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一人中等身材,官职不低,腆着肚子晃到大街中央,也不问众人,朝身旁一个校尉说道:“问问他们,怎么回事?”
校尉应了一声,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这是檀州镇守使吴良将军,谁在闹事?”
檀州毗邻儒州,因儒州早被契丹人占去,一些胡人便常在这两州交界处小打小闹,犯了事也好尽快逃回,不想镇守使却来到这边陲小村。
契丹人酒劲上涌,反应迟缓,立在那里晃着脑袋似是不知所云。郑老板上前一步,诉说原由:“吴将军,小的开了一家酒馆,这胡人在店内饮酒偷了一只酒壶,讨要不给还打我闺女,太过无理。”
吴良又问:“哪是你家酒馆?”郑老板回首之时见尚伯年和傅亮已来到街上,正挡视线,歪着头一指,答道:“这家便是,小生意,勉强度日。”
吴良又问契丹人:“你偷了人家酒壶?”
契丹人敢作敢当,伸手掏出酒壶高举过头,答道:“是我拿了,这只便是。”
周遭行人见他真的偷了酒壶,均是暗想:“偷了酒壶还不赶紧归还人家,还当着官家的面炫耀,不怕丢人还不怕死?”
郑老板也道:“吴将军,按照大唐律例,盗窃财物除了归还赃物外,还要坐牢。这胡人非但不还还动手打人,应罪加一等。”
吴良点了点头说道:“言之有理。”
行人中一人说道:“这案子断得公平。”一旁的人也点头道:“这案子一眼便可明了,将军聪明睿智,哪里还用多费心思?”
可契丹人却不认同,忙大声反驳道:“您是大人,比这些俗人更明事理。他应该请我酒肉才对,哪能加罪?”
吴良心中好奇,问道:“这是为何?”
契丹人话也不顺理,答道:“他丢了酒壶就该付出一些辛苦,哪有空手取回的道理?”
这分明是在胡搅蛮缠,可不知吴良是真的不懂还是被他弄得迷惑,眯着细眼略一沉思,冷不丁的冒出了一句:“这话不假。”
一句话弄得众人摸不清头脑,相互瞧瞧,均想:“将军糊涂,哪能这样断案,不辨是非谁说的都对?”契丹人倒是一脸的得意,抖着腿捧着酒壶,像是在说:“看你请不请我酒肉?”
郑萱头脑转得飞快,叫了一声“将军”,说道:“你把他带到牢里,一日三餐请他,不就结了。”这办法再好不过,契丹人不是要吃请吗?多请他几顿又能如何?众人见她小小年纪竟这等聪明,均赞叹不已。
郑老板有这样的女儿,倍感欣慰,见众人为他撑腰,气壮起来,上前便要抢夺酒壶,惹得契丹人一阵胡语乱叫。
不想吴良却拿不定主意,喃喃自问:“这样妥当?”弄得一旁的唐军也不知该不该帮助郑老板。
何瑛读了几本唐朝律法,见他这般无用,急道:“吴将军,按照唐律,这等案子取回酒壶再罚些银两便可,牢倒是不用坐的。”人群里有明白人,赞道:“对,就是这个理。”尚伯年和傅亮也道:“还是何xiǎo jiě懂理。”
忽听有人嚷了一句:“何xiǎo jiě,这样断案有失公允,怎能欺负我族人?”
众人不曾听过这等浑语,均是惊奇,回头望去,却见一个契丹人站在身后。何瑛看的清楚,正是耶律九斤,心下一惊,暗道:“他如何到了这里?”但思这里已是大唐国土,且有唐军,怕他何来?四处望去,见他身后再无旁人,放下心来,讥笑一声:“原来是耶律兄,不知你有何高见?难道你丢了财物还真的要请他痛饮一番不成?”
不等耶律九斤答话,吴良却双眼突放异彩,欣喜的喊了一句:“耶律兄,一别数载左右盼不到你,竟在这里。”原来他们认识。
耶律九斤故意吊他胃口,笑道:“先别忙着叙旧,我们先断一下案子如何?”众人不解,这案子再清楚不过,何须再断?难道他还有什么奇妙的法子?好奇心起,均一声不响等他言语。吴良也问:“依你应如何断法?”
耶律九斤端起架子,问道:“今日几何?”
吴良掰着手指数了一下,答道:“正月十三,怎样?”
何瑛心中一叹,暗道:“已到了正月?不想这新春佳节竟不知不觉中在山里渡过,转眼又到了元宵佳节。”
耶律九斤嬉笑一声,说道:“就是。按照契丹国的习俗,今日是‘放偷日’。百姓尽可随意偷盗,甚至能偷一个女人回来,官府不究。被盗之人要改日备好酒菜才可赎回。我这位族人言行并无不当之处,为何要又关又罚?”
