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们见主人对她如此中规中矩,料想她身份定是尊贵,非常人能及,看情形若无她的许可想买到食品也难,一位汉子懂事,忙效仿主人的样子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见过夫人。我们路过此处没了食物,正要购买一些也好糊口,望夫人大发慈悲,能卖我们一些。”
紫袍女子见他随和,谦恭的样子倒不像是军士,却也放心不下便问:“诸位粮食用尽,想来此行路途遥远,但不知从何处来到此地,欲往何处?”
汉子直言相告,答道:“从饶州来,回南国去。”
毛铮说的便是饶州,若他们真的是柔格派来的岂非坏事,紫袍女子警觉起来,又问:“饶州如何,近来可有战事?”汉子留了个心眼,话语谨慎:“我们来的时候尚太平无事,近况却无从知晓。域内各族亲如一家,哪能轻起干戈?”
这话与毛铮所言大不相同,紫袍女子起了疑心,为求真假试探着又问:“你们在饶州作何营生?是牧羊还是当差?”
尚伯年先有交代,逢人不可道出实情,问起身份但言商人。只为商人身份不贵不贱,又不参与种族与国事之争,免得麻烦。汉子铭记于心,答道:“做些小生意,仅供一家人勉强度日。”
问了半晌未觉得哪有不妥,紫袍女子有些无趣,但她毕竟工于心计,暗道:“何不细问几句,真的也就罢了,若是假的必然露出马脚来。”便追问道:“做哪种生意?是珠宝还是绸缎。”
汉子们皆是苦力出身,生意场上的事本就一窍不通,又被掠多年与世隔绝,任事不知,这连珠般的问话早就应接不暇,哪里回答上来?本想就她说的两样顺杆爬去,又觉得太假,支吾了半晌,才道:“盐食盐。”
契丹国本有食盐,且不许私人贩卖,话语一出便知是假,紫袍女子从他闪烁的目光中看出汉子们并非是什么商人,心里有了底数,望了望他们骑来的军马,又看了欲卖食品的主人,不发一语,冷峻着脸,昂首走了过去。
若柳端庄秀雅,落落大方,娇美中别有几分风致。傅亮几乎忘记了数年来的凄惨哀苦,沉寂多年的jī qíng被重新唤起,仿佛万千世界都凝聚成这一刻。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简直就像刻意雕琢一般,无不完美。芸芸众生,人间百态与此间毫不相干。
若柳家本要南下经商,可她不曾离开过草原,对遮蔽在群山那边的世界即陌生又颇感好奇,不停地问询。只是她对中原的习俗和生产知之甚少,哪里知道要问些什么?傅亮家住归化州,自幼在铁匠铺学艺,周边商铺林立,见惯了商家往来,各色人等,话题一开便说得神采飞扬,竟听得若柳如醉如痴。听了半天方有些眉目,原来这经商与放牧颇有相似之处,都要不辞辛苦地往来奔波,只是经商在城市间,而放牧则要在草原上。
说着说着,傅亮便炫耀起家乡的葡萄来,别处的葡萄吃起来皆是剥皮,他家乡的葡萄却可以切片,且不流汁,粒大皮簿。
北地苦寒,少见葡萄,若柳心中好奇,便问:“味道如何?”
说起这话,傅亮更是胡天海地的吹嘘起来,说道:“味道鲜美,甜酸可口。不瞒你说,那年仲秋,我想起了葡萄,便偷偷的跑到架下摘了一筐打算一次吃个够。真是解了馋隐,一次吃完一连数月仍回味无穷,都进了腊月里了,我仍以为仲秋没有过去。”
这福享的太大,馋的若柳双眼顿放异彩,嚷嚷着等到了南国,非要傅亮带她去吃葡萄。
傅亮当然求之不得,满心欢喜的答应下来。两颗心越谈越近,到后来竟相互仰慕起来。
二人正谈的情深意浓,忽听一阵喧闹,不知发生了怎样的事,抬头望去,却不知哪里涌出一队手持利刃的奚兵来,不管是何种原因,把正在筹粮、牧马的汉子们吆喝着,连推带搡的赶到了一起,汉子们无缘无故遭他们驱赶,心中不悦,便和他们争执起来。
傅亮好生愕然,呆立在那里问道:“出了什么事?”
若柳也是一脸的疑惑,喃喃的说道:“只是筹粮,为何要争执起来?”
傅亮豪情万丈,向前踏了一步,说道:“我去看看。”若柳是奚族人,行事方便许多,也道:“我和你一起去。”
何瑛侧脸见事情不妙,一指:“尚大哥,你看!”
