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兵见他如此倔强,不再追赶,一个契丹兵冷哼一声,拔出弯刀随手一掷,弯刀如圆碟般盘旋飞出,眨眼的功夫便赶上了青年,“刷”的一下,便把他的头颅砍了下来,脖腔里鲜血如泉喷涌,无头的尸体向前踉跄两步“扑通”一声倒了下去,手足抽搐了几下,再也动弹不得。
何瑛与他们素不相识,亦无情感,仍觉得太过残忍。可村里人都是几辈相交,熟悉得很,眼看一个鲜活的生命瞬间被杀,心里怎能一样的平静?有的低声垂泪,胆小的被吓得战栗不已,有的则侧过头去,不忍直视。却无人再敢哭闹。
契丹兵就地取材,牵过村民的牛马套上大车,把掠来的财物装满。押着三十余名青年男女,赶着牛羊,迎着萧瑟的寒风崎岖北归。
这群人平日里朝作暮息,只为能侍奉一家老小。上供朝堂,不罪权贵,又严守律法,重信承诺,邻里不争。不曾想在家安稳度日竟惨遭兵祸,转瞬间家破人亡,又被人强迫远赴苦寒之地,时运未卜,能不悲伤?尽是面露哀愁。何瑛却总想着如何逃脱,或等着白一帆来搭救自己,想他武功高强,有他在一定能成。
路径未加修缮,只是旷野间多出几行繁杂的牛马蹄印和行人的足迹而已。契丹人大掠之后怕遇见晋王的人马,急于出境,便不断地催促众人疾行,且要避开大路尽走险境。但众人被绳索连在一起,多有不便,路过崎岖处,不小心一脚踏空,立刻栽了下去,免不了带着他人也摇晃几下。“啪”的一声,何瑛前面的男子便挨了一下马鞭。鞭子本是用来驱赶牛马的,畜生皮毛甚厚尚知疼痛,打在人身上怎生了得?那男子疼得呲牙咧嘴,衣物被马鞭撕开,顿时在后背留下一道深深地血痕。
行走间,所过村落皆丘墟一片,断墙残瓦满目。四野稼轩全无,莽林丛生。时常碰见几具因兵祸无辜亡身的百姓的尸体,多数被野兽啃食,尽露骸骨。只见鸦雀阵阵飞天,狐走狼奔。
越往北,天气越发干寒,朔风凛冽,似要把何瑛粉嫩的肌肤吹破一般。溪流纵横处更是泥泞。涿州刚近仲,北方已结了冰寒,一脚踏进去冰凉刺骨。可偏偏倒霉,忽听“咣当”一声,一辆满装财物的马车的一侧车轮一下子陷进泥沼里,队伍立刻停了下来。两个契丹人走到过来看了一眼,马鞭打得脆响,喊着汉话呵斥着众人上前去推。众人在契丹人的淫威之下,无可奈何的在车后围成半面人墙,双脚蹬地,两手扶住马车用力前推。
可那个畜生却偏要和他们作对一般,稍一费力便止步不前。契丹人更为恼火,挥舞着马鞭催促众人死命去推。何瑛虽是女子,幸好练了几天功夫,力量不逊于男子,还能支撑得住。但对她这样骄纵的xiǎo jiě来说,这样的苦差事无疑是一种折磨,只因境遇凄惨,不得不强忍屈辱。余下的人更是筋疲力尽,泥污满身。
夜宿荒村,契丹人将掠来的人分成男女,各住一屋,外面由几个人看守着。房屋门窗破损,四壁皆空,且阴凉潮湿,只有角落里可避风寒,何瑛身着男装,自然和一群男子挤在一起。找了一推干草蹲了下去,心想:“这般辛苦要到那里去?要想办法逃跑才行。”又想:“白一帆能否知道自己已被契丹人掠走?若是知道他一人能否将自己搭救出去?”不由得心中呼唤:“一帆,你在哪里?”支撑着打算等看守的契丹兵倦怠后也好寻得时机,无奈人家轮流休息,个个都是精神得很,苦无办法,不知不觉中倦意袭来,只好头倚着墙迷迷糊糊的瞌睡了过去。
半夜里,忽听隔壁屋内女人哭声阵阵,中间还夹杂着契丹兵的淫笑声,便知是这些胡人难忍**在糟蹋女人,当下一颤,暗道:“早知被掠必遭非人一样的折磨,没想到这帮契丹兵真如禽兽一般,看来此行凶吉难料!”不免发憷,担心被人识破换了装束,面对这些豺狼一样的恶人如何得了?
