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再次摇铃击鼓,又足足跳唱了半柱香的功夫,再次来到谦恭跪地的栽立子面前念念有词。栽立子得到神谕,起身又嚷了一句:“主星阴晦暗弱,一旁一新星跃然而升,光耀天际。”
这句话再明白不过,无需解释。胡损也不等众人表态,直接断言:“诸位可都明了?主上不明积恶日久,且强敌环伺,若不重整朝政即便不生内乱也恐亡于外敌之手。当务之急,应北上面见天皇王陈述国事,请他巩固国本,逞奸逆,远汉人,也好国祚长久。”
萧十奴也跟着应和道:“将军言之有理。不如此国之将亡,我辈何以求生?”
黄袍奚人也道:“神意如此,夫复何言?去庆州好了。”
就连毡帐周围的军士也跟着乱嚷:“去找阿保机讨回公道。”
一时间群情激昂,呐喊声响彻行营。
见他们如此心齐定是谋划已久,更验证柔格先前所料不假。知他们叛意已决,如今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己身为皇族既劝阻不住又无力弹压,心下甚急。思虑再三,觉得此地凶险,但若逗留太久唯恐性命不保,便暗思脱身之计。
自胡损言明北上,罕尔虎一直闷坐在那里一言未发,惹得他心中不悦,责备的语气问道:“罕尔虎,你有何高见?不妨说出来听听。难不成仍像奴隶一样苟且偷生吗?”众将闻言,无不侧目而视,等他话语。
罕尔虎一愣,环视四周见众人皆面容带怒,忙解释道:“大家莫要误会。非是我有异心,只是将军离开大营去见阿保机,无疑是投羊喂虎,定要有一个能够保全的法子才好。”
柔格一惊,暗道:“原来这位最有心机,真是小瞧了他。”
见他所虑不无道理,众将不语,皆坐在那里苦思良策。萧十奴最为干脆,嚷道:“这有何难。不如直接带兵前往,进退皆可保全,也免得阿保机轻视我们。”
柔格知道他们故作姿态,为谋反造势,也故作惊愕,忙道:“各位稍安勿躁!不奉旨擅自调兵恐有谋反之嫌,不怕株连族人吗?”
胡损早有此心,如何畏惧?“哼”了一声,冷笑道:“阿保机若准我所请也就罢了。不然,被逼无奈也只好进行兵谏。我有精兵十余万,众将心诚志坚,怕他不从?!”他只有四万军士,为给诸将壮胆便夸大其词。
有他为大家打气,众人更是无法无天,愤愤乱嚷“若阿保机还是执迷不悟,反就反了,有何不可?”“此人屡次残害我部,对我们的奏请往往束之高阁,难道要继续任之妄为吗?”“对,如此奸凶残暴之人,不反何为?”人人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似乎已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只有胡天阳不曾表态,胡损面容冷峻,话语间带有威逼之意,问道:“胡将军远来是客,终究不发一言,赞成与否,难道要跑去告密不成?”
胡天阳不想牵扯其中,含糊的答应着:“对,对。”却不知他所指何意。
这样的答复,众将如何满意?但因他是外人,也只带三百个随从,这造反一事有他无他无关大局,更不怕他跑去告密,便待理不理。
一干奚人取得同心后,目光齐向柔格射去。
柔格暗惊,心道:“这是逼我表态。从逆是万万不能,但若不从,敌营中恐众人难以容我?这话语一出便生死立判,当真委实难决。可即便如此,亦不能没了气节。”忍住怒气,轻笑一声,言道:“各位倒也慷慨,可曾想过后果?刀兵一起,城郭俱毁,人畜尽亡,朝野震怒,域内如何看将军?各位若是信得过我,我即可启程去见天皇王,将各位所虑之事于他言明,料想天皇王体谅各位苦衷,必会有恩典赐予各位。”
罕尔虎一向直来直去,讥笑一声,说道:“我等聚众谋反,岂敢奢望天皇王恩典。王爷只管言明心志,不必忧虑安危一事。”
这是明目张胆的的恐吓,柔格刚要出言叱呵,又恐一言不合立马便惹恼众人,想到先敷衍过去设法脱身为妙。可如何脱身尚无良策,人家便刀剑加颈一般逼你开口,怎样是好?
正万难间,身后的护卫却一脸的怒气走了出来,也不理会众人,一指栽立子,喝道:“哪来的贼人,竟敢妄解神谕?”
冷不丁的冒出一个人来,还真把众人吓了一跳,不知何人大胆,剑拔弩张之时竟敢在此大呼小叫。但各位都是刀尖上添血,久经沙场的悍将,见是一个护卫均不以为然,只是听他话有玄机,皆疑惑不解的望着他,希望弄清原由。
栽立子尚未离开,听他喝问当仁不让的回了一句:“我是听太巫(对萨满的称呼)揭示神谕,如何有假?”
