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重亲情,即便父兄再有不当之处,也不能顶着大逆不道的罪名与家人断了往来,否则便被视为背叛。何况父亲被伤,依常理定要讨回公道。特别听岳母辱骂父亲的一段话,不管真假,叫人确实难忍。
更禁不住杨希平一个劲的教唆着,说什么“夫妻好比衣裳,脱了这件还有那件换上,大不了休了再娶云云”,父兄俩一唱一和终于激得杨希文气恼。
当日不见杨希文有何动静,乡里人不知内情又事不关己,自然不挂在心上。哪知次日午后惊闻噩耗,杨希文揣着利刃去了岳母家里,趁贾氏午睡之时夺了她性命,连头颅也给砍了下来,自己则服毒自尽死在岳母家的院子里。
这一血案自然惊心,乡里人均聚在杨家纷纷摇头叹息。叶飞因知自己惦记的《相马经》在杨希文家里,这次听他身死,也过去帮助料理后事,却见小李哥在人群外面,双目噙泪面容凄苦,比自家没了亲人还要伤心。
杨槐本对二儿子不亲,虽然失去了终究还是保住了面子,却也未见有多伤心。杨希文夫妇生前肯干,攒下不少的家资,按理尽数应归到杨希平名下,假意哀哭几声便想着有了钱如何再赌几局也好回本。特别当他打开杨希文每次出门带的包袱,看到他这次外出挣来的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时,直如没奶吃的孩子见了奶妈一般,欣喜之下几近癫狂,哪里还能想起冤死的弟兄弟媳?
三日刚过,杨家丧事已毕,叶飞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终于从杨希平手里借来《相马经》抄了一份带上,在姐姐的叮嘱下,与欧阳煜同去归化。
村子东头路过杨希文的坟地,见一人蹲在他坟前焚烧冥纸,瞧背影特别熟悉,细看却是本村的小李哥,想他一人去吊唁杨希文,心下酸楚,与欧阳煜道:“师父,杨希文生前与他最为要好,我过去看看。”
好友身亡,能到坟前祭奠也算是有情有义,欧阳煜能不应允?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包袱在路边等他。叶飞越走越近,小李哥却毫无察觉,直到他轻声问了一句:“小李哥,来看二公子?”
小李哥回过头来已是满脸泪痕,表情木讷不言一语,依旧低头拿着木棍拨弄冥纸也好燃的旺些,呆呆的看着飞向天空的纸灰。叶飞知他心痛也不见怪,深叹一口气说道:“二公子心善,为人至诚,不想竟英年早逝,真是可惜呀!”
听了这话,小李哥站起身来,愤愤道:“有这样的老爹,再加上没了天良的兄长,即便是好人又哪里能得安生?”
杨家的事,叶飞也在背地里听了几句不同的言语,早有疑心,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蹊跷,为求真相又问:“与他父兄又有何相干?”
小李哥直视他的双眼,似是在叮嘱又像是恳求,说道:“你即将离开马庄,让你知道实情也是无妨。”叶飞忙提起精神,唯恐少听半句。
只听他又道:“人言杨希文因为贾氏有奸情侮辱了门庭,因气愤shā rén太不应该,终究家破人亡。实不知他是太过愚孝,被逼shā rén才对。”
叶飞不懂,愣愣的看着他,等着下文。
小李哥叹道:“俗话说‘捉贼捉双’,杨槐说她留野汉子在家,可曾听他说过奸夫是谁?”这一点至关重要,叶飞不曾想过也不知情,只管摇头。小李哥又道:“如此说来,事情有无本在两可之间,谁人会信?”这话似乎有理,无凭无据便是捕风捉影,哪能胡乱给人定罪?叶飞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又听小李哥说:“事发当日,全村子的男人除了出远门的便到田间准备春耕去了,只有七人无事。两人上了年纪,其中一人还卧病在床,另一个在和老伴舂米,余下三人均在我家饮酒,贾氏家若真的有男人,也只能是杨槐、杨希平父子,哪里还能有什么奸夫?”
看来这事另有隐情,叶飞来了兴致,追问道:“可事情究竟如何?”
小李哥讥笑一声,接着说道:“事发当日。我娘子给孩子做鞋去找贾氏借锥子,窗户下已把整件事听得清楚。”眼看要水落石出,叶飞听得更是仔细。
“是杨槐要糟蹋儿媳,贾氏死不相从奋力拒他,我娘子本要进屋去助贾氏,不想她力大,竟自己挣脱逃了出来。我娘子为免尴尬,便躲在门后才未被贾氏看见。”小李哥想起此事仍愤恨不已,毫无保留的尽数说出。
叶飞惊道:“原来是这样。杨槐岂不是禽兽不如?”
小李哥气得牙关紧咬,骂道:“最可恨的是,老淫棍不知羞耻,为挽回颜面竟反过来添枝加叶的诬陷贾氏有奸情,一时间嚷得沸沸扬扬,乡里人人尽知。再找杨希平助他做恶,弄得和真的一般。”
叶飞在旁嚷了一句:“这兄长也是天良丧尽。”
小李哥轻叹一声,望着杨希文新起的坟头,说道:“令人惋惜的是。杨希文听了两家话语真假难辨,被父兄逼着,最终难过骨肉亲情,做了傻事。”忽又听他含泪哀呼道:“杨二哥,如此大事你为何不多等几日,总有真相大白之时?那日见你本想与你诉说,但想一桩丑事,由我说出来恐怕被你记恨,还是让你自己知道的好,没想到却是晚了。可你为何不去问问我家娘子?咱俩相交有年,我夫妻可曾骗过你?”
