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镇子,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一夜。次日早起,因返乡心切,又距顺州尚远,往返要多费时日,欧阳煜便放弃了看望故友的念头,领着叶飞,沿着大路朝西北方向奔去。
师徒俩奔波数日,一路遥遥,总算到了归化地界。
踏上故土,一切均是那样的熟悉和亲切。山河依旧,城郭不改,就连农家的黄狗见到他也是摇头晃尾,亲热的不得了。欧阳煜居家之时,即便远离城郭的乡村也悉数去过,山林溪流间留下不少的足迹,识得他的人自然不少,未及进村便有人和他招呼着:“欧阳先生,许久不见,今日如何有空来到这里?”
欧阳煜笑着回道:“岂止。离乡访友已是一年有余,今日刚刚回村。”又一指村外土丘上的一个小屋,问道:“如何有人把家安在哪里?”
那人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笑:“契丹人建的,夏日放牧,冬天下河凿冰扑鱼,独自一家住在野外地方倒是宽敞,也少了邻里之争。不怕狼虫虎豹,遇见歹徒又如何应付?”
汉人多数群居,找一个雨量充沛,适种五谷之处,把家安在一个相对较高的地方,防止被洪水淹到。先是族里之间,再后来又来了不少的外姓人,比邻而居,相亲相助,一旦有事也好相互照应。可契丹人却专门离群住到山野里。
欧阳煜也笑:“习俗不同。胡人喜狩猎捕鱼,时常远离村落。”
那人又道:“怪不得个个体格强壮,凶狠好斗。”
这是两个民族区分之处,欧阳煜叹道:“相比之下,汉人生活安逸,少了斗勇之心,一遇兵祸往往束手无策,坐以待毙。”
正说着,忽听一人嚷道:“师父,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欧阳煜侧脸一看,见一少年快步奔来,身后还跟着两人,样子甚是欢喜,问道:“郝志远,你如何跑来这里?”少年名叫郝志远,是他在归化收下的弟子,已有多年,跑到近前咧嘴一笑:“早知师父回来,特来迎接。”
分明是在瞎说,欧阳煜却也不恼,笑怪道:“你又如何知道的,你会算命?”
本以为哄他高兴能获夸奖,不想被他识破反遭嘲笑,只管伸手挠头站着傻笑。身后两个沐清斋的武人也跑了过来,拱手唤了一声:“欧阳先生!”侧脸看他一眼,也是一脸的嬉笑。
欧阳煜不忍他继续难堪,拉过叶飞说道:“这是叶大侠的儿子叶飞,日后你们师兄弟相称,有事要相互照应。”又指郝志远朝叶飞道:“这是你郝师兄,已随我多年,颇有才干。归化大小事务,各色人等再熟悉不过,为难之处多向他请教,万不能事理未明仅凭臆断。”
世人皆重才学,但人事亦不可或缺,特别是归化已属契丹,复杂得很,弄不好便寸步难行,叶飞名侠之后,焉能不知?忙过来施礼:“见过郝师兄。”
叶问天誉满河朔,又与欧阳煜知心多年,郝志远早有耳闻,他的儿子哪敢慢待?忙热心搭话:“叶师弟不必客气,但凡有事尽管开口便是。”
见他哥俩还算和气,欧阳煜放下心来,却有想起刚才的事,又问:“这里离归化三十余里,你们大老远的,为何要跑来这里?”
一人刚要开口,郝志远一递眼色将他拦住,笑嘻嘻说道:“师父,确有大事,这里人多,要找一个地方细说才行。”
看来还是密要之事,欧阳煜左右看了,见街上确有行人往来,点头说道:“也好,我们边走边说。”
契丹人占了武州改名为归化,汉人便失去了权力,早年背井离乡来这里的契丹人倒是一片欢腾。可原地居民特别是汉人,担心受契丹人欺凌,便纷纷依附强势之人。欧阳煜有五高手之一的名号,常锄强扶弱,救人危困,依附者甚多。有前朝的官员,在位时聚敛了不少的财富,积累了一些人脉,guān chǎng上也结识几个契丹人,虽说换了主子,仍是吃得开,身边自然汇聚了各色人等。也有人成帮结派,拜把子结盟的,自成一股势力。
总之,自契丹人到来,人们意识到非团结不能生存,便抱成了大大小小的团伙,也好在契丹人粗暴的统治下得以偷生。
也有人不知气节为何物,见契丹人得了势力干脆投其所好,不仅有了依靠,也好趁机得些好处。
归化有一个叫曹祥的药铺老板,精通医术,沐清斋的人但有伤病皆找他医治。他为了寻得依靠,每次均少收或不收银两。沐清斋的人见他这般仗义,交往舒心,一来二去便把他当成自家人,但凡有事相求总能倾力相助,不仅时常到他那里打探消息,一些年轻人涉世不深有事还要找他商议,看他主意如何?
