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参与祭天的不是柔格本人。他明知凶险,为防不测,便找了一个相貌相似的军士替他前往。不出所料,胡损见他们没有同谋之意便动了杀机,混战中,这位军士左肋中枪,他自己却躲过一劫。
柔格知道胡损筵无好筵,便找来萧翰一起闭门商议。萧翰读过几本汉学书籍,虽然识字不多,句子尚不通顺,大意未曾明了,却也恍惚记得南国上演过鸿门大宴,急忙去找何瑛请教。这汉学经典当然难不倒何瑛,她稍作回忆,便想起了当年鸿门宴上,项庄舞剑意在取沛公性命,幸好樊哙挺身而出,才使项庄的意图落空,便建议他找一位武学高手随身护卫。
柔格屡次上书奏明胡损密谋造反,阿保机虽未全信却也不敢太过放纵胡损,任其妄为,便欲委派亲信来查明真相。耶律丰泽毛遂自荐,获得恩准后来到饶州。柔格正急寻万夫不挡之士,见到他几疑天神来助,喜得近乎癫狂,便叫他一起到了胡损大营。
但当年鸿门宴上,项羽自持战功轻视刘邦,优柔寡断才使刘邦借如厕之机从间道逃走。当时诸般原因暂不必说,若项羽真的被那些怂恿他杀掉刘邦的人说活了心,刘邦焉能活命?怎会有后来的大汉江山?且今日胡损不比当年项羽,柔格此行真是身入虎穴,命运难卜。
思来想去还是全无把握,何瑛又找到萧翰,让他设法规劝柔格莫要前往。但形势所逼柔格不好推辞,还是萧翰想了一个偷天换日的主意,军营里挖地三尺,终于找来一个与柔格相貌相似的军士替他赴宴。难怪宴会上胡天阳听“柔格”的嗓音不同往常。
令人惊叹的是,这名军士明知凶多吉少依然前往,宴会中知守大节,舌战奚人诸将,不仅忠勇,还颇俱学识,其雄辩之才堪称无双国士。万幸的是,军士伤势较轻,并无性命之忧。柔格感激之余敬佩其才学胆识,在送往庆州时塞了一封荐书送于耶律阿保机,称其堪当大任。想阿保机看过之后必然委以重任,对军士而言,总算忠心感动天日,没有白白的以身犯险。
一个军士的安危无关大局,身陷敌营危情之时,耶律丰泽大可一人杀出重围,也免得累赘。但见他不仅大义,更兼智勇,犹是敬重,情非得已绝不独自求生。也是吉人自有天相,万难中,胡天阳挺身而出,三百名骑兵救了二人,风驰电掣般逃了出去。
一干人逃回饶州,胡损谋反一事证据确凿,为防他派人lán jié,柔格立刻派出五路信使,每路两人,换马不换人昼夜奔驰飞报阿保机,请他速速发兵来援。自己和萧翰带兵扼守险要之地,尽力阻滞胡损大军。
胡损见他寻了替身,自己费了半日的口舌竟说于无用之人,心愿未偿还折损数员大将,又听他辱骂,顿时懊恼,马鞭向前一指,喝道:“阿保机独占天下,唯施阴谋,随性妄为。你等与虎狼结党,荼毒生灵,以致万民含冤,无门雪恨。我奉天讨贼,欲张大义于域内,立威德于四海,必扫除奸凶,复振社稷。但凡天良未泯,心存公道者,皆应倒戈投诚,共屠暴君。若仍执迷不悟,积恶如山,恐义军峰起之时僵尸仆地,血流成川,悔之晚矣!”
一番慷慨陈词,惹得柔格等人哄堂大笑,柔格相顾左右,讥讽道:“不想这逆贼这等口才,若真的依他说所,我们不都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了?”又遥指胡损,怒骂道:“你不学无术,穷于生计,乞活白福。外无寸土之功,内少恩惠于民,竟心怀逆节窥视恩主洪基,惊扰四邻,欺凌弱小,剽掠民财,以致四野积尸,牛羊绝影。如今又妄称神谕,图谋不轨,三岁孩童耻与你同立天地之间,何以示人?若趁罪孽尚浅尽早背缚受降,也免得全族受戮,否则天兵一到,妇幼难存!”
一番言辞气得胡损脸色铁青,想要出言反驳却如鲠在喉,难听话语。萧十奴勒马奔回,言道:“将军,多言无宜。不如派一队骑兵奔至大路尽头拦住他们的去路。我带一队步兵,多配弓箭从正面上山,定能将他们擒住。”
胡损张望四周,问道:“若他们埋有伏兵或退至山林,又如之奈何?”
