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损一脸的轻蔑仰望柔格,却见他身后不知何时又多出一伙人来,其中一人正是萧翰,手握令旗。另一个面目清秀,身着契丹官服,旁边还站着一个孩子。他当然不识何瑛与袁梦,暗道:“一个不少,正好一网打尽。”
哪知奴隶们见骑兵气势汹涌,不但不慌,依然如钉子般的站在那里,就连手中的长枪尚未摆出格斗的架势,有的甚至还倒背在身后,一副轻佻无稽,不习战阵的模样,均想:“这等乌合之众只能送死,有何用处?”
渐行渐近,连奴隶们的五官都隐约能辨,眼看飞扬的铁蹄就要踏在他们身上,却听奴隶们一声齐喊,大手一扬,数百枚黑色星斗般的东西飞了出来,不辨何物。几名骑兵身上中招,或直接掷在脸上,一声惨叫便滚落马下。多数“黑星”散落在地上,疾驰的骏马刚刚踏上,只听一阵嘶鸣,立马有十余匹轰倒在地上,马背上的骑兵一下子被摔出老远,身手矫健的还能起身,不少人被摔死摔伤,哀嚎不绝。有的正好摔在“黑星”上,被刺得鲜血淋淋,伤亡难料。
胡损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形?被惊得目瞪口呆,难料接下来将发生怎样的事。柔格满脸的喜色,回头看了看萧翰,说道:“此计甚妙,看胡损如何嚣张起来?”萧翰也喜形于色,解释道:“这是贺林牙的主意。”柔格点了点头,笑道:“林牙大才,定堪重用,万不可委屈了她。”何瑛忙谦虚道:“王爷过誉了。若无王爷,林牙哪敢乱作主张?”
此时山路上一片混乱,后面的铁骑狂奔中止步不及,或撞或绊,多数被掀翻在地。一些骑兵亦能在乱推里穿行,却将刚刚爬起来的奚兵又撞翻在地一阵践踏,或死或伤者亦有多人被踏成了肉泥,又一阵风似的冲到奴隶面前。
奴隶们全家被屠,积恨极深。但在契丹人利刃的威逼下,生死关头哪敢表露出来?只好任人摆布。如今被驱至沙场,后有契丹人的利箭,前有奚兵,要想活命必须杀光眼前的“敌人”,方能死中求生,是故个个奋勇直前。
幸好钩镰枪还算应手,向前一探钩住马腿用力一拖,马失前蹄,马上的人又被摔了下来。有的更为神勇,直接钩住骑兵的甲胄,猛地一拽,骑兵再难坐稳立马栽了下来,奴隶们倒转钩镰枪一阵乱刺,顷刻间又有多名奚兵毙命。
后继的骑兵倒也勇敢,眼前的乱象和惨烈的情形并没有吓倒他们,见前面已经接仗,正好来得及拨马,趁机饶过乱堆冲了过去。虽无迅猛冲击之势,但两军短兵混战之时,奴隶们再也无法投掷铁蒺藜。幸好钩镰枪对付骑兵颇有奇效,倒也神威大显。一时间,人喊马嘶,铿锵之声响彻山林。奴隶中有不少中枪倒地者,奚兵也落马无数。
何瑛本要救人,一看有人伤亡,立马慌了手脚,一拉萧翰,喊道:“萧将军,快叫他们别打了,死了这么多人如何是好?”可两军正呈胶着状,怎能说停便停?萧翰一心专注两军厮杀,对她的哀求置若罔闻。
后面的骑兵越涌越多,因担心伤到自己人,没法横冲直撞,只能原地打转见人便刺。这样一来还不如直接跳下马来更为矫健,奴隶们倒是占了不少的便宜,钩镰枪上下齐舞,竟把数倍于己的敌军挡在那里。
奚人骑兵如蚁而至,几乎将奴隶们淹没其中,何瑛急了,大喊道:“萧将军,还不派人去救他们。”说完,竟伸手去抢萧翰手中的令旗。
但契丹人本想让这些奴隶尽可能多的杀伤敌人,至于他们的生死却从没放在心上。萧翰岂能让她抢到令旗?急忙一躲,瞪大眼睛刚要训斥,眼见是她,立马换上笑脸,假意安慰道:“时机未到,再稍等片刻。”
奚人的兵马原本众多,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挤了满夹道。萧翰见状大喜,目露凶光,冷哼一声,手中令旗高举猛地摇了两下。
何瑛未见他这样可怕的神情,心下一颤,还未等她弄清楚怎么回事,却见两侧的山腰间突然冒出诸多的弓箭手来,利箭森森直指夹道上奚人骑兵,还有他们中间的奴隶。不等有人下令,只见乱箭齐发,再看夹道上正拼命厮杀的两支队伍,直如强风吹柳,折杆拔根,人马相继毙倒无数。利箭整整飞了半柱香的功夫,等夹道上没了声音才停了下来。
何瑛如木鸡般呆在那里,等她回过神来,夹道上已是积尸如鳞,尽数插着箭羽,老远看去像是一座长满幼松的小山。
何瑛想起那些奴隶来,声嘶力竭的大喊一声:“尚伯年!”也顾不得凶险,发疯一般奔下山坡,向“小山”跑去。袁梦始终和她形影相随,替她担心,再说,留在山上已无亲近之人,也一路疾奔紧跟了上去。
何瑛没想到萧翰竟不顾奴隶们的死活,即恨他残酷又恨自己,若不是自己让他们随军作战,这些人怎能惨死在这里?来到乱尸堆里边找边喊:“尚大哥,傅亮!”连喊几声均无回音,急的她话语里带着哭腔。
本以为毫无希望,却见不远处一个奚兵的尸体动了一下,从下面钻出一个人来,应了一声:“贺林牙,我在这。”正是傅亮,喜得何瑛几近失声,喊了一声:“傅亮!”忙疾走几步把他扶了起来,上下打量,见他除左臂上有一点皮外伤外,周身毫发无损,逐放下心来,问道:“你还活着?你师父哪?”傅亮茫然四顾,也问:“刚才还在这里,人呢?”
