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铮苦笑一声,言道:“此事一言难尽,还请仁兄找来木棍、绳索之类的东西救我出去。”契丹人这才清楚,原来他是求自己救他,想到一条人命,就此不理于心不忍,回身看见一根木棍,跑过去拾在手里,又折回到地窖,把木棍的一头向下一伸,叮嘱了一句:“抓住!”
毛铮急于活命,一把抓住木棍不放,不料用力过猛,差点没把契丹人拽进地窖里。也亏契丹人力大,一咬牙,双腿犹如扎根一般,竟被他死死地撑住。一面勉力攀爬,一面撑死力拔,一个吭哧吭哧,一个气喘嘘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毛铮拉了上来,周身满是泥土。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毛铮躺在地上shēn yín着还不忘了救命之恩,侧头看着契丹人感激道:“多谢仁兄救我,如若不然,我非饿死在地窖里不可。”契丹人倒没有居功的意思,只是看着可笑不免啰嗦几句,问道:“要说你也真够可以的,这里如此偏僻,又离大路尚远,没事大清早的不好好呆在家里,为何四处瞎跑?是打算下河摸虾还是追逐野兽掉进人家挖的陷阱里?”
毛铮慢慢的坐了起来,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道:“恩公你有所不知,我是遭恶人追杀,中伤后不慎掉了进去。也多亏这个地窖才有了藏身之所,不然被恶人逮住,即便不死也顶多剩下半条性命。要不是您及时赶来,我也要见阎王去了。”
契丹人有些不信,歪着脑袋问道:“怎会有这样的恶人?难道他shā rén不用偿命?还是你身负命案?”
谁能承认自己有罪?毛铮恶行累累,却总是托词狡辩将自己说成怎样的无辜,不明真相的人听了他的话便有了先入为主的思想,即便再听见别人说些什么也是难辨真假。听契丹人问话,便先把何家抹黑一番:“都说有钱人家心肠歹毒。这奇林县便有一个何家,一个女儿待嫁闺中,先是谎称许婚骗去我十两金子,却又暗中把女儿许配给了别人。我气不过便shàng mén与之理论,不想人家不但不认账,还将我追杀至此。”
本想博得契丹人同情,哪想在他看来是奇耻的大辱,竟被契丹人当成笑料,嘴一咧露出牙齿雪白,嬉笑道:“都说家富心贪,心贪便生恶念,果然不假。看你的长相便是一个好色之徒,一定是你看人家姑娘长得漂亮起了淫心才上了大当,看来你是霉运未褪色心又起啊!”
毛铮本以为他能替自己不平,没想到竟惹来一番的嘲笑,原本平日里这样的话听惯了,狡辩之词一拿来便是一箩筐。但他初逢生人,不想被人家看成是轻薄之徒,故作深沉,淡淡的一笑,也不反驳,说道:“恩人说笑了,下聘娶亲天经地义,哪曾想何家竟如此昧着良心。”说着话便听腹内咕咕作响,知是饿了,双手捂住腹部强行忍着。
契丹人也看了出来,顺口问了一句:“你几时未吃饭?”
毛铮苦涩的笑了一声:“从昨晚一直困在地窖里,哪有饭吃?”刚要挣扎着站起来,又觉得双腿发软使不出力气,坐地喘着粗气歇了半晌,想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来,递给契丹人,求道:“恩公若不嫌辛苦,请到汇聚德酒楼帮我买几个包子,吃饱了方有力气回去。”
契丹人真是好心,没犹豫便把铜钱接了过来,却不知去哪,问了一句:“何处去找汇聚德?”
毛铮往炊烟稠密处一指,说道:“到乡里一问便知。”
契丹人走南闯北,虽不是轻车熟路也能找到,转悠了半天便来到汇聚德,买包子时正巧遇见两个衙役在议论毛铮的事。两个人见他是外人,也没在意,不经意间竟把密要之事全都抖了出来,被他听得清清楚楚。二人说者无心,他听者有意,见事情不止是毛铮说得那么简单,顿时起了狐疑,捧着包子一路小跑又回到林子里找到毛铮。
毛铮正在闭目养神,听见有人来立马睁开眼睛,见他递来包子,双目立放异彩,一把接过,狼吞虎咽的大嚼起来。契丹人见他吃相狼狈,心中好笑,一屁股坐在他的近旁,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你叫毛铮?”
毛铮一愣,方知他定是听到了什么,咽下口中的食物,问道:“你见到什么人了?”契丹人也不隐瞒,说道:“买包子时遇见两个衙门里的人,正在谈论骗婚一事。”毛铮很想知道详情,便问:“他们说些什么?”
契丹人没有正面回答,反问:“胡哲如何来到这里?”毛铮道:“是我请来为我主持公道的。”契丹人似是不信,侧头睁大眼睛又问了一句:“为你主持公道?”毛铮不知他为何如此惊异,补充了一句:“正是!”
契丹人这才一字一板的说道:“这个官司你赢不了。”毛铮一惊,手举包子停了下来,问道:“却是为何?”
