木,挖好墓穴在里面砌一个高台,名曰尸台或叫尸床,尸体放在上面便可埋土。”
这倒是新奇,一人道:“汉人讲究土不埋脸,如何这般草率?”
见契丹人学成这等模样,有人摇头叹息道:“太不尊重逝者,太不像话。”被人捅了一下手臂:“小声些,莫被人听见。”
忽听一人说道:“这便是好的,听说过火葬、tiān zàng吗?”
众人一愣,均回头观望,见身后立着一青年正在嬉笑,刚要搭话,一人眼尖,见他身旁还立着一人,便放着问话人不理,凑过去惊呼道:“欧阳先生,一年不曾见你,何时回来的?”余人也笑呵呵的上前搭讪着,看来,欧阳煜在归化颇有威望。却同样对立在他身后的叶飞不闻不问。
欧阳煜见一旁有几人始终哭丧着脸,一动不动,不说不笑,便问:“他们这是为何?”一人唉了一声,说道:“听说契丹人要杀奴隶殉葬,他们有亲属在萧思烈家为奴,前来送行,故而心情悲痛。”
欧阳煜说道:“太过残忍,中国早除此恶习,为何还要如此?”
那人无可无奈何,说道:“可这是人家天下,纵然不行又能如何?”
正巧萧思烈出来,一眼便看见了立在人群里的欧阳煜,凄苦的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招呼道:“欧阳先生,许久不见,近来可曾安好?”家逢大丧,哪能笑得出来?可欧阳煜身份不同,寻常见面总要有一副喜悦模样,日子久了便习以为常,纵然死了老爹也一时难改,只是悲中强笑未免太过难堪。
欧阳煜忙从人群里挤出来,上前一步,回礼道:“多谢萧兄惦记。听老太爷身遭不测,特来看看,有为难之处也好帮衬一二。”
萧思烈哀叹一声,客气道:“凡是皆尽力而为。只是这葬礼用汉家习俗,多是不懂,正好请先生指点一二。”
欧阳煜正要搭救曹祥,找机会引出话题,提醒他道:“这里的讲究我也是浅的很,大夫曹祥是个内行,听说他就在你府上,何不去问他?”
一个用来殉葬的奴隶,哪稀罕再去请教?只因他是豪强,好歹要给几分薄面,客套一番罢了,却见他提起曹祥,萧思烈不甚痛快,不以为然道:“堂上有几位父老已经说了很多,只等先生去,看哪有不对的地方也好及时改过。”
费尽心思他却避而不谈,无非是想瞒我,正思如何找借口再提,一旁随行的弟子凑上前来,说道:“师父,曹大夫明日就要给萧老太爷陪葬,已和一些奴隶关了起来,哪能再问?”
欧阳煜这才来了精神,故作惊讶,问道:“这是为何?”
萧思烈不想多事,能含糊过去更好,却被那名弟子实说出来,心情不爽,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不好不答,便避重就轻,说道:“家父遗愿,让府中的奴隶尽数陪葬,我也不好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