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忙解释道:“兄弟误会了,我家哪里少了这点口粮?我也是见你们人多,这点糕饼不够果腹,让你们多找几家,若不嫌少尽管拿去便是。”说完,拿起口袋,大方的扯过傅亮的手一把塞在他的怀里。
见妇人舍得,众人略感慰怀。但每户仅此一点,即便多走十户八户也仅够这些人一顿温饱,眼看还有三五日的路程,如何熬得过去?何瑛自幼衣食富足,不需讨要,每遇行乞之人,家里也仅是一碗生米,两个铜板便打发走了,从不见多给,只有付得起银两的才不在乎多少。离开妇人的毡帐便嘀咕了一句:“分文不取谁肯供足我们?若付得起银两给的必然痛快。”
汉子们为奴多年,哪里能有银两?闻言均是愁苦,尚伯年回头望了一眼,说道:“我们只有这些马匹,不然送给他们一匹,能否换来一些粮食?”
一人嚷道:“没了马匹如何赶路?”一人接过话题:“说的也是。两人共乘一骑必然走的不快,若累坏了马匹,被契丹人赶上又当如何?”
傅亮也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所乘的马匹,说道:“这马鞍贵重的很,定值一些银两,大不了不用马鞍,照样能骑回南国。”
柔格亲军的马鞍品质当然上乘,眼下的情形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袁梦突然嚷了一句:“我这里倒有一些银两,不知能否够用?”从腰间摘下一个荷包大小的口袋,拿出一锭银子举到眼前晃了又晃。
众人双眼顿放光彩,拜救命菩萨一样感激她“袁姑娘真是好人,这下倒不愁吃的了。”“还是你聪明,记得带些银两,不然的话,真不知如何是好?”“这救命的银子确实珍贵,袁姑娘在我们危难之时屡次仗义相救,真是恩同再造。”喜得袁梦咧嘴一笑,一颗虎牙甚是可爱。
何瑛接过银子用手掂量一下,感觉足有五两,用来购买三十余人半个月的口粮富富有余,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问道:“你哪来的银子?”
袁梦不解她因何有此一问,愣愣的看着她,说道:“那日萧将军给的,如何能忘?”何瑛恍然,那日萧翰带她上山,说起胡损蓄意谋反,回来时碰到因契丹人拿活人喂狗心情糟糕透顶的袁梦,以为她没了吃的便给了她一锭银子,没想到她能留到现在,便问:“你没去买东西?”
袁梦一脸的不悦,提起这话便发起了牢骚:“鬼地方连店铺的影子都不曾看到,哪里去买东西?”
饶州刚建,除了旧有的牧民,远方投奔的汉人也只是开垦少量的耕地,只能满足基本生存所需,且均是自给自足少有交换,怪不得她一文钱都花不出去,不想今日却成了大家的救命钱。
有了银子,便不愁果腹之物。一些人挨着毡帐去购买食物,其余的留下来照看马匹,尚伯年带着傅亮、何瑛与袁梦徒步向前去探寻回家的路径。
这里的山并不连绵也不险峻,倒像是旷野间堆砌的几堆乱石,地势或起或伏。低洼处四方汇聚的河水沿着冲击而成的或纵或横的沟壑,终成一条大河蜿蜒向东。两岸水草丰美,最易牧民久居。早有从北面赶来的奚人几代人聚居于此,相亲相助,繁衍生息。
落叶飘零,齐腰高的牧草已被牧民割走,运到家里储存起来作为牛羊越冬的草料,低矮处秋草寥寥,乍眼看去,整个草原犹如脱了毛的骆驼,瑟瑟的秋风中显得格外凄寒。只有远处的牧群平添了几分生机。
四人寻着牧民稀疏杂乱的足迹和弯曲的车辙,尽挑干硬的路面行走。饶过坡度渐缓的小丘,不经意间走了三里的路程,从林木的稀枯处来到河边,两岸枯黄的芦苇在风中摇曳。河面宽广,枯水的季节水势不缓不急却是浑浊的很,肉眼难辨深浅。偶尔看见一两只小鸟从河上飞过。
何瑛最是心急,问道:“这么宽的河,怎么过去?”
傅亮捡了一块石头扬手扔了出去,“啪”的一声水花四溅,仍试不出能否涉水而过。袁梦跑过去拾了一根长棍,递给傅亮,说道:“不如用这个笨法子试试。”傅亮接过木棍,双脚踏在一块最凸向河心的石头上,尽量的把木棍远伸,斜插入水,触底后又用力插了一下,晃了几晃,拔出来看了看棍上的泥土和水痕,蛮有把握的说道:“这里不足二尺,刚好没过膝盖,不难渡过。”
可何瑛还是不敢确信,又问:“整条河都是这么深吗?”