正寻不见人,忽听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兔崽子,只顾自己躲藏,也不给我扔一个死尸过来。”回头看去,只见尚伯年躺在一匹插满利箭的大马尸体的肚皮底下,正在骂他。二人大喜过望,刚要过去扶他,正巧袁梦赶来,一把将他拉起来,嗔怪道:“没死还要装死,吓人吗?”
尚伯年一把年纪,怎会和孩子计较?翻身站起,话语甚是感激:“多谢林牙惦记,我还活着。”见二人安然无恙,何瑛手捂胸口,长舒了一口气,嘴里念叨着:“谢天谢地!”但想起来这二人能幸免,一定还有活着的,便问:“其他人呢?”她只在打造器械时和这些人有过接触,记不得很多,便用“其他人”代替。
尚伯年环视四周,扯着嗓子大喊一声:“活着的都站起来!”
前后左右“僵尸”乱动,陆续有人从死人堆里钻了出来,还问:“不射箭了?”围聚过来足有三十余人。尚伯年不知是喜是悲,话语沉重:“活着便好。”又听一人喊道:“帮我一下!”众人扭头看去,一人正压在奚兵底下,出来不得,忙过去把奚兵搬到一旁,一人扯着一只胳膊帮他起来。
奚兵一开始遭遇铁蒺藜,伤亡惨重,但等两军相接,虽然钩镰枪对骑兵威胁甚大,亦有善谋军事者打算依仗人多势众将这些奴隶斩杀殆尽,便趁奴隶们无法投掷铁蒺藜的时候蜂拥而上,且越涌越多,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把这些奴隶困于阵中。等两侧山腰的契丹兵放箭之时,置身外围的奚兵倒成了奴隶们的挡箭牌,一些处于阵中核心的奴隶们待奚兵尽数中箭亡身后,忙藏于乱尸中,借助死尸死马挡住箭雨,幸得活命。
即便如此,仍有近五百名奴隶战死沙场,或亡于契丹兵的乱箭之下。也有机灵的奚兵效仿奴隶们求生的办法躲藏起来,终于不死,但无论伤与不伤,均要扮成僵尸,等战事平息,契丹人退兵之后才敢出来。
三十余人多半有伤在身,或轻或重,可不管怎样,终究还有一些生还者。何瑛刚要带他们离去,却见两侧山腰的弓箭手又挽起强弓箭指众人,似是他们要乱动一下,便立马乱箭穿身。何瑛面若冰霜,扭头向萧翰望去,一言不发。
萧翰担心何瑛,急忙喊了一句:“王爷!”但因沙场上不能徇私,只好忍着心痛,余下的话到了嘴边又强行咽了下去。
只用五百名奴隶便大挫奚兵精锐,初战告捷,柔格心满意足,心情甚是爽朗,听萧翰的话知他心意,把手一摆,满山的弓箭手才慢慢的把弓箭放了下去。
见契丹人没有难为他们的意思,何瑛心下稍宽,忙带着大家退到山林边上,找一个远离契丹人的地方钻了进去。但大山里残叶落尽,山石裸露,要躲开众人耳目,必须再往深处行进,逐弯腰把自己隐得更低,一行人转了老半天才来到一个落满枯叶的低洼处。
一开始都想远离险境,自是越快越好,此时却有人疑心起来,见着四下无人,一人问道:“我们要到哪里去?”
正是大家面临的境遇和抉择,先前身陷牢笼不能自己,此时倒可思虑一番。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回头说道:“这方圆几里,双方厮杀正烈,千万别让他们碰见才行。”这话倒无人反驳,可总这样转悠也不是个办法,终究要有一个去处才行,可要去哪里,众人皆是茫然,一人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就这样藏着,等战事平息后去找萧翰,看他怎样待我们?”
一人立马嚷道:“要是契丹人吃了败仗谁管我们?依我看,我们要自己想办法活下去才行。”一人因何瑛救下他们,感其恩情已不再生分,胆子也大了起来,提起这事来极为光火,嚷道:“难道还要去给他们做奴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