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潮湿阴暗,四壁皆是松土,只在脚下铺了一层薄薄的干草,勉强能坐下来休息一阵子。
把傅亮留在外面太过扎眼,若柳不避闲言将他藏在自家的毡帐里,又怕进出不便,找来父亲的衣衫给他换上,换了装束便像换了身份一般,与汉子们差别更大,再无人会想到他们本是一路同来。
傅亮担心尚伯年等人,如百爪挠心,在毡帐里团团打转,口中不停地叨咕着:“这可如何是好?非要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不可。”弄得若柳万般无奈,只好不住的安慰他:“此事若无良策万不能急于一时,别再是弄巧成拙,惹出大乱子来。”傅亮知她言之有理,但苦于无妥善的办法,能不急躁?若柳也是一时无计可求,只好与他一起躲在毡帐里冥想。
忽听帐外一女子唤道:“若柳,丢失的羊可曾找到?”
二人一惊,若柳刚要起身迎到帐外,却见帘子一挑,正是先前与族长议事,又去打探汉子们来意的那位紫袍女子走了进来,正要开口再问,见到傅亮当即一愣,立马止住话语。
妙龄少女的毡帐里藏着一个男子,难免叫人多想,若柳神色尴尬,忙解释道:“姑姑,早找到了。小羊掉进一个土坑里爬不上来,是这位大哥跳进去把它托出来的,却不慎扭伤了脚,正要找些草药敷上,歇息片刻便要回去。”说完,转身把傅亮推到床铺上坐下,抓起他的右脚用力一扭,问道:“还疼吗?”又频频眨眼,示意他装作哀痛也好骗过姑姑。却因她用力过猛,傅亮已感疼痛,即便未领会她的眼神也是难忍,照样“哎吆”一声大叫起来。
紫袍女子已看在眼里却不便揭穿,“哦”了一声,说道:“既然扭了脚应安心静养才行,不可太过吃力免得加重伤情。”接下来又问:“羊在哪里?带我过去。”
若柳知她找机会与自己独处,“哎”了一声,朝傅亮摆了摆手,又调皮的做了一个鬼脸,随姑姑一起来到帐外。
远离毡帐十余丈的地方,紫袍女子停下脚步,审问犯人似的盯着若柳问道:“他是哪里人,如何来到这里?”她面容严峻,若柳却毫无惬意,嬉皮笑脸的说道:“姑姑,些许小事何必认真。他是从南国逃来的汉人,访友时路过此地,帮我救出了小羊,别无它事。”
紫袍女子也是听人风语说若柳带一位男子进了毡帐,颇为担心,听她话语半信不信,便要提醒她几句,话里有话,说道:“契丹国的律法不许与汉人通婚,你应自重些才好。”
若柳面带羞色,一紧鼻子,嗔怪道:“姑姑误会了。我家就要迁到南国,哪里还会想这种事?”心中却想:“到了南国,看你还如何管我?”
紫袍女子方知自己错会了意思,心里踏实了许多,却因尊严不在便思寻回,又想起被关进地牢的汉子们。哪知不想便罢,一想起来还真的担心这男子和他们有何瓜葛,又问:“不是和筹粮的那些人一起来的?”
若柳极力证明着:“当然不是。这个人我早先见过几次,以种地为生。”忽然间又想到:“姑姑提起他们,何不打探一番?”装作乖巧的样子低声问道:“姑姑,那些人犯了什么罪?为何非要将他们关进地牢里?”
紫袍女子见她的做法并无不妥,又与汉子们毫不相干,心绪好转许多,便不再提防,和颜悦色的说道:“饶州胡损将军与契丹王爷耶律柔格起了争执,动了刀兵。这些人像是契丹人派来的,别再是有什么阴谋。查隐将军的主意,说是为了稳妥起见,只有把他们先抓起来再说。”查隐便是与紫袍女子一起在族长的毡帐里议事的那位白面男子,以稳健著称。为本部落的军事首领,一概的军政大事均归他管辖。
一听双方打了起来,若柳一惊,忙问:“真的,那我爹他们怎么样了?”
紫袍女子神色凝重,答道:“只是传言尚未得到证实。放心,你爹有神灵护佑,我军兵马众多,即便是偶有战端亦会平安归来。”
听姑姑安慰两句,若柳略放宽心,轻出了一口气,又问:“既是传言便当不了真,可这与那些人有何相干?”
紫袍女子答道:“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到此地,叫人不得不防。只是他们来意如何尚不可知,还少一位契丹官员,他是这些人的首领,此行的目的也许只有他一人知晓。奇怪的是,始终没见到他人在哪里。”
若柳听傅亮说是经商,当着姑姑的面又不好明言,又想知道她的想法,便道:“何不细问一番,看他们都说些什么?”
