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不解这些人为何如此,细看下去方认出均是自家村里的村民,其中一人还是自己的邻居,忙拦住问道:“周二哥,这是怎么了?大老远的怎么来到这里,又为何如此慌张?”
周二哥左臂带伤,用手捂着,鲜血染得上臂殷红一片,已跑的得筋疲力尽,见到贺良辰立刻止住脚步,慌里慌张的说道:“良辰,不好了,村子遭了大难了!”弄得贺良辰心下一惊,忙问:“周二哥,你慢些说,发生了怎样的事?”
周二哥回忆起村里的事依然惶恐不安,说道:“今日一早,一伙契丹兵从村东冲进村子里,逢人便杀,见财就抢,村民死伤多人,余下的四散逃窜。我们拼命逃进山林里,仍遭到他们追杀,几个人被乱箭射死,随身的财物尽数被抢。我们一刻也不敢停留,不知契丹兵是否跟来,也不知道村子里怎么样了?”
“啊!”与世无争的村民安稳度日时竟遭这等祸事,惊得他目瞪口呆,忙问:“哪里人?是山前还是山后的?”
幽云各州以燕山、军都山为界分为山前八州和山后八州,散居着早年移居至此的契丹人,也算得上是唐国州民,时常聚众滋事。胡哲的银鞍契丹直便是从这一类人中招募来的。
周二哥气喘吁吁的答道:“都不是。是境外的,真正的契丹**队,还打着招讨大旗,上用契丹文写着‘契丹国辽州始平军’,应是外番入境。”这是契丹国东京道辖区的军队,周二哥博闻强记,识得契丹文。贺良辰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得又“啊”了一声。
自唐末皇权丧乱,契丹新起,比邻国境的幽云之地屡遭契丹人进犯,已有五州被他们强行占去,被当做立足之处,时常侵扰顺、涿两州。即便是平时,亦有小股契丹人入境“打草谷”,掠夺人口、财物、牲畜。
万幸的是,因自家村落地处偏僻,户户饥贫,每次都能避开一劫。可自从晋王擒住刘守光,平定燕国后,便驻军加强了边防,契丹兵鲜入境内。不料今日却仍遭大掠,想起被契丹人蹂躏过的村庄凄惨景象,贺良辰望着这些亡命的乡亲脸色大变,惊问道:“这是真的?”
又一个乡亲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答道:“我们都这个模样了,还能有假?”
贺良辰回过神来,事到此时已经确信无疑,多亏一家三口全在这里,但家里的物产怎么样了?是不是已被一扫而空?猛然间又想起表嫂来,她一人在家中做客忙问:“我家尚有一位客人,可曾安好?”
周二哥答道:“你家中的那位小哥也被契丹人捉了去。”原来何瑛早换上贺良辰的衣服,他不辨男女,故而称为“小哥”。“他们见到青年不分男女,一同俘掠。力壮的男子去充当苦力,女人自不必说,稍有不从的便立刻杀死。幸亏我听到动静从后墙跃出,仍遭到番兵的追杀。”
表嫂丽质天资,被契丹人掠去如何了得,贺良辰再也沉不住气,一把抓住周二哥的衣襟,激动地吼道:“什么?她被契丹人捉走了?”
周二哥哪知被捉之人是他的表嫂,以为他担心客人,虽是情绪过激也是应当,答道:“千真万确,契丹人进村后先到你家,被我看的清清楚楚。”
贺良辰惦记何瑛,不仅因为她是自己的表嫂,还倾心她的貌美,如今听她被人掠去,想契丹兵**残暴,如何了得?即便不死也要远赴异国荒芜之地,急得他燥怒异常,似是一腔怒气无处发泄,一把推开周二哥,左手拍打右拳,咬牙切齿,双眼如冒烈火,原地转了两圈,却不知如何是好。
亡命的村民见他急而愁苦,继而恼怒,虽心中理解也是难帮,摇头叹气,自顾着纷纷离去。
贺良辰恨怒无计之时恍然想起了表哥来,心道:“此事还要先告之于他,如何搭救还要由他决定,想表哥武功高强,或许能有办法。
白一帆见契丹人远走,欧阳煜经众人一番横说竖说,又被张县令请到县衙里,再劝解几句,料来定会罢手不理。犹如心头上搬走一块巨石一般,数日来愁苦不堪的心理豁然开朗,看着不当不正摆在门口的棺材,有些不妥,正想着这假丧礼是否还要继续操办下去。
忽见贺良辰惊慌失措的老远跑来,口中还大嚷着:“表哥,大事不好了!”还以为追赶毛铮时出了意外,吓得他心中一凛,忙问:“何事惊慌若此?是毛铮伤了乡里,还是契丹人又返了回来?”