街上汉人居多,从未听过哪里还有这样的习俗,甚是惊奇,议论纷纷,“随意偷盗竟不受罚,岂不无法无天?”“就是,家家防贼,人人去盗,能不乱套?”
一人似是认可他的话语,言道:“幸好不是终身占有,可以赎回,倒也损失不多。”却立马招人驳斥:“把你老婆偷去,过三天再送回来倒也毫发无损。”那人嬉笑一声:“我老婆有人偷便好,只是我要回家等你老婆来偷。”“嘭”的一声,那人肩上已中了一拳。
吴良别无嗜好最喜风月,一听可以偷一个女人回来,顿时喜形于色,一拍光亮的脑门,像是醒悟,言语也不规矩起来,嚷道:“我早听说有这样的规矩,你不说我倒忘了。走,我们先饮几杯,晚了再去偷个女人来。”竟然放着案子不问,一把扯过耶律九斤便走。
所谓的“偷女人”,却是情窦初开的青年男女,早已私定终身,在放偷日商量着一起私奔,过些日子再回家办喜事,两家人多数认可,并非是不管人家情愿与否用蛮力抢来。井市之人无聊,尽扯一些风流韵事。
可郑萱舍不得酒壶,见官家不为她做主,急了,喊了一声:“还我酒壶!”冲上去便要抢夺。何瑛微微一愣,怕她再度吃亏,忙追过去将她拦住,手一伸便向醉酒的契丹人脸上抓去。
契丹人以为她像村妇打架一样只会挠人,忙把头一仰,脖子一歪,打算伸手去挡。却不知何瑛变化极快,未等他抬手,玉腕一翻向下一探,便把酒壶抢在手里。郑萱也是机灵,忙接过来死死地抱住。
这动作利落无比,惹得众人“咦”了一声。
耶律九斤正要随吴良离去,听声音回头一望,也喊了一句:“你好无道理,怎能动手去抢?”何瑛满不在乎,哼了一声,说道:“大唐国土没有这条规矩,偷了东西便要受罚,你要怎样?”
耶律九斤见她耍横,气得脸涨通红,想要动手明知不敌,侧脸见到吴良便疾声求救:“吴将军,若不严加惩治,这还得了?”吴良却不知此举该罚该赏,被问得一愣:“这,这”二字,便没了下文。
何瑛不信一个唐国官员能不辩是非偏向胡人,也不理会,拉起郑萱说道:“我们回去。”郑老板也过来护住女儿。
忽听一人高呼:“我再抢回便是!”一人凌空飞来,伸手便向郑萱的怀里抓去。
何瑛听声音不用细看便知来人定是三角眼,一把推开郑萱,右手随意拍出,“啪”的一声,双掌一触即分,三角眼借力,一个筋斗翻了去。立在地上大声笑道:“何xiǎo jiě好本事,竟然砍了查隐将军的手逃到这里,看来今日该算算总账才好。”围观众人一看打了起来,“哗”的一下散出老远。
傅亮看了半晌早不耐烦,见他到来立马想起死去的若柳,大仇怎能不报?怒吼一声:“把命留下!”冲上去抡拳便打。
吴良这回来了本事,朝二人吼道:“住手!当街斗殴,嫌命太长找死不成?”可傅亮仇怨满胸哪能听得进去?依然不管不顾一个劲的猛打。惹得吴良火起,一摆手,唐军“哗”的一下便把二人围了起来。
尚伯年也想替徒弟出气,但见唐军动手恐闹出大乱,忙上前将二人分开,恐傅亮再打,费尽力气才把他拖住。三角眼屡次帮毛铮做恶,何瑛自是恨他不浅,看情形动手不得,灵机一动计上心来,凑到吴良身旁,施礼道:“将军,这些人在大唐国土,当着您的面如此嚣张,分明不把你放在眼里。”
一句话勾起了吴良的火气,当即怒道:“狗胆包天,全都带到衙门里去。”
郑老板一介小民,胆小怕事,一见事闹大了,宁愿自己吃亏也要息事宁人,忙拿着酒壶上前,哀求道:“将军,些许小事何必大动肝火,这个酒壶由他拿去,权当送给他又有何妨?”
吴良这才想到事由酒壶引起,想想也是不值,现在店家大方不想索要,本应无话,却忘了他们因何闹得热火朝天,晃了一下斗大的脑袋,迷迷糊糊问了一句:“你们为何当街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