契丹人对他甚是怜悯,便给他交代了底细:“何家送胡哲一对玉麒麟,那玩意世上难寻且价值连城,胡哲原本贪心,拿了人家的宝物怎能替你主持公道?”
毛铮吃了白一帆的大亏,被困地窖里整整一夜,好不容易活了过来,正想吃些东西,恢复体力后去找胡哲帮忙出这口恶气,忽听何家送了这么大的一份厚礼,自知自己无此财力与何家比拟,无限愁苦。转念又一想,胡哲收了何家的厚礼便要出卖自己,一种遭人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心中愤慨却又不敢气恼。
难道就这样认输?自己处心积虑折腾一番,到头来只是何家破了一些小财,胡哲得到实惠,自己两手空空,一切努力都似东流之水,还白白的挨一顿打。心中不甘,穷途末路之时只希望此事不是真的,又问:“怎样的玉麒麟?”
契丹人道:“《春山晓月》,月影西斜,天将破晓,一高一矮两个麒麟。高的做回头望月状,矮的低首躬身,似是黎明刚起,正伸着懒腰,惟妙惟肖,逼真之极。正宗的羊脂白玉。”说得这般仔细,看样子确有其事,毛铮有些灰心,可又似乎想起了什么,追问道:“他送的东西,你又怎么知道的?”
契丹人望着远方,似是有些伤感,淡淡的说道:“早年在瀛州,有人贩卖此物,甚是喜爱,却因所带的银两不足便与之失之交臂。最后这一件稀罕之物被涿州的何员外买走。我今日路过此地,本想再看上一眼,不料却被他送给了胡哲,真是可惜!此人性本贪婪,到手的东西很难再让他吐出来。”
看来要再想他法才行。正苦思入手之处,心细听他屡次提起胡哲均直呼其名,极为自然,似是早就相识,便问:“你认识胡将军?”
契丹人甚是托大,轻笑一声,说道:“岂止见过?军国大事不敢妄言,私情之交他还是要给我三分薄面的。”毛铮听他与胡哲早有交情,来了兴致,便要细问一番,话语也谦恭起来:“原来如此!也是怪我,到现在还不知恩公高姓大名,做何营生?如何认识胡将军的?”
契丹人干笑两声,仍不肯吐露真情,故作高深道:“我倒不值一提。不过,有一个人你定然知晓。”毛铮问:“不知恩公所说何人?”契丹人提起此人颇为得意,拿着腔调说道:“契丹国的耶律王爷!”
契丹人只有两个姓氏,一是姓萧,二姓耶律,两姓中都有不少的王爷,但在幽云各州众人耳闻能详的只有一人,毛铮不加思索脱口而出:“是耶律柔格?”
契丹人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正是。”
耶律柔格是契丹国贵族,深受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的赏识,委以重任,当真的贵不可言。此人近年来屡次深入塞北,对中原与幽云之地的军国大事了如指掌,曾建议阿保机挥军南侵,阿保机也有意任命他为南国先锋行营都统,引领南侵之事。只是忌惮晋王李存勖英武,国内亦是诸多纷扰,才未能付诸实施。
毛铮见这位提起耶律柔格,隐约觉得此人亦是来头不小,追问道:“如此说来,恩公与耶律王爷关联定然不小?”契丹人更是得意,喜滋滋的答道:“他是我的义兄。”又提起身上的衣裳“扑扑”的抖落一下,接着说道:“看我这身打扮,是个商人,其实是为他筹备钱粮的。”
毛铮这才知道这位恩公不是等闲之人,可仍有一事不明,又问:“又与胡将军如何?”契丹人哈哈一笑:“南国纷争不断,国势日衰,我契丹国新立,正如日在中天,他一个地方豪强,怎能比得上我国王爷?且他本是契丹人,家小还在北国,怎敢不对耶律王爷敬让三分?”
毛铮一想也对,原是同族,关系本就盘根错节。且北国势大,早有侵吞幽云之意,他一个流落至此的胡人,自然不如一个能左右时局的王爷,忙点头称是。又问:“可我仍不知恩公的名讳,日后如何报答?”
契丹人笑道:“我叫耶律九斤,只因出生时有九斤重,才取了这么一个名字。”毛铮心里嬉笑:“还真的有趣,多亏未叫耶律十八。”
他问完人家的事,却犯愁起自己的事来,眼下依仗之人被人家收买,力孤之时定是不易取胜。想何白两家财大势大,如此仇恨,怎能容我?不剥了我的皮才怪。要是这样认栽,岂不是输得一败涂地?不行,要想一条妙计挽回局面才好!便坐在那里苦思冥想起来。
耶律九斤见他一脸的苦色,知他满腹的伤愁,不安慰反倒讥笑一声,伸出两指说道:“我说毛老弟,认栽算了!这世道最重要只有两个字;一个是钱,一个是权。这两个字要是勾搭在一起,再要好的交情也是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