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无事,人已倦怠,几位家和至亲早被管家带去休息,屋内只剩何家母子与白氏爷俩。女儿配得佳胥,新婚在即,何母脸上一直洋溢着喜气,见人均热情百倍。可自胡哲带人、毛铮闹事,何父至今还在衙门里,无名火愁得她一日水米未进,老人家怎禁得这番折腾?此时才心下稍安,多少用了一些点心。
白一帆对白日之事知之甚少,便要细问。三人把各自所历之事一一倾吐,凑齐了言语才将整件事说了个大概。白一帆越听脸色越发凝重。
胡哲那里料已无关紧要,只是毛铮仍叫人放心不下,这恶贼被白一帆伤得凄惨,怎能善罢甘休?回头之日,指不定又会使出怎样阴损、歹毒的手段来。明里暗里均要小心提放着。为安全计,白父把白一帆留在何家,以防不测。何母倒无话可说,何瑛虽面露羞色,心里却喜得砰砰直跳。
乌云追月,风动柳梢,抬眼看已过三更,个个困倦已极,白父起身告辞,何母嘱咐何瑛和白一帆礼送一番,白父在家人的陪同下回府不提。
白一帆留宿之所甚是整洁,一张软床,躺上去舒适的无话可说,双臂一展正要惬意的享受一番,却觉得左肋处微微刺痛,方知苦斗之时伤了元气,需调养时日才行。立马起身在床与和尚打坐相似,深吸气再轻吐出去,反复三次,始觉心胸舒畅。刚要再来,却听得一阵敲门声,一愣,心道:“这么晚了,何人会来?微睁双目轻声问道:“谁?”
门外一个女子轻声应了一句:“一帆,是我。”是何瑛。
心上人来访,岂能不见?喜得他痛感立消,“腾”的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赤脚疾奔两步,一手拔栓一手拉门,“吱呀”一声,见她立在门外手端托盘,中间一个白瓷花碗里盛着半碗浑浆之液,似茶非茶,热气随风,一股浓浓的草药味扑鼻而来。呛得他一紧鼻子,问道:“这是什么?”
何瑛嫣然一笑美艳万方,说道:“见你受了内伤,特意熬了一碗草药,快趁热喝了,也好养养身子。”
折腾一日又苦熬半夜,不去休息还要熬药,白一帆心下感动,立马接过托盘赞道:“早知你貌美贤惠,不想竟这般体贴,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何瑛面色绯红,垂目嗔怪道:“知道你这样油腔滑调,何须理你?”手指药碗,督促道:“还不趁热喝了!”瞥眼见床上被褥凌乱,忙过去整理。
不知是怕热还是心有疑虑,白一帆手捧药碗竟是难饮,歪头侧目盯着何瑛一脸的嬉笑,竟是一言不发。看得何瑛心里发毛,浑身上下自我打量一番,抬手整理一下秀发,未觉得有何不妥,方愣愣的问了一句:“干什么?”
白一帆故意逗她,打趣道:“这是什么药?真是给我治病的?”
一句话问得何瑛微微一愣,细想方知他是有意找茬,觉得没趣,又埋头去整理床铺,手不停歇也不忘回他一句:“我是照你的方子熬的药,当然是给你治病的,难道有谁要害你不成?不然便是你居心不良,打算害我。”
白一帆本想和她逗趣,没想到被她一顿抢白,竟然半晌说不出话来,不解的问道:“你熬药给我,又怎么是我想害你?”
何瑛停下手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冷笑道:“这方子益气养血,男女均可服用,没病时熬上一碗也是不妨。若是你拿了一个假方子,我哪一天身子不适,照方子熬药喝了,岂不没了性命?我也是让你先尝一口,试试你的良心而已。”
白一帆没想到她这样的才情,心中暗笑又不肯相让,接着又说:“只听说谋害亲夫了,哪见过有人要害老婆?”
何瑛一手拎壶,取过水杯未及斟满,故意拿着腔调,讥讽道:“也不尽然!男人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哪个敢保你日后不会负心?你邻居家的小翠,你不整天和她眉来眼去的吗?到那时岂不遂了你的心愿!”水杯往几案上一放,狠狠的白他一眼,一脸的嬉笑之色。
白一帆自诩为舌辩之士,未料到刚一交锋,便被人家羞臊一番,顿时无语,心想:“赶紧止住,再说一会,没准要弄出一个花柳案来。”甘心服输,放下药碗双手作揖,打着戏腔说道:“小生一时笑语,还请娘子莫怪。但药能治病,无奈我双手行动不便,如何喝得下去?”
他的手好好的,哪里行动不便?明明是让自己喂给他喝,何瑛心知肚明,也不计较,找好地方放下水壶,取过药碗,手掐汤勺搅和两下又说:“要说你也真没良心,好心熬药给你,尽把人家往坏处想,叫我日后怎么做才好?”
白一帆心中有愧,忙歉意道:“娘子不要任事都挂在心上。你我数日不见,不说几句知心话,哪知道你怎样的心肠?”
一听到知心话,何瑛的心理泛起一阵涟漪,头也不抬,半羞脸带着些许的不悦,回道:“怎样的心肠?当然是好心肠了。你若以为我是歹人,干嘛还要娶我?”舀起一勺汤药慢慢的递了过去。
白一帆似佛像一般坐着,张大嘴巴,受用无穷的等着她喂。笑得何瑛轻声讥讽一句:“臭美!真以为自己是皇帝老子?”举勺送药,再要去舀,却见他紧闭双唇,一脸的苦涩之状,忙问:“药太苦了?”
