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天阳为人敦厚,信以为真,感慨道:“王爷为国操劳,实为我辈的典范,契丹国的臣子若都像王爷这样,何愁江山永固?”
余下的人也都随声附和着“王爷为契丹国鞠躬尽瘁,令我等敬佩!”另一人又道:“是呀,王爷身子不适仍不顾车马劳顿,我辈自愧不如。”“契丹国国事昌运,王爷居功甚伟,居功甚伟呀!”
面对这刻意奉承,柔格不好驳人情面,连声应酬着:“各位过誉了,过誉了。都是契丹国的臣子,各位也有血汗之功,何必过谦!”
胡损见到柔格喜得眉开眼笑,心道:“能来便好,到了这里还不与我同舟共济?”但听众人奉承柔格的话极不舒服,铁青着脸坐了半晌,站起身来到柔格身前,执手道:“我日夜企盼王爷,今日得见尊颜荣幸之至。王爷请上座!”
柔格早发现他神色有异,故作不见,边走边问:“将军正春风得意,为何盼我前来,难道有事要找我代劳?”
胡损干笑一声,故意牵出话题,说道:“王爷取笑了。只是此事干系契丹国运,非我一人之力能为,特请王爷和诸位一起商议,还请王爷替我拿个主意。”
柔格闻言面露惊愕之色,立马止步,瞪圆双目直视胡损,问道:“哦!竟有这等事?将军忧心国事,实是国人之福。到底怎样的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胡损呵呵一笑,扶着柔格话语殷勤:“王爷莫急,请坐下说话。”又侧头嚷了一句:“来人,给王爷看茶!”立马便有一个着装艳丽的女子端着茶壶款步走来,一边斟茶一边话语谦恭:“王爷请喝茶,将军请喝茶。”之后又走到下面为席间的各位一一斟满。
柔格带来的护卫身穿绿花窄袍,圆脸,一字剑眉,目光如炬,鼻如鹰喙,唇上一抹青须。待柔格坐定便一声不响的立在他身后。
柔格端起茶碗吹了吹浮在上面的梗叶,似有所思,未等沾唇又放在桌案上,说道:“这等大事万不能等闲视之。是有人谋反还是外敌入境,亦或国中谁人有异样之举?”
胡损敛起笑容,轻叹一口气,忧心的说道:“近年来天呈异象,国内连遭天灾,不仅财物有损,人畜毙命及不见踪迹者亦是无数。我担心有人冒犯神灵,惹得天神发怒,秧及民众。”
柔格一个心思都用在关注南国的时局及对南国的用兵上面,这些天象、民生之事少有耳闻,不解的问:“何为天象异常?”
胡损怨他不懂,言语有些激愤:“远了别提,单说近两年。前年暑夏蝗灾,糟蹋草场无数。母羊缺乏草料没了**,新生的羔羊多数饿死,就连初生的小牛亦是如此,牧民生计受困,能不是大灾?”说完,又侧脸看着一个身穿黄袍的奚人问道:“上年大雪是哪个季节?”
两名艳装的女子陆陆续续的端上几个托盘来,除了鲜果便是鹿脯和炒兔,上插短刀,按人头一个不少。酒倒是契丹人善饮的曲酒,壶盖一开便浓香四溢。
黄袍奚人答道:“回将军。上年霜天早到,未及仲秋便大雪满天,只一夜的功夫便厚达三尺,压倒毡帐百余顶,亦有全家被埋者二十余户,马匹牛羊冻死冻伤超过半数,牧草弃于荒野,四野无炊,道路不通。”
柔格未亲眼见到,有些不信,问道:“为何饶州未见这样的大雪?”
胡损不冷不热的的回了一句:“饶州北面多山,自然可挡风雪。可我族人与室韦部便没有那份福气了。”
柔格被他呛了一句,心里不快,说道:“这是天灾,非人力能为。且只是一区一隅之地,奈何国事?”
另一个身穿青袍的奚人也插了一句:“岂止这些。就连葬着先祖的黑山也无端的裂开一个山谷,先祖神灵之地遭此祸端,定是非同小可。”
胡损索性把话挑明:“天降灾祸便是神灵警示世人。近年来国中多是亵渎天神,不敬先祖之事。这样的人若不加罪,万一惹得天神忍无可忍,将更大的灾祸降临人间,将入万劫不复之地,罪过大也!”