黑暗中侧脸望去,虽看不清众人神色如何,却也听不到半点声息。女人虽是他们乡里,但契丹人的残暴血腥,早吓得他们不敢做声,只能忍住哀痛和耻辱。
声音终于停了下来,何瑛再难入睡,眼前总是浮现出那些受辱的女人凄惨无助的情形。猛然间想了起来,心道:“千万别露出马脚来。”逐披发掩面,和稀泥敷于面上,用头巾包裹,对人只称脸有疮疥,想想一定丑陋,必让人心生厌恶不愿亲近,想来能够保全。诸事完毕,想必已无疏漏,可又想起一事来:“诸事倒也好说,只有这如厕一事如何解决?”大家都用绳子拴在一起,单独去定是不行!但当着这么多男人,羞臊难堪不说,立马便会露出原形来。看来,只好耐着挨饿少吃一些,白日里忍着不去,夜间再找黑暗处,别的也顾不了许多。想她一个千娇百媚的大xiǎo jiě,置身困境,也无法顾及颜面。
次日上路时便发现少了两个女人,何瑛懂得几句契丹语,从他们的交谈中知道,昨夜里有两个女人不堪凌辱,一个咬舌自尽,一个撞墙而死。尸体被留在昨晚夜宿的荒村里。
夜宿荒村只是一晚,便如梦魇一样折磨着何瑛。但毕竟还能遮风避雨,有时白日里赶路急了,错过了村落,往往露宿山林。契丹人是游牧民族,习以为常,支起一顶简易的帐篷以避风寒,钻到里面,铺上带毛的兽皮便酣睡起来。处境恶劣,倒也忘了找女人欢乐了。被掠来的汉人处境便惨不可言,只能蹲坐下来背依大树,寒风阵阵,如何能够入睡?又被绳索锁着,想逃也难。刚一闭上眼睛,便听得阵阵狼嚎声从远处传来,令人毛骨悚然。
遇到山路陡峭时更加艰险,一不小心便滚了下去,幸好有绳索拴着,才不至于滚到坡底,但等被众人拉上来的时候,已经跌得头破血流。一人半夜里得了风寒,未得到有效的医治,折腾了几天再也熬不过,身子一歪便瘫倒在路上。契丹人见他无力支撑,也不再理会,解开绳索扔在路旁,任其自生自灭。
一路上,契丹人把抢来的粮食做成食物,起初还分给每人一份,却因食俗不同,难咽之极。粮食少时,契丹人自顾自己填饱肚子,每日只给他们一顿食物。众人饥肠辘辘只为不被饿死,也顾不得许多,抢过来一口吞了下去,仍觉得腹中空空。幸好路边有些野果,自己采摘几枚,聊以充饥。旬日未过,各各面容憔悴,人也瘦了一圈。只仗着青年体壮,能够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一路上跋山涉水,过了长城便到了塞北,已是契丹国境。这里的草原并不平坦,没有一望无际的感觉,远处望也是丘波起伏。只是山坡较缓,纵马可登上山顶。到处荒草漫漫,偶尔能见到几片树林,尽是白桦、白杨、松柏、榆树、柳树,任意陈铺在荒丘上。不经意间,山谷里亦是一片。风更加干冷,呼进一口,整个肺都凛冽了。从裸露的地表吹起的沙石,打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踏上草原,越往北走,众人的心情便越发沉重,一路上凄风苦雨被赶来这里,已被折磨得形销骨立,衣衫褴褛,几与乞丐一般,虽终侥幸活命,却不知接下来命运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折磨。走了百十余里,只碰见两伙牧群,风吹处,秋草俯身,牛羊毕现,却是少见人家。何瑛始终没找到逃跑的机会,亦没等来白一帆,心情悲且失望。
忽听一声马鸣,放眼看去,左侧的山丘后面窜出两匹骏马来,体格健硕,奔跑起来长鬃飘飘,极为威武。马上坐着两个汉人,身子随着骏马奔腾起伏。这里虽是契丹国土,但也有不少的汉人,甚至有些汉人都已被认为是契丹国人,能够见到一两个汉人并不为奇。契丹人看了他们一眼不以为然,继续催促众人赶路。
两个人渐行渐近,何瑛一眼便认了出来,顿时一惊,只觉得毛发森森,脑海里一片空白,难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原来二人竟是对自己贼心不死的毛铮和他那个绰号叫做三角眼的泼皮好友。
想自己衣食无忧,大婚之时拜他所赐屡遭劫难,父亲两次险遭牢狱之灾,自己被逼避难他乡,却不幸被掠至此。苦难之时又遇仇敌,别说被他识破又会如何难为于我,就是被他道出我是女儿身来便大事不妙!顿感自己犹如受伤的羔羊又遇豺狼一般,凶险万分。忙低下头不敢与他直视,免得暴露自己。
好在一身怪异的装束和狼狈样并未引起毛铮的注意。只见他来到近前跳下马来,一拱手朝契丹人问道:“这位官长,可知柔格王爷身在何处?”
原来,毛铮被人追赶,狼狈奔逃后,见胡哲带人远走,气恼他在自己危难之时袖手旁观,索性不再去找他。但又一细想,自己在乡里已惹得人神共愤,失去庇护后再难立足,要再寻出路才行,便想起耶律九斤来。他救我一命,又白得了一对玉麒麟,也算是交情非浅,如何不给自己一个一官半职?三角眼倒对他不离不弃,找了一匹快马追随到此。
契丹人本不在意二人,见他提起柔格王爷,料想有些来头,上下打量他一番,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要问王爷?”
毛铮道:“我与王爷的义弟耶律九斤颇有交情,前些日子他派人送过一封信来,说是有事找我。听说他去了王爷那里,因路不识途,特向官长细问。”他也真机灵,本是有事求人,怕道出实情来被人瞧不起,便反过来说是耶律九斤找他,好像他的身份有多尊贵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