贺良辰疾奔几步来到身边,话语有些颤抖,急道:“都不是。是表嫂,表嫂她被契丹人掠走了。”
白一帆神情大骇,急切的问道:“是胡哲?他们怎能知晓?”
贺良辰听他猜得不对,心中更急,嚷道:“不是,是契丹国兵马。”
白一帆又是一愣,问道:“哪来的契丹兵马?”
原来,王处直欲引来契丹军牵制晋军,不料祸起萧墙,养子王都鼓动将士闯入府邸,把他囚禁起来,上表晋王代握兵权,并发兵助晋。晋王即解了大患,又添了援手,势力大增,恶战之后击退契丹军,耶律阿保机吃了几场败仗,不得已怅然北归。可入境兵马不仅一支,要想一齐退回却是不易,有一支契丹军与诸军断了联络,为了避免与大队的晋军相遇,专拣偏僻之处行走,却因补给不足便沿途大掠,恰巧路过贺良辰所住的村庄。
何瑛因诈死做客夫婿姑家,那夜jī qíng后,二人便谈起了日后的打算。白一帆文武兼备,却少经略,只说了些待契丹人走后好好整治一下毛铮,日后也好安宁。可何瑛比他看得更深更远,拉过被子,掩上半裸在外的身躯,语重心长的分析道:“凭你我两家的权势,要想在奇林县讨生活,比上虽然不足,比下仍绰绰有余。但眼下四海鼎沸,强人峰起,不法之徒比比皆是,甚至连官府也力莫能禁。毛铮固然可恨,但即便是没了他,还有张二、李三,不照样须得周旋?胡哲为虎作伥也是该死,可放眼天下,为官者哪有什么好人,就连张县令,若不是我们平日里用金钱喂饱了他,怎肯分心照应?”
白一帆猛然间问道:“何谓分心照应?”
何瑛嗔笑道:“但凡有事,他需先考虑自身权益,然后才能想到你。”
白一帆似是觉悟,言道:“这么说来,天底下岂不是没了好人?”
何瑛答道:“不去刻意坑害别人便是好人,但多数人率先考虑的都是自家利益。你别打岔,说说我们的事。”
白一帆一时不明她的逻辑,但若想弄清实非易事,又因近忧事大,索性不再想它,问道:“依你之见,我们又该如何?”
何瑛郑重地说道:“乱世之秋,百姓的命贱如蝼蚁,若得生存,便需奋发图强,方可使小人畏惧,强盗远离,即便是一方诸侯也会刮目相看,何必受制于毛铮等卑微之流?”
白一帆怀搂娇妻,真不知她有这般远志,可仔细想想也有些道理,如今国家纷乱,法度废弛,纲常伦理更不见有人提起,持强凌弱者多矣!寻常百姓即想苟活也是万难。想自己修身励志,本有一腔抱负,岂能任人宰割?当即答道:“夫人所言极是,本丈夫岂能甘于人下?待我筹划一番再图大业。”
“夫人和丈夫”的字眼惹得何瑛又羞又气,忍不住轻捶他两下。
次日未及天明,何瑛送走白一帆,静等着诈死一事能骗过契丹人,待他们打消念头饶过父亲,离开奇林县后也好着手日后之事。
久坐在屋里不免烦闷,待天色大亮便来到庭院里透一口气。
隔墙的庭院里一男子正在做活,看着面善,人也热情,见到何瑛也不生疏,抬头问道:“这位小哥看着面生,应是贺家的至亲来此做客吧?”
何瑛穿着贺良辰的衣服,不奇怪被他称为小哥,微微一笑,答道:“正是”那人又道:“贺家人好,只是少与邻里来往,故而知道你是至亲。”何瑛不知贺家情形,不便多说,只是莞尔一笑。那人见她不语也不多问,只管埋头做活。
时值清秋气爽,云淡天高,远山巍峨,遮住了半边天,泛黄的树叶随风飘落,掩盖住裸露的山石。四野放眼无际的枯草与待收的庄稼随着山势起伏。几棵落光了叶子的槐树和柳树,参差不齐,稀疏兀立。庄稼地头又是一片山林,断断续续的连着远处的大山。俄而有为数不多的牛羊,三两只一起低头啃着荒草。一两个行人拖着长长的身影,迎着太阳,不紧不慢,不像是急着赶路的样子。周遭一片宁和,少闻鸡犬之声。
何瑛点了点头,感慨道:“倒是一处绝好的休闲养生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