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坑大而圆却是不深,蹲在坑边伸直了手臂便可抓到小羊。可令她气恼的是,小羊怕人,即便她这位朝夕相处的主人也不例外,总是不停的向后躲闪,女子费了好大的劲却连一根羊毛都没有碰到。若不是她吝惜衣物,趴在坑边定能把小羊抓到,偏她洁净的很,说什么也不肯让她洁白无瑕的袍子上染到半点泥污,是故老半天也没把失足的小羊救出坑外。
傅亮上前搭话:“姑娘,我来帮你。”
女子一见是他,会意的一笑,起身说道:“多谢仁兄好意。只是这小羊生分的很,恐怕难以抓到。”
傅亮毫不在意,俯下身子趴在坑边大手一伸便抓到小羊的脊背。小羊受到惊吓叫声更大,如孩童哭求般,四蹄乱蹬,身不由己的被提出坑外。
救出了小羊,女子心绪欢快,站在一旁高兴地嚷道:“出来了,出来了!”傅亮见女子高兴,也是欣喜,为讨她欢心,半跪坑边抱起脏兮兮的小羊往女子怀里一送,说道:“给你小羊。”
女子已是喜不自禁,刚要伸手去接,却见母羊不及二人提防,突然间如斗牛般冲了过来,一头撞在傅亮的后背上。傅亮正半跪着,受此撞击身子不稳,头朝下“扑腾”一下便跌进土坑里,连同刚抓到的小羊也一起掉了进去。许是他弄得小羊叫声凄惨,惹得母羊恼怒耍起了威风。
遭逢变故,料想女子不被吓到也会去驱赶母羊,哪知她非但如此,看着傅亮的狼狈相竟站在坑边抚掌大笑起来,弄得半截身子还在土坑里的傅亮一时之间哭笑不得,一脸的无奈。
待女子笑罢,傅亮再次将小羊托出坑外,自己却仍站在坑里仰望女子,帮人解困话语便硬气了许多,问道:“喂,你养的羊如何这般厉害?”
一提这话女子更是乐不可支,格格两声,蹲下来与他齐眉,双目流波紧盯着他说道:“我们奚人个个都是英雄,所养的牲畜当然健壮的很。你不是这里的人,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
傅亮好心助人却被折腾到坑里,本想就此讨要人情也好和女子亲近一些,被她岔开话语只好继续谎称是南归的商人,因筹备食物路过此地。听他们急需食物,女子听完一脸的兴奋,忙道:“我家有不少的余粮,正愁找不到买家,何不到我家里去取?”
傅亮求之不得,又恐她听不明白误解语义,忙解释道:“我们要做熟的,拿来即可食用,比如干粮一样的东西。”女子也道:“正是。我家做了许多,再不吃恐怕坏了发霉,丢了也是可惜。”
寻常人家储存粮食多是生米生菜,肉类也是晒干了的,哪里会做熟了许多在那放着?即便是傅亮他们筹粮也没有指望三家五户便能凑齐,心下好奇便免不了多问几句。
交谈中方才知晓。原来女子名叫若柳,从祖父定居于此。契丹人占了山后五州后,国内便有大批民众离开大漠,越过长城,崎岖数百里去了归化等地,或垦田、或经商,有的从艺匠人,学成后自己开了一个手工作坊,等等,五行八作无不有人涉猎。奚人中也有不少头脑精明者,随众到了幽云之地,凭着诚实肯干,积攒了不少的家业。
若柳的父亲有一位近支的族人去了归化州,因身无一技又困于生计,便从归化州向这里运起茶叶来,供贵族们享用。虽说车马劳顿,往来几回竟是获利颇丰。有了余钱出手便阔绰起来,逢人便说幽云之地如何的富足,金银玉帛、měi nǚ香车遍地,犹如天堂相似。若柳的父亲听了几次动了心思,竟然变卖了牛羊欲举家南迁,也好奔一个康乐日子。
临走时要招待一下族人,一是故土难离,二是感谢族人数十年来相携相助,便做了不少的食品。不想酒席还不曾摆上,便遇胡损征集兵马。奚人闲时劳作,战事随军本不稀罕,若柳的父亲便同百余名壮年去了饶州,做熟的食品无人享用便一直放在家里,幸好奚人懂得怎样储存食物,又值深秋,虽然放了几日,也不至于发霉变质。
听若柳的父亲被叛军招去,弟兄们又被契丹人胁迫与他们殊死苦斗一番,均伤亡惨重,傅亮心中纠结却不敢道出实情。
正值何瑛等人歇马、筹粮之际,两个人悄悄地溜进奚人族长的毡帐里,不用细问,定是毛铮和三角眼。