木棍只有丈许,尚不及河宽的十中有一,连河心都难以到达,别说对岸了,又不知这河水是否是一样的深浅,傅亮哪敢确定?
尚伯年插了一句:“回去找一个牧民问问便可知晓。”
这是最简捷最可信的办法,四人沿原路回转,边走边四下张望,袁梦活泼乱跳的走在最前面,见三人行进缓慢,心下着急不停地催促:“这荒野冰河的,哪里能见到人影?还是快些到奚人住所找人问问。”三人心里暗笑,却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去的时候每一步都在寻找心中的路径,不停地揣测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形,心有思索自是感觉慢些。回来时凡事已是了然于胸,漫不经心忘记了时光,眨眼间又到了草原,顶顶苍穹般的毡帐映入眼帘,正想走近些找人问询,忽见前面一女子乘马而来。
女子正值妙龄,秀发随风,额头光亮,细眉圆眼,面庞轮廓清晰颧骨微耸,肌肤白皙而清秀,身穿白色长袍,腰扎皮带,策马疾奔之时不停地微颦双眉向左张望。骏马如雪雕一般,四蹄发力,刨起松软的泥土带着枯草向后飞溅。
白衣白马像一朵白云在秋风萧瑟的草原上飘飞。
傅亮青春少年,为奴数载不曾见过女人,乍见白玉般的女子心下怦然一动,没了魂魄一般,双目含情,直直的望着女子渐行渐近。正巧女子纵马掠过众人身旁不经意朝这边瞥了一眼,四目相交,见傅亮这般痴呆,顿时面色绯红,嫣然一笑,头一扬,又催马向前奔去。
何瑛举起手臂打算将她拦住问个明白,可“唉”字未及出口却见一人一马已奔出老远,轻叹一声放下手臂,斜眼看见傅亮仍呆立在那里望着女子渐去的背影,心中暗笑,轻声唤道:“傅亮,看她去了哪里?追上去问问河水深浅。”
傅亮痴迷间闻声缓过神来,方知有些不妥,神色尴尬,听何瑛有意为自己遮掩,心绪稍缓,支吾道:“她的马太快,哪里赶得上?”回头再望,却见女子已经拨马向左边的坡下奔去。顺着她前行的方向远眺,一只母羊领着两只小羊正殷切的望着女子。
袁梦看着欢喜,嚷道:“定是母羊找不到家了,她才出来寻找。”
白马奔到母羊近前,女子跳下马来,并没有急着赶羊,反走到离母羊一丈远的地方低头细看,看样子像是在寻找什么。只见她愣了一下,突然蹲下身子伸手摸去,却不见了手臂,不难猜测在她面前定有一个土坑,不知是什么东西掉了进去,应该不深,不然的话用手去摸又哪里能够摸到?
女子身子前倾摸了好一阵子,也未见她摸出怎样的东西来,许是怕弄脏了衣物,半晌无果却始终不肯趴在地上去摸。又不肯就此放弃,直起身子蹲在坑边低头冥想。
何瑛见女子为难,有意开傅亮的玩笑,双眼迷离笑着对他说道:“快去帮她,正好问明路径。”
傅亮知她在嘲笑自己,也正盼着美差,不管他人如何做想,欢快的应了一声:“你们等着,我去去便来。”撒欢似的跑了过去。
袁梦也喊了一句:“我也去。”撒腿便要跟上,却被何瑛一把拽了回来,正不知何故,却见何瑛绷着脸喝道:“他一人便可,你为何要去?”袁梦倔强的说道:“我去看小羊。”何瑛不停地挤眉弄眼,一脸的鬼黠,说道:“等他回来你便可看到小羊,何必非要辛苦?”小孩子哪懂男女情事?虽然有些不悦,但见何瑛不允,也只好耐着性子等着。
尚伯年年岁稍长,见过风月,最理解少年情怀,又不碍正事只好由他前去。自己则找了一个干爽的土堆坐了下来,说道:“马还需再歇一会儿方能恢复脚力,他们也不能这么快便凑足食物,我们倒能歇上一阵子。”
袁梦则呆呆的望着坡下的两只小羊出神。
傅亮一路欢心跑到女子身旁,见她的前面确有一个土坑,坑里还有一只小羊已弄得灰头灰脑,正瞧着女子“mī mī”的叫个不停。每叫一声便引得母羊急切的呼唤,叫声或长或短,此起彼伏。母羊身旁的两只小羊正啃着荒草,也时不时的仰头附和一两声。
定是小羊自己贪玩,一个不慎掉进坑里无法攀出,母羊不肯弃它而去便留在坑边等它,才误了回家的时辰。等主人发现不见了这一家四口,便骑马出来寻找。幸好高一点的牧草尽数的被牧民割回家里,余下的乱草不是低矮的很便是倒伏在地,没了障目之物,哪里有羊一眼便可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