柔格知他在为谋反寻找借口,若不在法理上将他驳倒,让他继续妖惑百姓,一旦从者云集将后患无穷,“哼”了一声,言道:“将军此言差矣!我契丹新立,国势日强,人心所向,政令畅通,神灵庇佑。故亲者往来不绝,弱者求恩,奸邪之人归于正途,域内一片盛平祥和。即便偶有天灾岂能归于人事?所谓天神震怒一事,恐是危言耸听。”
胡损轻笑一声,言道:“王爷只是见到契丹国光鲜的一面,岂不知瑕疵处必有忧患,若视而不见,可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必将酿成大患。近观天皇王用人不明,奖惩不当,举措有失,且外敌未靖。我担心长此以往,国事堪忧。”
柔格见他肆无忌惮的指责天皇王,言语不敬,不臣之心已显露无疑,心中不悦,也针锋相对的与他争辩道:“国中即便有人行为不端,奈何归咎天皇王?”
胡损闭口不答,拿起短刀割了一块兔肉放在嘴里,大口大口的嚼了起来,又端起酒杯“咕噜”饮了一口,才慢条斯理的说道:“王爷久不在朝中,消息闭塞,国事难免生疏。既然如此,我便捡一些要紧的说给你听。”把酒杯在桌案上重重的一放,示意一旁的女子再度斟满。
眼看他出言忤逆,席间诸位皆有窒息之感,均一言不发。
胡损举止傲慢,开口言道:“轻视国人却偏听汉人言语。韩知古,韩延徽本是南国末流小吏,或不得志或畏罪至此。做宫分人已是恩典,奴隶吗!能效命便是最好。为何还要在这些人当中大行汉制,许种五谷,大批优良牧场尽遭破坏?见他们肆意妄为不加禁止,若国人皆去效仿,岂不成了他们的奴隶?”他决心谋反便不尊重起来,直接连“天皇王”的称呼都省去不用。
柔格尚不知胡汉生产与习俗有何优劣,难做评语,且此等大事又怎敢妄加评论?听他的话似是不知所云,不予理会,便直直的望着他闭口不语。本想听席间诸位的话语,不想他们皆三缄其口,不敢争辩一词。
胡损见柔格无言以对,得意至极,清了清嗓子,又道:“迭剌等人屡次兴兵造反,却罪不加身,他人偶有过失便株连数人,哪里公平?立国七年三月,剌葛谋反泄密仓皇北逃,竟纵兵沿途杀戮,并劫掠西楼,焚烧了明王楼,若是早绝祸根,能有这等惨事?神册三年二月,迭烈哥又起异心,事败之后又得豁免,岂非咄咄怪事?”
柔格道:“这些人皆是天皇王的胞弟,本是家事,天皇王仁慈,旁人怎可妄加指责?”
话到此时,在座的诸位也不再静默,青袍奚人率先叫嚣道:“王爷此言差矣!数万生灵尽遭涂炭,怎可视而不见?轻描淡写说成家事,岂非草菅人命?且天皇王的几位胞弟贪婪之心似山谷难平,若一概的听之任之,必将遗祸无穷,怎会有太平之日?”
一个奚人将领竟敢如此顶撞王爷,若无谋反之心怎能这样大胆?柔格有些恼怒,话语中带有威严,问道:“听这位将军言语掷地有声,却不知名讳,军中任何官职?”
青袍奚人欠身答道:“王爷客气。下官罕尔虎,军中任令稳一职。”
柔格故作恍然道:“早有耳闻,你若不说反倒忘了。”又问:“立国五年,先奚王数次不奉朝命,天皇王上奉天命欲平定四方,率部亲征,便是你扼守雄关拒抗王师,不知可有此事?”
罕尔虎不以前事为耻,朗声答道:“正是。”
柔格气恼异常,“哼”了一声,斥责道:“如此大罪按律当斩。天皇王念你母只有一子,法外开恩留你性命,那时为何不说天皇王奖惩不当,处事不公?”
一席话说得罕尔虎羞愧难当,顿时哑口无言。胡损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好不懊恼。胡天阳倒像没事人一样,左右瞧瞧,见众人无语,又拿起茶碗吹了吹,放到嘴边饮了一口。
微风拂面,吹得彩旗迎风舒展。
为了缓和气氛,柔格长出了一口气,笑道:“诸位对朝政若有疑虑,不如去找天皇王直言进谏。单单在这里逞口舌之争,徒耗时光毫无益处。”心中却想:“几人若去实属自投罗网,那时看你们还敢出言忤逆?”
胡损阴沉的脸尚露喜色,言道:“王爷所言颇有道理,我意正是如此。思虑再三,才特意请王爷和诸位将军到此一叙,意见苟合便一起去见天皇王,势众摧山,天皇王断不能等闲视之。”
柔格心道:“犯上之罪,却拉我为你去壮声势,当我是三岁孩童?”苦笑一声,说道:“可诸位所言之事与朝政得失均无半点干系,反倒有蛊惑人心之嫌,若治你一个霍乱天下的罪名,谁能担当得起?且部族干政本是大罪,诸位还是把心思放在治军勤政上面,如有建树,天皇王定不会埋没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