尚伯年惊见异常,当下一愣,忙起身回走,刚迈出两步又停了下来,迟疑一下说道:“你二人先躲藏起来,我一人过去便可。”何、袁二人正关心众人,闻言均是不解,何瑛止步看着尚伯年,问道:“这是为何?”
尚伯年不及细说,只道:“情况尚不明朗,免得被他们一网打尽。”看来事态轻重难料,何瑛非愚笨之人,不做无谓之举,却替尚伯年担心,叮嘱道:“尚大哥,务必小心行事!”
尚伯年点了点头,说道:“那是自然。”疾步向人群跑去。
袁梦有些慌恐,问道:“何姐姐,他们为何不许我们卖粮?”何瑛道:“看情形不干卖粮的事,应该另有事情发生。”袁梦又怯生生的问道:“那我们还能回家吗?”原来她担心回不了家,何瑛蹲下身子握住她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笑着安慰道:“放心,一定能回去。”
尚伯年挤进人群,见起了争执,一心想要弄清原由,便站在那里仔细辨析双方话语,只听一奚人将领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跋涉至此有何意图?”众汉子先前还想讨个说法,见到尚伯年均朝他望去,等他发话。
尚伯年答道:“我们是商人,正要返回南国。”
奚人正纳闷如何少了契丹官员,不曾留意又多一个汉子,却质疑他的话语,嗓门更大,喝道:“一派胡言,生意人哪来的军马?且人人身有刀伤,说是盗贼倒有几分相似。”
尚伯年只好继续编造:“南国的马只能耕田不善驰骋,此马备受青睐,便有人出重金让我们引进良种。不想被强人看中意欲抢劫,我们拼了性命方逃脱出来,还伤了几个弟兄。”说到死去的弟兄,尚伯年心中伤痛,面带凄苦。
这与刚才汉子所说的“贩盐”又不相同,奚人如何能信?讥讽道:“你几辈子积德行善竟有这么大的福气,天大的好事尽落到你头上?这青海骢是百里挑一的良驹,整个契丹国也只有这几匹,谁肯卖给你?”
汉子们皆是工匠出身,哪里识得青海骢?但即便是假的也要坚持到底,不然便是自认谎言,尚伯年又道:“一位贵人与买主颇有交情,一面求财,一面爱马,我们只是帮忙运马而已。”
无名无姓的到底是哪位贵人?不说出来谁会相信?又一个奚人凑了过来,说道:“将军莫要听他狡辩。即便是卖马,谁又会给配上这样贵重的马鞍,分明是非抢即盗,看样子不严加拷问,他们难说实情。”
奚人将领果然不耐烦,把手一挥,吩咐道:“将他们带回去细问。”立刻便有奚兵上前推搡众人。汉子们怎肯就范?便与他们扯打起来。一名奚兵恼怒,劈手抓过一人将钢刀压在他的颈部,厉声喝道:“谁敢抗命便砍了他的脑袋!”
一声大喊犹如惊雷般,立刻寂静无声。此法颇有奇效,几名奚兵纷纷效仿,扯过几个人利刃加颈,汉子们迫于奚兵的淫威,不得不任由他们摆布,就连尚伯年也只得顾及弟兄们的性命,亦不敢造次。
傅亮因跑出去帮若柳救助小羊,离得稍远,这时才气喘吁吁的跑来,见状便欲上前搭救众人,却不如若柳稳重,一把将他拉了回来,责怪道:“这么多奚兵,你找死吗?”
但傅亮重义,怎忍心让弟兄们受苦?非要执意上前,却见尚伯年对他摇头示意,方知仅凭自己一人之力真如螳臂当车,便是四肢百骸被碾得粉碎也是于事无补,不如先做一个漏网之鱼再伺机搭救,便乖乖的被若柳藏在身后。
这里有奚人的牧民,也有近旁部落的民众和从南国逃来的汉人长相往来,傅亮不在汉子们的行列里而与若柳同行,奚兵当然分不清他是哪里人,也省去了盘问的力气。刚才施舍他们糕饼的妇人倒是晓得他与汉子们同伙,但见若柳这样袒护他,又不想招惹是非,便忍住不说。
奚人的大牢倒也简单,挖了一个深足一丈的地窖,留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小口,放一个木梯子供人上下,等把汉子们悉数赶到地窖里,便撤掉梯子,找一块窖口大小,钉得结实的木排盖得严严实实。留下两名奚兵守着,周边尽是族人的毡帐,一有动静便能召集许多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