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瑛昼夜垂泪,就连夜间熟睡之后亦能见到眼角不时有泪珠滚下。不想次日早起,竟莫名其妙的梳起云鬓,描起黛眉来,还仔仔细细在额头处贴了一个翠钿。虽是淡雅梳妆,却是一样的清扬婉约。
白一帆进门时见她如此的淡定,大出意料之外,放心不下的问了一句:“大xiǎo jiě,你没事吧?”何瑛依旧面无表情,淡淡的说道:“我能有什么事?”白一帆听她一改往日的温纯,话语漫不经心,也不哭诉,唯恐她承受不了打击,有什么坏念头,急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臂,安慰道:“大xiǎo jiě莫要悲哀,等我们救出你爹,再想办法对付毛铮,叫他不要打什么歪主意才好。”
何瑛没有拒绝他,满目柔情的盯着白一帆,隐约的透着一股坚毅,半晌,轻笑一声,问道:“你有何良策可以解困?”白一帆道:“我爹去了瀛洲,不日便可将店铺老板带来,那时定会真相大白。岳丈洗脱了嫌疑,胡哲便不会迁怒我们,毛铮的事便好办的多了。”
何瑛禁不住嬉笑一声,说道:“你可真够天真的。那个后来的耶律九斤,明明知道我爹在哪里买的玉麒麟,断不能让公爹把老板领回来对证,没准公爹还没到瀛洲,那个店铺老板早就死了。”
白一帆吓了一跳,惊叫道:“竟有这事?”
何瑛不怪他看事肤浅,怜惜的替他擦拭一下额头的汗水,轻叹道:“你们这些练武之人,整日里在刀尖上滚,却不知guān chǎng黑暗,什么叫‘shā rén灭口’!真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桩事,不然的话,那日我爹从汇聚德酒楼回来,我们连夜远奔他乡,也不会被人诬陷若此。”
白一帆彻底没了主意,急急的问道:“我们又当如何?”
何瑛分析道:“此事还需仔细梳理一遍方能明白。玉麒麟如此贵重何人不贪?胡哲拿到手里便没再为难我们,说明他已心满意足。且又神不知鬼不觉,无论是不是什么王爷的他均可暗中昧下,何况我们知道此物确是购买所得。他怎会四处张扬说他有一对本属于王爷的被人盗走的玉麒麟?拿了人家的东西岂不要送还人家,王爷又怎么会领他情谊?没准还会怪他收受赃物呢。胡哲是聪明人,即便他想巴结王爷,舍得送礼也不会如此做事。他来我家时大发雷霆,可见玉麒麟已不在他的手里,送出去的时候也是极不情愿。”
白一帆见她分析的极为透彻,佩服的连连点头:“后来呢?”
何瑛道:“原本还是那些人,怎么能再起波澜?便是后来又来了一个人,是此人逼着胡哲交出了玉麒麟,才惹得胡哲心情不爽。真不知此人是何来历?胡哲起先将我爹关进大狱,第二次再来逼婚,足以证明他原本无此打算,不然为何不一起言明,非要再次辛苦?定是有人事后逼他,应该也是那位耶律九斤。可他为何要帮毛铮,说明二人早就见过面。可毛铮给了他何等好处,连他效力多年的胡哲都没有这么大的热心,耶律九斤又为何要倾力帮他?对了,他得到了玉麒麟。事情的关键在那个后来的耶律九斤身上。”
白一帆恍然大悟,愤恨道:“这个耶律九斤如此可恶,可他又如何知道我们有玉麒麟,又怎样晓得被岳父送给了胡哲的?”
何瑛又分析道:“应该是毛铮。他是本乡本土人,许是我爹日常说话走漏了风声,见胡哲放回我爹,又许咱俩成婚,不再帮他,便想起了玉麒麟打算再次栽赃。即便他不知道此物已经送给了胡哲,也同样可将我爹打入大牢,这样他便可挽回颓势。可他地微言轻,一样的伎俩连用两次无人信他,便找来耶律九斤这样身份尊贵的人物,他权势逼人,胡哲不得不信。”
说道这里,她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喃喃自语道:“可他为何不一开始便用玉麒麟栽赃呢?对了,当时他为了逼婚,要说用玉麒麟这么贵重的宝物下聘礼,何人能信?再说,他做了我家的女婿,宝物自然是他的了,又怎能舍得?没准他本就是为贪图玉麒麟而来。”
她深入浅出将整件事情分析了一遍,看似有些道理,可就是没想到本是张县令一时气愤走漏了消息。
白一帆无论如何冥想也未弄清事情的原委,经她这么一说,脑海里又把她的话重新琢磨一遍,脉络渐渐地清晰起来。当他得知此事的紧要人物竟是未曾蒙面的耶律九斤后,又感到事情甚是棘手。此人权势可谓熏天,又没有熟人往来,这可如何是好?