白一帆忍住苦情,一紧鼻子咽下汤药,干咳两声,大手在嘴边呼扇几下,带着哭腔说道:“这药如何这种苦法?”何瑛忙放下药碗回身取过水杯,未及递到眼前,便被他迫不及待的抢了过去一饮而尽。
见他如孩童一般吃不得苦,何瑛取过水壶又满了一杯,好言开导着:“良药苦口如忠言逆耳,虽说受之不易却是管用。人皆有志,却多为无为者,何也?皆因成事者,多是荆棘遍及穷途,不为常人难为之事,哪做人上人?”
这等立世之言白一帆早铭记在心,常听鸿儒们作文高论,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世人常自勉之,却未有一人能把世理说得这般透彻。不想她一个凡女子,闺门不出,竟有这般奇文,当真令人刮目相看,慨叹之余jī qíng难抑,握住玉手,动情道:“娘子多才,乃闺中翘首,待婚后定要常听教诲!”
何瑛大方的让他握着,闻言不语,侧头紧盯着地面,神色迷茫。
白一帆见她似有心事,忙问:“怎么了?”
何瑛神色黯然,似有万般愁结,一连几次唤她竟是不觉。急得白一帆忙轻摇手臂,半晌才抬起头来,双目含愁悠悠道:“哪里还敢谈婚事?我父至今仍被关在衙门里,亲生父亲不在,女儿哪能出嫁?”
白一帆忙安慰着:“娘子何必忧愁?岳父大人明日便可回府,定不会误了婚期。”何瑛轻语一声:“但愿如此!”已是眼皮坠地,伸头依在他肩上,美目一合,不知不觉中慢慢的睡了过去。
张县令晨起之时遇见了胡哲,未及搭话便听他问:“张大人,何家父子志向如何?”暗道:“一清早便问政务,真是不肯浪费一寸光阴。”把头一摇,苦笑道:“白父以自身年迈为由,不想让儿子追随将军左右。”
胡哲倒也不恼,面带疑问:“好男儿志在四方,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奔波不休,一定是另有原因,莫不是嫌我没给他官职?”
张县令苦笑一声,也是不慌:“白先生不想让儿子离家远行,也只好随他的意。不过,若想促成此事,也并非全无办法。”
胡哲见仍是有望,眼前一亮,立马问道:“有何妙计?”
张县令慢条斯理道:“何不在奇林县设一个理事的衙门,叫白一帆主事,进可为援,退可保立足之地。涿州虽小,若将周边各州连成一片,将军的实力可非比寻常。”话未说完却突然间想起一件事,继而后悔起来,心道:“他设一个衙门,我这个衙门又算怎么回事?将他长留在此,岂不是引狼入室?”
后悔出了一个馊主意,自我安慰道:“若成此事谈何容易?暂时应付他一下罢了,也好将眼前的事办了,至于你们日后如何也和我毫无关系。”
不想这话却给胡哲划出一番宏图来。他与部下多年披风冒雪,迎沙沐雨,也只是四处强掠一些财物,再有雇主给些赏赐,回来时坐地分赃了事。缺的是,幽州弹丸之地尚有可为,各地却无势力,难以一呼百应。正苦思无计,张县令的话让他有了思想,心道:“若是多构建几方势力,请人代为梳理,岂不是有了洪基?”一想到人选,又开始琢磨起来:“毛铮确实忠心,但尽是奸邪狡诈的伎俩,难当大任。眼下看来,白一帆确是百里挑一之人。”
兴致勃勃的看着张县令,暗道:“此人虽是地方小吏,谋略却是不俗,若由他辅佐白一帆,大业定成。”想到妙处,俨然自己已是一方诸侯,得意之时禁不住狂笑几声,又和颜悦色道:“张大人真乃高人!不过,白少爷年纪尚浅,恐虑事不周,涿州之事还需你二人一同辛苦,事成之时你我共享富贵。”
这样一来岂不是卖身与他?张县令“啊”了一声,好嘛,本想就此脱身,万没料到竟是越陷越深,心中暗暗叫苦,却又不好断然回绝,忙道:“将军莫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白家正值大婚,怎么也得叫人家高高兴兴的办完喜事才行。白一帆重义之人,若是将军有恩与他,能不感恩戴德?”
眼看大业将成,心下爽快,一切均是好说,胡哲忙点头应允:“张大人言之有理,这事就由你来拿主意好了。再有麻烦你派人去白家知乎一声,就说大喜之日我也要去讨一杯水酒,也好结识一下奇林县的英雄豪杰。”
这点小事张县令还能办到,立马回了一声:“将军放心,我这就派人过去。”
事情出人意料的令人满意,胡哲喜不待言,倒背着手,仰面挺胸,一副踌躇满志得模样,踱着方步走了回去。
回到屋内,张县令肠子悔青了一半,本是为何白两家周旋,胡哲有事相求不好过分得罪,好歹也要应付一下,未想到竟把自己也牵扯进去。想起事出有因还是为了何白两家,不好迁怒胡哲,便把满肚子的牢骚都发在他们头上,越想越气,“啪”的一声在桌子上重重的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