萧十奴不以为然,说道:“敌军兵少,纵有诡计又怕他何来!他们若退至山林,我们便直取饶州,夺其粮草,牛羊。眼下正值初冬,四野无食,不出旬日便可饿死他们。”
胡损喜形于色,点了点头,刚要开口。一名奚兵的探子跑到近前,报了一句:“将军,发现一伙契丹军,正向我军后队奔去。”
后有敌军不得不防,但思萧十奴话语有理,哪里放在心上?略一沉思,吩咐道:“命令后队延缓前行,原地阻敌。”待探子应了一声离去后,又朝萧十奴道:“萧将军,擒住柔格,我记你大功一件。”萧十奴受到鼓励,得意异常,把手一挥,一队铁骑甲胄鲜明,如龙腾虎跃一般向前奔去。
哪知马足刚动,前方道路上便涌出一伙人来,与野人相似,个个须发蓬乱,衣装破旧,肌肤外露,足有五百人之多,人手一杆长枪。奇怪的是,枪头的锋刃上还各有一个倒钩,奚人瞧得稀奇,却不知做何用场。前方一杆大旗迎风舒展,上写着“契丹国辽州始平军。”
胡损识得契丹文字,见状一惊又难以确信,唯恐弄不清楚,急忙细问:“这是哪来的兵马?”萧十奴更是惊诧,泥塑般望着这伙怪人,喃喃的说道:“辽州始平军,如何到了这里?”
这里与辽州相距甚远,不奉诏怎可跋涉前来,莫非是柔格邀来的援军?果真如此,想始平军有上万精锐,再加上饶州四千劲旅,要想取胜实非易事,可这么多援军如何未见探子回报?胡损想想还是不解,又问:“可还有别处兵马?”
萧十奴也是难以置信,摇了摇头,答道:“未见附近有兵马调动。柔格哪有调兵之权,难道被阿保机抢了先机,暗中调兵?可他为何不就近调兵?”
终究是想不清楚,只好先弄清形势再下论断,若是真的情况有变,还需审时度势,重做打算才行。
胡损被这些怪人弄得莫名其妙,却不知这些人便是何瑛建议萧翰,由那些为柔格建王府的奴隶们组成的队伍。
自何瑛得到萧翰的许可,与奴隶们一起打造钩镰枪和铁蒺藜,她便利用这一便利把这些奴隶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原来,这些人都是归化州、儒州等地的居民,且皆是匠人。阿保机占山后五州后,便把那里的工匠全都掠回国内,为他们建造城郭,打造生产器具和手工制品。耶律柔格当年随军前往,因居首功分得大批工匠,便把这些人带至饶州为他建造私城。
那个高鼻深目,短须的匠人名叫尚伯年,世居归化州,铁匠出身。刘守光盘踞幽州时曾被掠去充为军士。燕国亡国后被他寻得机会逃回故里,不想又被契丹人掠夺至此。那个长圆形脸,重眉虎目的青年是他的徒弟,姓傅名亮,二人皆是在店铺做活的时候一起被掠。不仅如此,契丹人为断了他们想家的念头,竟当着他们的面,把他们的家人悉数杀死。
何瑛见他们的境遇更为悲惨,心生怜悯,便暗下决心一定要带他们一起逃回南国。
在考虑这些人应归谁节制时,何瑛想起了掠她来饶州的那支队伍打着“辽州始平军”的旗号,建议萧翰让他们扛着这面大旗,不仅与诸军有所区分,也好用这面旗帜招摇一番,借此蒙骗奚人,让他们弄不清原委,以为我们有大军来援,进而有所顾忌。
萧翰见一个看似不起眼的主意竟能起到这样大的作用,喜得直夸何瑛聪颖多智。可何瑛却想着由自己负责联络这些人,也好有机会相约一起逃走。但绞尽脑汁胡编了许多理由,萧翰就是晃着脑袋,以刀剑无眼,奚人性残为由,死活不许她参与其中,急的她搔头挖耳,没了主意。
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契丹人竟把这些人当做先锋,且看的极为严紧。从打造器械到行军的路上,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之下,即便是到了战场,也被置于契丹人利箭的射程之内,稍有异样举动便被立刻射杀。那些看似只有秃枝败叶的大山里,其实暗藏着诸多弓箭手,用来对付奚人,也监视奴隶们。
这些铁骑是奚人精锐,每逢战阵必冲锋在前,见这些装束平常,且无弓箭,自然不放在眼里?打算借助骑兵迅猛冲击之势,一个回合便把他们踏烂在铁蹄之下。拼命催马,势若狂风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