愁苦无计之时,突然想起何瑛既然把此事分析的如此透彻,必有解困之法,眼睛直直的望着她,满脸的问询之色。
何瑛知道他没了主意,有意安慰,反握他的手,直直的看着他,笑道:“耶律九斤得到了莫大的好处,心情自然狂喜不已。对于毛铮,也只是为了报恩,如果让他知道逼婚无望,怎能赶尽杀绝?”
白一帆插了一句:“如何让他知道逼婚无望,是我们逃走?”想想不妥,摇了摇头,又道:“他们会为难双亲,逼迫我们回来。要不我们提前操办婚事,也不行,他们逼婚呢,能办的成?”眨了眨眼睛看着何瑛,突然间冒出了一句:“你是说杀了毛铮?”
何瑛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等他想出什么好主意,听他说了半天全都不着边际,嬉笑一声:“杀了他岂有我们的活路!”
白一帆已经空无一计,急切的问道:“到底有何良策?”
说到这里,何瑛黯然低头,神色凄楚,半晌才抬起头来看着白一帆。弄得他心中疑虑,暗道:“既然有办法为何这样伤情?”只听何瑛说道:“我本道今生有缘,你我能共效于飞。怎奈尚未拜堂竟遭小人陷害,眼看便要家破人亡,看来你我只有等来世在做夫妻了。”
二人感情深厚,只等喜结伉俪,不曾想她竟突然间冒出这样一句话,白一帆一惊,问道:“这是为何?”
何瑛未曾说话已双目噙泪,淡淡的说道:“我受双亲呵护,自幼衣食无忧,无筋骨之劳、乏心之苦,风雨不着、寒霜不侵,享尽常人不享之福。不想临出阁之日竟连累父亲连遭牢狱之灾,全家上下凄苦不堪。为人儿女不能救爹爹危难之时,是为不孝!不能解家人于愁苦之中,是为不仁。不仁不孝之人有何面目苟活人世?为今之计,只有我替爹爹一死,方能尽孝,救爹爹及全家平安。”
白一帆听到“死”字,当即大吃一惊:“啊!你何出此言?”
何瑛面容凄惨,淡淡的说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死,我也不想死,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白一帆道:“你不是说有办法让契耶律九斤逼婚无望吗?”
何瑛道:“我死了,他们不就逼婚无望了吗?”
白一帆万未料到她的解困之法竟是这个样子,怪不得一早起来便要梳妆?他已是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好,只是急急的说道:“这如何使得?我怎能让你这样去死,这万万不成。”
何瑛抓得更紧,手心里已有汗水,凝视他半晌,抿嘴一笑更是凄楚动人:“这我知道。可让我嫁给毛铮更是生不如死,反正是死,何不留下名节?”
白一帆心绪惆怅,面色茫然,又问:“可有他法?”何瑛摇了摇头,白一帆心有不甘,又追问道:“能否使钱?”何瑛道:“被人诬陷偷盗玉麒麟这样贵重的宝物,已是罪大于天,即便是金山银山也是不成。”
难道要坐等人家任意宰割不成?白一帆已急得气血上涌,起身愤愤说道:“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受半点委屈。七尺男儿,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保全,何以为人?更何况,难道你死了,他们就能善罢甘休,放过你的家人吗?”
何瑛只是按照常理推断:“shā rén不过头点地,他们还要如何?”可契丹人到底怎样的心性,却是很难说,坐在那里默默无语。
白一帆愁苦之中,半晌一筹莫展,地上来回转了两圈,心中不住地暗骂:“这伙天杀的契丹人,难道非要弄我们一个家破人亡不成?!”猛然间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过,立马停下脚步,急切的踱到何瑛身旁,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道:“既然一死便能一了百了,我们何不诈死?”
何瑛灰心欲死之时闻言精神为之一震,双眼尽露希望之光,喃喃地问道:“如何诈死,能否可行?”
白一帆蹑手蹑脚来到门窗处,依序打开探出头去四下张望,见院内街头空无一人又折了回来,低语道:“编一个死法还不容易,服毒、上吊皆可。但我们要先躲藏起来,再把自尽身亡的消息散布出去。你不是说了吗,胡哲本不关心,耶律九斤也只是为了报恩,他们要等我爹从瀛洲回来,少来府上,定不会看出破绽。毛铮多日不见,定是被我打成重伤,不知在何处疗养,没准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何瑛插了一句:“耶律九斤见过他,定是没死。”
白一帆道:“反正他不在奇林县,哪个为他尽心?关键是要先准备两口棺材,消息一经传出便赶紧下葬,这样才能掩人耳目,免得时日太多露出马脚。”
何瑛道:“我一人诈死便可,你要留在家里处理事务,以防不测。”
白一帆沉思片刻,说道:“也好。不过,此事知情者越少越好,越亲近的人越不能透漏实情,免得装扮不像露出马脚或走漏风声,最好再痛哭一场,假戏便越发逼真,契丹人才能确信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