开药铺的生意总是红火,几年下来便攒了一些家资。年前有一个叫方南平的州民家有急困便向他借了不少的银两,说好了事情一了便可归还。可现如今已有几个月的光景,催要几次竟是分文不见。
曹祥家日子充裕也免不了有事。先是老母突发疾病,幸亏自己医术精湛,妙手回春,好歹是抢救过来保住了性命,但银子却终究要花的。巧的是又赶上儿子大婚,彩礼钱加上操办费用也是不少。两件大事赶在了一起,几年辛苦攒下的家资耗费一空,便想着找方南平讨要。
可方南平不知是真是困难还是打算赖账,催了三次只还了两贯铜板,余下的再去催要竟是两手一摊,再也挤不出一文来。逼急了倒想出了一个办法,先找一个叫萧思烈的契丹人借一些给他,待自己有钱了再还契丹人。
萧思烈也信不过方南平,既然曹祥用钱,便让他写下欠条,日后也好向他讨要,不和方南平扯半点关系,并说,这样也算是解了曹祥急困。用钱之时有人肯借你便是好事,哪能不心存感激?便写了欠条拿了银子。
不想喜事刚过,萧思烈家也摊上了大事急用银子,便向曹祥讨要。可曹祥家刚把大把的银子像泼水般花了出去,一时之间哪里能凑上许多?亲戚朋友借了个遍,零头刚还上一般。脑海里把相识的人一个个数过,还真的想起了沐清斋的人。可他生平不愿求人,但思和沐清斋的人相交日短,欧阳煜又离乡在外,不想过于麻烦,便断了念头未去借贷。
萧思烈不是善人,借贷之物从来不损分毫,有了势力更加蛮横,见他一时半会儿拿不出银子来,急了,便要他以物抵债。
曹祥只有一个药铺,三间房子里面存了不少的药材,倒是值一些银子。虽有些难舍,但想,等自己有了钱再赎回来或采购一些药材再开张也是一样,总比赖账不还的好,便点头应允。
可到估价时,房子倒是不差许多,药材却一概按进价核算,这也无可厚非。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契丹人用药与汉人大不相同,看着值钱的东西到他那里竟是一文不值。如熊胆、鹿茸、虎骨等,汉人市面上少见,价格也是不菲。可契丹人是狩猎民族。这些东西自然容易找到。任意一个部族、村落皆能寻到一些,即便是寻常人家也有一两样,有的竟用鹿角做栅栏,当然给不出高价钱。甚至灵芝、肉蔻等,辽医里很少用,多少钱都不要。
欧阳煜听得直皱眉头,叶飞心里也道:“这个萧思烈太过无赖。”
算来算去,曹祥赔了许多,更是不足抵债,哪里能成?讨了半日的人情,萧思烈道:“你说这些烂草、树皮值钱,要变成银子我才能信。不如搬到我家里,由你来经营,卖出的银子归我。”
曹祥还以为他是说用卖出的银子还债,与自己药铺有何两样?只是换一个地方而已,还道他慷慨,哪能不从?可又一细问,契丹人是要收他的药铺,让他给卖两年的药,所得银子全归人家。要说自己欠人家银子,把药铺给他,差的份额出苦力偿还,也是一个说法。可两年的时间是不是太长?
费尽力气商谈半晌,按萧思烈的意思只此一法,不做他想。万般无奈,一咬牙,两年就两年,总算把欠下的债还上,只好勉强应了。突然想到:“按契丹人的习俗,欠债不还去给人家做苦力的便是奴隶,如何使得?归化自归为契丹人,这种现象已然不少,看奴隶们凄苦的样子,自己别再像他们才好。”又一想:“我只是买药,不出苦力,且只有两年,当然不是奴隶。”想通后,等萧思烈把药铺搬完,便卷着行礼搬到他家里。
开始几日,想到两年内没有奔头,见到熟人头也难抬,心下自卑。勉强过了一段日子,等多数人知晓内情也不再细问,心绪才好转许多。
不想就在昨日,萧思烈的老爹在方南平的陪同下到自家的牛栏里去挑选奶牛,被一头周身黝黑的公牛用利角豁死,肚皮被豁开一条一尺多长的口子,肠子流出许多,周身血葫芦一样,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