一番痛惜自悔之词弄得叶飞也是心酸,也骂:“这对父子,不知做了几辈子的畜生,竟没有一点的良心?”
小李哥并未和他一起怒骂,转头问他:“事后你不也听杨槐说过,二公子早年伤了一次没了生育,而贾氏,看身段该是有了身孕,定是不洁,似是证据确凿,只是可惜了二公子,还假惺惺的掉了几滴泪水,似是真的心疼儿子。”
叶飞确实听杨槐说过这话,但见小李哥如此,想想真相并非如此,忙问:“二公子何时伤过,怎样的伤情与养儿育女又这么大的关联?”
小李哥仰头叹道:“很多年了,与我一起遛马不幸摔坏了身子。昨日我去问过当年为二公子诊病的王大夫,他只愤骂了一句‘一派胡言!’王大夫乃前朝太医,国中圣手,有回春之妙,他的话怎能有假?”
叶飞也惋惜道:“杨槐为了掩饰罪行,在贾氏死后还要诬陷于她,想他二人均扑黄泉,已无分辨之机,恐要千古沉冤。”
小李哥又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杨槐一双淫手伸向儿媳,逼死了儿子,杨希平跑了媳妇,看他二人如何还能在马庄呆下去?”又叹了一声,说道:“可惜杨希文夫妇,本是恩爱,死后竟不能同穴,就连祖坟也入不得,确实悲哀。两口子勤劳肯干,心地善良,不想竟有这样猪狗不如的父兄?”
两个人一人一句咒骂了好一阵子,叶飞敬佩小李哥仗义,一拍他的肩膀说道:“兄弟,后会有期,日后有为难之处尽管到归化找我。”
小李哥伤心点头,也道:“回家时吱呼一声,我请你吃酒。”
叶飞别了小李哥回到欧阳煜身旁接过包袱,闷声不响走了一段路,看着离杨希文的坟地远些,问:“师父,可知贾氏奸情一事如何?”欧阳煜阴沉着脸答道:“全听到了,这父子定然不得好死。”
相距甚远师父竟能听得清楚,听力亦是惊人。看来师父也瞧不起畜生一样的行径,能被他说中了倒也能安慰杨希文夫妇地下一对冤魂,世间也少了一股污浊之气。人说师父嫉恶如仇,豪侠仗义,果然不假,今生随他定能干一番大事业,想想也是光彩。想着想着,俨然自己也是一位侠士一般,顿觉得正气满胸。
心里正美,忽听师父问道:“你大师兄龙海现在如何?”
龙海也是父亲的弟子,与姐夫马世方一起拜在父亲门下,因其年长姐夫两岁,便被奉为大师兄。小时候总要他陪自己玩耍,却不知怎的,姐姐婚后出了一次远门再不见回来。后来听姐姐说,父亲先前对他器重有加,姐姐也对他颇有好感。可那次去少林寺为娘还愿,有人说他杀了少林寺藏经阁的师父,他虽矢口否认却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自那以后,便少有人与他来往,常一个人闷闷不乐。姐姐嫁给马师兄没几天,他便离家不归。
却不知师父为何要问,便说:“多年不见,已是杳无音信。”
只听欧阳煜叹道:“若有机会定要见他一面,我只是想知道,叶大侠英雄一世,怎么会看错人?”叶飞听他话里有话,却不知所为何事,本想问个详细,但见他皱眉不语,脸色凝霜,便止住不说。
忽听背后马蹄声起,回头一看,一队唐军疾驰而来,慌忙避到路旁。待唐军过后,一路尘埃落地,欧阳煜看着远去的唐军问道:“如何一人这么熟悉?”又恍然道:“原来是那位少年将军。”
叶飞问:“适才路过的唐军中有师父的故人?”
欧阳煜点了点头,说道:“正是。这是晋王的亲卫,其中一人便是都指挥副使慕容景。你看他年少,却是颇有英才,当真难得。”
叶飞不识慕容景,哪知道他如何?听说是晋王的亲卫,便问:“莫非晋王到了这里?”欧阳煜摇了摇头,也问:“是啊,晋王如何到了这里?”
师徒俩边走边说,渐渐地日影西斜,一个岔口处,欧阳煜停了下来,望着一旁的岔道若有所思。叶飞问道:“师父要去哪里?”欧阳煜一指岔道,说道:“这是去往顺州的路,顺州镇守使(唐五代时一州军政长官为刺史)朱宗远和我是莫逆之交,多年不见,早该去看看了。”又抬头见西天已是红霞一片,落日只剩半边,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天色渐晚,要几日才到,不如先找一个村子住下,明日再作打算。”
他这里正惋惜不能去探望故友,叶飞的心里却泛起了嘀咕:“以为师父只是一方豪杰之士,受人尊敬自不必说。不想竟认识这般显贵,先是晋王亲卫的将领,再就是一方镇守使,朝野之间颇得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