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惹得何瑛感慨万千,自幼生在罗绮从中,娇养万分,不想被胡人掠至万里荒蛮之地。若不是经他提醒,险些忘了与家人同乐之日。旧年今朝,有父母陪同,携同家人,带上一帆,一起登高赏菊,遍插茱萸,吃糕饮酒。如今少我一人,家中可曾欢乐?而今异国他乡,形影相吊,更无笑语欢歌,顿感凄凉倍至,不由得心中吟道:“九月九日望乡台,他席他乡送客怀,人情已厌南中苦,鸿雁那从北地来。”强忍悲怆,说道:“多谢王爷!”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虽是一样的清凉甜美,已没了个中滋味。
正说着,忽听门外有人嚷道:“王爷,义弟耶律九斤来访!”紧接着,便听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一个契丹人走了进来,正是耶律九斤。也不理会众人,一进门便满面春风的直奔柔格走去。
柔格见到故人也是欣喜若狂,兴奋的双眼流光溢彩,也喊了一嗓子:“九斤,别来无恙!”快步迎上去,握住耶律九斤双手,亲切异常。
何瑛一愣,在奇林县,耶律九斤夺走了我家的玉麒麟,怎么又有一位?但她也是只闻其名未曾谋面,也不知眼前这个人是也不是,不敢贸然揣测。
萧翰识得这位王爷的义弟,也上前搭讪:“耶律兄,一别数年,近日可好?”可耶律九斤只顾与柔格寒暄,只是待理不理的应了一声,毫无情趣可言。萧翰心中不悦,为免尴尬,向何瑛递了一个眼神,与柔格说道:“既然王爷有事,不便打扰,我等就此别过。”
柔格似是看出了一些眉头,不忍心冷落萧翰,忙道:“萧将军何须客气!九斤不是外人,多年不见难得一聚,正好一起叙叙旧情。”可萧翰心绪不佳,执意要走,弄得他好不尴尬,知道难以挽留,便难为情的说道:“本王今晚设宴款待各位,你二人一同过来,莫要耽搁。”
话到此处,萧翰也不好多说,言道:“王爷好意我岂能不知,我与林牙如约赴宴便是。”
走出大院,何瑛见柔格对萧翰礼遇有加,即便在他面前有些许的不悦也都忍住不说,有心知道萧翰到底是怎样的来头,试探道:“王爷对萧将军如此器重,想来将军必有常人不及之处,能否将你英雄轶事捡一两件说与我听听?”
哪知萧翰城府极深,他不说自己反赞扬柔格:“王爷待人宽厚是下属的福分,自入军营便浑浑噩噩的聊以度日,哪里有什么壮举。”
未探出一点消息,陡然觉得这人就像罩着一方面纱一般,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甚是无聊。无事可做,又想起那些被掠的汉人来,总想清楚他们的境遇如何,水光潋滟的一笑,问道:“听说王爷在建府邸,必然气势恢宏,不知建在哪里?进展如何?能否带我瞧瞧?”
这一笑美艳万方,萧翰舒心极了,哪能不应?爽快的说道:“瞧瞧有何不可。只是路途远些,你要吃得起辛苦才行。”
她挂念被掠的汉人,自是不怕,笑道:“正好四处走走,看一下塞北风光,你国民众又如何讨生活的。”
先前不曾细心赏景,此刻心情好得很,便一路留意起来。所遇的景象与汉人居住之地迥然不同。房屋多是新建的,一律正门朝东,并不是人人都喜欢。那些留恋民俗,需要随时搬迁的人家,依旧住在帐篷里。帐篷有华丽的,也有寻常的。用来固定帐篷的绳索上还飘着彩带,有的还插着一杆旗子,随风舒展。大小不一,搭建的也不是整齐,就像乱石子一样,稀稀疏疏。路径弯弯曲曲,不甚平坦。
到处可见髡发、左衽的契丹人,都是厚一点的长袍,足蹬皮靴。见到二人一口一个“萧将军”的打着招呼。一个男孩头发剃得净光,只是在额前留一个木梳背,瑟瑟的秋风中不觉得有半点寒意,欢快的跑来跑去,甚是可爱。
女人与男人的衣着鲜有区分,只在发式上,把额前的头发剪短而已,有的效仿汉人盘着发髻,有的则直接披散着,随风任意飘洒。
一个毡帐前,一位妇人将一口铁锅支在外面,底下还有一堆未燃尽的木柴,应是帐篷里不能生火煮饭的缘故。洗好的衣物搭在木架上,劲风一吹便摇摆起来。牲畜多的人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牛马粪的味道。
一些人正忙碌着把一车牧草垛在一个高高的草垛上,这是给牛马羊储备越冬的草料。这木车与汉人所造的车辆大有不同,皆是**车高,利于行山。
再往前,便是给王爷修建府邸的地方,刚能见得轮廓。众人便在这基础未成的工地上如蚂蚁般上上下下,足有数百名。尽是被掠的汉人,也有为数不多的契丹族的犯人,手脚均带着镣铐。发髻蓬松,衣衫破旧单薄,蔽体尚可,却毫无避寒之用。正吃力的将大大小小的石块和圆木搬到上面。
三三两两身着狐裘的契丹人散落在人群当中,跨刀扬鞭,面容冷酷无情,似是凶残的很,定是在监管众人,稍有不如意便扬鞭惩罚。
萧翰道:“秋冬之际,不易修工动土。他们在储备所需的材料,待来年草长莺飞时节,工程才见进展。”
乍一见这么多囚犯般苦力,何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想都未想便问了一句:“哪来的这么多人?”