毛铮做好标记便一路尾随,见他们在奚人住地停了下来,便思歹计欲再度谋害何瑛,却不知她哪里招来这么多同伴,如护卫一般,弄得他无处下手。一筹莫展之时,猛然间想起了胡损谋反,大战在即,耶律九斤曾建议他随军平叛,若能立得尺寸之功便可谋得一官半职。但他见柔格势弱料想取胜艰难,不想枉送性命,便寻找借口百般推辞。
耶律九斤一心为他谋取入仕、进阶之途,见他这般无用又急又气,为给他鼓气,便胡乱说一些柔格已联络四方援军暗设伏兵,正要生擒胡损云云。不经意间便把何瑛建议萧翰征集奴隶作战一事顺嘴说了出来。
毛铮正欲远遁,任事都不被他放在心上,哪里肯信他的话?唯听得何瑛消息来了兴致,但在饶州,人家有萧翰关照,纵有妙计仍是不得施展,只得暂把念头藏在心底不做他想,寻得机会离开了饶州。
那日路上遇见何瑛,亦不知她带的这群汉子是何来路,此时想起了耶律九斤的话,又见这些人衣衫破旧,须发蓬乱,有的身有伤痕,正经的军士皆英姿挺拔,哪里会这样落魄?心中揣测他们定是奴隶,只是不知何瑛为何要将这些人带到这里。原来他一直以为何瑛为了躲他逼婚避难饶州做了官差,不曾想过她是被强行掠走此时要逃回南国。
何瑛为契丹人谋事,而奚人正与契丹人大战,按理来讲,何瑛与奚人应是对头才是。也不管这里的奚人与胡损有无瓜葛,心想总之是同族便能扯上干系。对了,没准她奔波至此,有什么不利于奚人的阴谋也说不定。想到这里,一个怂恿、离间的恶念涌上心头,便潜入奚人住地找到他们的族长。毛铮心如毒蝎,若被他知道这些人被契丹人胁迫曾与奚人厮杀惨烈,奚人重义,有仇必报,怎能让何瑛等人活着离开这里?
族长年逾花甲,须发花白,精神矍铄,毡帐里温暖如春,只穿着一件白色中单正与两人商议族内事务。一女子身着浅紫色长袍,已是半老之姿红颜褪尽,面容赢瘦,双目漆黑格外显得聪明伶俐,正与族长诉说着什么。左首一位男子四十岁上下,国字脸,面白无须,见二人谈的欢快正仔细聆听。
毛铮一进毡帐便开门见山的说道:“族长大人,来了一群契丹人的汉军,唯恐对族人不利,大人应早做提防,免得弄出什么乱子不好收拾。”契丹国早有一些从南国投奔而来的汉人,困于生计被充到队伍里,故称汉军。
族长忽见一个陌生人进来,话语唐突,一愣,问道:“你是何人?怎知来了汉军于我不利?”毛铮是南国涿州人,这本无干系,只好捡要紧的说:“我自饶州来,胡损将军正与柔格王爷血战,契丹人在这个时候派一队汉军到此,指不定有什么阴谋,为全族计,大人应谨慎些才好。”
就连这一男一女也是一惊,族长看了看二人,又问毛铮:“将军与柔格打了起来,此话当真?”来征兵的官吏只说或有战端,却不讲明与谁争锋,忽听对手竟是契丹贵族柔格王爷怎能不惊?好在胡损近年来征伐不断,即便是契丹境内各部众间也是屡起战端,倒叫人见怪不怪。
饶州正有战事并非谎言,可问起原由,在奚人住地却不能说胡损谋反。毛铮眼珠子一转胡编起来:“两部比邻而居,为争草场屡有摩擦,柔格理亏便恶意诬陷将军,将军一怒便欲踏平饶州,现在双方战得正酣。”他胆子大得惊人,竟在背后编排起柔格的不是来。
如此大事倒不能等闲视之,族长谨慎起来,从帐外叫进一名护卫,问道:“果真来了一队汉军?”护卫道:“确有一群陌生人,为首的穿着契丹官服,余下的皆是汉人,从打扮上看倒不像是军士。不过,他们骑的是契丹军马。”何瑛等人抢柔格亲军的马匹是为了逃回南国,不想却添了麻烦。
毛铮又道:“马来不及重找,人倒好易装,故意隐藏身份也说不定。”
话到此处,族长不在犹豫,朝中年男子说道:“你去调集兵马以防不测。”又转过脸来吩咐紫袍女子:“你去查探一番,也好弄清他们的来意。”待二人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又命令护卫道:“去把大人们叫来。”
紫袍女子离开毡帐,寻了半晌才在一顶毡帐前面碰到购买食品的汉子。主人正与汉子们讨价还价,见她前来忙行了一个大礼,解释完事由便站在一旁,双目紧盯着女子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