紫袍女子莞尔一笑:“问过了,他们都说是生意人。可问起行当里的事,尽是疯疯癫癫的,半点也不着边际,叫人如何能信?”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看了若柳一眼,冷笑道:“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终究难说实情,何不拷问一番?”
若柳错愕的看着姑姑,暗道:“这么残忍!”
送走姑姑,想起那些令人生畏的刑具,若柳立马钻进毡帐里,不等傅亮开口,急切的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做何营生?”姑姑的话险些把她吓到,却仍希望傅亮等人是生意人,是故不问来意。
傅亮已答了一次,见她又问,心中慌乱,答道:“早和你说过,是生意人,正要回南国去。为何又问一次,难道有事发生?”
若柳心中不满,埋怨道:“姑姑不相信你们的话。为了能问出实情,打算对你那些弟兄们动用大刑。那些刑具恐怖之极,令人欲死不能,谁人受得了?这等关头你仍不说实话,叫我如何帮你?”
汉子们与傅亮既无血脉亲情也不是故交,但同样遭逢大难,又一起为奴多年,怎忍心他们再受大刑,何况还有师傅尚伯年在内?且被迫为奴原本可怜,若柳心善,没准会帮助我们,便道出了实情:“我们本是归化、儒州等地的匠人。”
若柳瞪大眼睛问道:“为何又来到这里?”
傅亮面露戚容,话语中带有哀伤:“契丹人占了山后五州,杀了我们的家人,又把我们掠至饶州强迫为奴,为他们修建府邸、桥梁,打造家居所用,一晃便是数年。惨状可想而知,劳力过度及患病亡身者不计其数。”
若柳未想到他们是这样的境遇,心下一惊,其悲惨之状早有见闻,不用打听,又问:“那你们是如何出来的?有人花钱赎你们还是他们发了善心?”
奴隶可以赎身,但价钱不低,除了亲人谁有那样的良心?可他们的家人被杀个精光,还有谁关心他们?退一万步讲,即便家人还在,又哪有那样的财力?至于契丹人的善心,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傅亮哀叹一声,话语低沉:“胡损谋反,我们被派去阻挡奚兵,实则是被当做诱饵,一场厮杀便死了五百余人,我们趁乱逃了出来,昼夜奔波至此。”
饶州果有战事,若柳替他爹担心起来,冷不丁问了一句:“我爹怎么样了?”
一听这话才想起来若柳的父亲也被招去饶州,可他何曾相识?混战中也只留意自己人的伤亡,谁又会刻意关注敌军如何?只好笼统的说道:“奚兵先用骑兵冲击,那阵势势若排山倒海一般,刚一交锋我们便有多人倒地身亡,后来两军人马又全被契丹人射死,侥幸生还者百里不足有一。至于你父亲是在先锋的骑兵里,还是跟着后续的大军,我们无从知晓。”提起那场恶战,傅亮仍然心有余悸。
弄不清父亲的近况,若柳心绪不安起来。但没有消息总比得到死讯的好,但愿神灵能保佑他平安无事。若柳心里念叨几遍,转身来到帐外。
见他们不是契丹人派来的汉军,毫无侵犯族人之意,是关是放都毫无紧要,若柳起了恻隐之心,便欲设法搭救这些身陷牢笼的汉子们,自己到了南国也好有几个得力的玩伴,为难之处保不准会求到他们。
可如何搭救?思来想去自知自己无此本领,便想起了姑姑,心道:“姑姑掌管族内事务,平日里族人均敬她三分,由她出面事情好办得多。”
匆匆忙忙找到姑姑,正遇她要提审汉子们,吓得她慌忙止住,摆退众人又把姑姑拉进毡帐里,低声细语的向她道出了实情,话语中极尽哀求之意,求姑姑不要为难这些可怜人,大发慈悲放他们回到南国。
一番话说得姑姑半信半疑,问了几遍便增加几分确信,又见她哀求起没完没了,忍不住心软,便答应她:“我试试看,成与不成倒也难说,终究是尽力而为。”喜得若柳连蹦带跳跑出了帐外。
紫袍女子虽答应了若柳,可依照权限,此事应归查隐将军管辖,人是他抓的,若无他首肯断难成事,要费一番脑筋与他好好商议才行。忽然又想了起来,窝藏和帮助逃亡的奴隶本是重罪,看来,此事要有一个绝妙的障眼法子,且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纰漏。
查隐将军正坐在账里一边饮酒一边猜想这群汉子是何来历,来意如何?忽见紫袍女子进来依然坚持把他们说成商贩,心中疑惑,凝眉问道:“商贩哪里能买到军马?大人莫要听信他们胡编。”紫袍女子一笑,说道:“将军有所不知。族人在饶州与契丹人起了争执,抢了许多军需,有人便要发一笔横财,便把这几十匹军马卖于汉人,正要骑回南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