萧翰道:“都是战场上俘虏过来的汉军,也有一些犯了刑狱的,他们有罪于契丹国,不得不做一些苦力。”
哪有这么多战俘和犯人?充其量几十人而已,多数是像我一样寻常村民被强行掠来,只是他不肯明说罢了。想他们被掠之时应该同样的凄惨,如今又像牛马一样,哪里成“人”?
放眼望去,辨不清哪个是当日一同被掠的村民,想是十几个人散落其中定是不易寻找。见这里如地狱一般,心中不忍,但亦知自己若不是遇见萧翰,处境恐不如他们,如今一介女流,只身一人,何谈能搭救众人于凄苦之中?
着实不忍再看,便道:“来年方能完工,不急。”
一去一回,足有十余里路。累的她腰膝酸软,双腿如铅重一般,独自回到帐篷里,一屁股坐在床上,打算舒展一下筋骨,也好卸去浑身的疲惫。忽觉得身后一人扑了过来,未及反应,已被人从背后捂住嘴巴,虽想挣扎无奈手脚无法施展。便听一人在耳旁低声说道:“别动,乖乖的听话,便饶了你性命。”
何瑛大骇,呆呆的坐着不敢乱动。那人又道:“听清楚便点一下头,不可耍赖!”声音甚是稚嫩。何瑛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那人“呵呵”一笑,松开手从后面跃了过来,却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头挽双星发髻,圆脸,大眼睛,虽衣着朴素,也掩不住清秀的面容。
何瑛的功夫虽尚属皮毛,但毕竟已是成年,却被一个毛丫头制住动弹不得,确实令人匪夷所思。惊魂初定之时,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到我帐篷里来?”
女孩咧嘴一笑,还露出一颗虎牙,答道:“我是天山圣女门弟子,袁梦。太过劳累,想找一个地方睡上一觉,见这里有空床,特来借宿。”
何瑛对她的话一窍不通,面带疑虑问道:“什么门?”
袁梦不解她为何有此一问,眨了眨眼睛,像是在教导弟子:“这么说吧。古来征伐不断,即便当今也是战祸连绵,持强凌弱。民间或为防身,或为建业,或结交武人结伙自保,便兴起了一股好武之风,与人争锋时为能保住性命。除自己勤学苦练外,无不请名师指点。而为师者,若弟子能飞黄腾达,自身也可保富贵平安,当然,也有未脱名利之人自己去争富贵的。有的开山立派,广招门徒只是为了传承武学。我们的创派祖师就是看弱质女子受害最重,便成立了圣女门,目的就是让我们练好武功免得受人欺凌。”
一番论述也没有说清楚她到底是怎样的来头,何瑛只好再问:“不挑要紧的,竟这般啰嗦。快说,圣女门是怎样的门派?”
袁梦有些厌烦,说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懂,再给你细讲吧。任何事情都免不了有痴心之人,习武之人也不例外。近年来,中原便有一个名叫凌云子的武学奇才,对武学的痴迷简直到了颠而狂之的地步。废寝忘食,不惧寒暑,大成之时便成了天下无敌,这个你总该知道吧?”
凌云子的事迹广为流传,武功竟被说得神乎其神,白一帆和她说过几次,恍惚记得,点了点头又问:“可这和圣女门又有何关联?”
袁梦道:“你知道这些便好。世人把凌云子说成‘天下第一高手’,但你岂不知世上早有传闻‘能与凌云子一决高下的,只有天山尊者夏楚瑜了。”
一句话弄得何瑛惊愕异常,睁大眼睛问道:“夏楚瑜这么厉害?”
可袁梦却对这一说法颇为不满,愤愤道:“夏尊者成名多年,凌云子刚有小成便开口吹牛,真是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