护卫有心揭他底细,又吼了一声:“神谕明明是说‘社稷安稳如山,纳百川入海’,这本是吉兆。可你为何要说‘山岳崩塌瓦砾成堆,百川泛滥如海’?妄解神谕,蛊惑人心,阴谋叛乱,其罪当诛!”
众人当即一惊,暗道:“栽立子真是该死,竟敢妄解神谕。只是不知他被揭穿真相后将如何收场。”胡天阳则想:“原来胡损祭天是假,谋反是真。利用民众对神灵的崇拜弄这样的骗术来煽动造反,真是工于心计。”
本想设局借助“神谕”起兵谋反,哪知即将得逞之时,半路杀出一个护卫来,指责他蒙骗民众。如此一来,不仅野心尽露,民众若起异心岂不大祸临头?怎能沉得住气,胡损顿时怒气冲天,“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指护卫:“混账,神意如此,你却恶意曲解,不敬神灵,应火刑处死。”
护卫面对恐吓毫不畏惧,讥笑一声,转过身来与胡损力争道:“这贼人的话岂能当成神谕?他刚才妄言‘主星昏暗新星升起’云云,试问晴天朗日,如何观得了天象?如此妖言却被你当成神谕用来诋毁天皇王,且扬言兵谏,这谋逆之事你是首恶之人。”
一个护卫竟敢在奚人的大营里当众训斥胡损,众人皆面露惊愕之色。胡损更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立马将他扔到火里。可还未及发作,罕尔虎却要抢先为他出这口恶气,起身拔刀,怒骂道:“畜生大胆,竟敢对将军无理!”一个护卫怎能被他放在眼里,便出言不逊。本想就此过去一刀将他砍死,却想:“杀他容易,但还要为‘神谕’正名一句,不然难稳众将之心。”便道:“太巫与我等相距甚远,且二人皆是细语,大家均一句不曾入耳,你又怎能听见是何言语?冒犯神灵还在这诬陷将军,当真罪该万死!”
原本他怒骂几句也就算了,哪知他一拔刀,护卫立刻起了杀机,双眼凶光毕现,“哼”了一声,狞笑道:“你无力能为便以为别人也无此本事吗?我百步之外亦可shā rén,你可知道?像你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也不等众人反应,右手一扬,一道白光闪过,一把短剑不偏不倚的刺中罕尔虎的咽喉,鲜血溢出,罕尔虎“啊”字未及喊出,“扑腾”一声便仰面倒了下去。想他彪悍异常,竟无躲闪的功夫,顷刻间便死在一个护卫的手里。
众人万没料到他竟敢在这甲士如云的大营里动手shā rén,顿时哗然。两名奚兵回过味来,怒骂着各挺一支长枪冲了上来。
护卫身形不动,也看不清他用何手法,大手一伸抓住一支长枪用力一拉,便把一名奚兵拉到身前,接着挥掌一拍,奚兵顿时脑浆迸裂毙倒在地。又趁着另一名奚兵被吓得丢魂之际,长枪倒转,一下子刺中他的胸膛。
一掌便能击碎头颅,若无千斤神力定难办到,众人无不惊骇。如此关头,怎能让一个护卫吓得没了斗志?萧十奴一脚把桌案踢了起来,双手一拍,偌大的桌案凌空飞起,径直的朝护卫的头顶砸去。有他壮胆,与坐的将领也不再畏缩,纷纷拔刀围了过来。
护卫冷笑一声,长枪变成铁棍,猛地朝桌案砸去,“咔嚓”一声巨响,桌案未到眼前便被他击得粉碎,长枪却弯成一张弓形。
眨眼间萧十奴的钢刀已到,护卫扔掉弯状铁枪,施展空手格白刃的功夫,大手饶过刀锋一阵乱抓,数次险些把萧十奴的钢刀夺去。
两把钢刀从左右刺来,一把指向左肋,一把中途虚晃一招又向他的双脚削去,上下齐攻,配合的极为巧妙。护卫见二人刀法精湛,不敢大意,收起卖弄之心,身子一滑,“啪啪”两掌拍出。左边一人不敢力敌,被逼出两丈多远。右边那人也是钢刀急舞守住门户,防他趁虚而入。
奚人打起仗来倒有一股子不惜命的勇气,一群军士蜂拥而至。护卫大喝一声:“来得好!”闪身窜到人群当中,劈手夺过一支长枪,转身的功夫便刺倒两人。又嫌一支长枪分量太轻便又抢了一支,双枪叠放两手握着,分量十足舞动起来犹如疾风骤雨顿时威力大增,只听当啷乱响,惨叫连声,已有十余名奚兵扑倒在地,或肋骨断裂,或胸前中枪,或头颅粉碎,亦有一名握刀的奚人趴在那里呕血不止,看衣装,应是一位身份极高的将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