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路上,张县令想了很多。何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白家也跟着受牵连,虽说送了玉麒麟,自己再帮忙好言求着,胡哲已答应放人。可白一帆又打了毛铮,下落不知,生死不明,整件事又平添了几分变数。
毛铮虽然可恶,可一个井市无赖能掀起什么大浪来?说到底,不还是人家有势可依?眼下他无事便好,或死或伤均是麻烦。何况,指不定他日后还会想出什么歹计来。对付这种小人,便是你比他强势,让他永远存有畏惧之心。
若是何白两家只做经商唯利之事,不能高瞻远瞩,攀登权势,也难保永乐太平。这不,两家均是富贵,却被一个恶棍折腾的苦不堪言,便是教训。而唯一能够寄予希望的便是白一帆,若是他能进仕途,凭他青年才俊,本领过人,定能扶摇直上,暂不说封侯拜相,权倾一方也算是屈了大才。那时,毛铮即便是摇尾乞怜恐怕也不得机会,我这个芝麻大的县令,也只够给人家牵马的份。
要说毛铮这么一闹也并非全是坏事,至少认识了胡哲。细说这人,对寻常百姓而言,可谓势比山高。可放眼天下,还算不上一个枭雄,且凶很残暴,只知征伐强掠,并无经纬之才。不过,对于那些报国无门之人,总是借梯登高,不想常屈于莽夫者,日后若得机会,也可再谋远图。
这当然是后话,只说当下。自己虽费尽心思,让胡哲动了惜才之心,暂时消了戾气。可人才不为己用,便起了记恨之心,人皆是如此,那时仍是难办。若是白一帆入到胡哲旗下必得重用,毛铮恐连立锥之地也无,眼前之事便可迎刃而解。却不知两家可有这般志向?让白一帆暂时屈尊任职。
这便是他给两家谋划的前程,见白父热情,正得机会,也不表述辛劳,端茶落座的功夫便道:“白先生,你家门富贵,能人辈出,少爷才兼文武,若费些心思谋得一官半职,日后必当贵不可言,真是可喜可贺啊!”
白父正愁苦中,天大的喜事也高兴不起来,哪有心思听别人夸赞儿子?立马谦虚道:“大人说笑了。一帆少不更事,哪里有那般出息?”
张县令把手一伸,打断他的话语,接着说道:“白先生不必过谦。你有所不知,即便是刚才,胡将军偶遇白少爷,听闻少爷功夫了得,有意试探一番,竟是难分高下。胡将军是幽云之地有名的悍将,威震河朔,武功非同一般。少爷的本领和他不相上下,日后前途当然不可限量。”
胡哲去找白一帆,他本就知晓。之所以说成偶遇,看似有所隐瞒,实在是担心白一帆气恼他去救毛铮,继而怀恨在心。
这事只有他三人和两个衙役知道,冷不丁的说了出来,满屋子人均是一惊,白父想起了儿子进门时神色不佳,忙问:“一帆可伤到哪里?”
刘宝听老爷的话前去找人,却因夜色朦胧,难看清楚,竟不知白一帆有伤在身,闻言一惊,嚷道:“怎么,少爷受伤了?”
张县令急忙安慰道:“放心,血脉还算通畅,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一位何家至亲也是关心,放下茶碗也问:“不是不说分胜负吗,如何伤了白少爷?”看来,他更关心谁的武功高些,要是伤了胡哲,才称他的心意。
张县令只好继续说:“少爷有君子之风,让他一招,才不慎磕碰几下,不碍事。胡将军也是无力再战,也算是平分秋色。”
原来是这样,看来白一帆也未吃大亏,众人才放下心来。刘宝撇嘴嘟囔了一句:“我说嘛,凭少爷的本事怎可能输给他?”一人更是有气:“早该教训一下这帮胡人,看他们还敢仗势凌人?”一个人白日里挨了几下打,仍在隐隐作痛,也愤恨道:“为何要让他?一刀杀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听他们越说胆子越大,传扬出去如何了得?白父忙摆手止住,小心翼翼的问道:“都是小儿无知,我定会严加管教,但不知胡将军可曾气恼?”扬眉吐气的事还要受罚?众人心有不服也不敢明说,却为白一帆不平。
张县令泰然自若,摆手一笑,先安慰一句:“白先生不必多虑。要说胡将军也是雅量,非但毫无怪罪之意,还对少爷大家赞赏,说‘少爷有志之人,如此埋没乡里,甚是可惜’,看来,他还是很赏识少爷的。”
乡村小民,一有纠纷便恶语相向,哪听过仇敌两家还有赞赏一事,均是疑惑不解。白父心道:“不知他真的雅量,还是故作君子,但愿不要记恨一帆才好。”却还要奉承一句:“胡将军有容四海之量,确实令人钦佩。”
张县令本等他们对胡哲有了好感,自己再从中搭桥,方可水到渠成。见他赞扬胡哲,以为时机成熟,忙道:“胡将军不仅赏识少爷,还打算邀少爷过去,与他一起同谋大业。凭少爷的本事,只需帮胡将军办些小事,仕途路上定会一帆风顺。你两家若想在幽云之地谋求富贵,也会有个照应。
一番话听得众人几近呆傻,均想,斗个你死我活的,还能一起共事?刘宝第一个反对,嚷道:“害人不浅,还要我们替他卖命,真把我们当了奴隶?”
张县令连忙解释道:“此言差矣。‘骗婚’一事皆因毛铮从中恶意挑拨才误会至此,其中个中缘由将军已知晓一二,定不会再为难我们,实在是见少爷人才难得,才刻意相求。试想,胡将军人在幽州,哪里知晓涿州大事?
照此说来,他也是受人蒙骗才奔波至此,分清原委后知错就该,也算是善恶分明。一人沉思道:“要说少爷能在他军中讨一要职,也未尝不是好事。”听他话语,好像是对“富贵”二字动了心思。
一人似是对契丹人有些了解,极不赞成:“胡人乃塞北异族,来到这里只知道寻衅滋事,仗势凌人,难道要少爷也学他们不成?”
白父心性沉稳,任事均要思虑清楚才行,手捋胡须凝眉半晌,暗道:“胡哲到底有何心思?按理说,他收了玉麒麟答应放人,这‘骗婚’一事就算过去,却非要我替他把本郡的富贾乡绅全都请去,如今又让我儿子为他卖命,莫不是要将整个林奇郡全都吞咽下去?此人胃口之大,真是难以想象。”不明便问:“张县令,可知胡将军为何非要让一帆为他做事?”
张县令听他们一人一语,恐白父乱了心思,忙道:“白先生勿要多虑。胡将军胸有大志,举贤重德,少爷文武不输于他人,自然会被另眼相看。”
聚贤重德竟对毛铮这样的无赖委以重用,说的是冠冕文章,无非行盗贼之事,其心可诛,哪能长久?白父疑虑重重,又问:“幽州地广人稠,胡将军为何要舍近求远,非要让一帆与他同去。”他压根不信胡哲会赏识儿子,只是担心他要借己之力在奇林县大做文章,不仅百姓遭殃,自己也成了罪人。
张县令这次不再心急,端起茶碗慢饮一口,慢声轻语道:“人说白先生多有睿智,确实不假。幽州人多,却无可用之人。再说,不是有缘人怎能相逢?”
白父仍要刨根问底:“莫不是胡将军在奇林县有为难之事?”
白一帆用了一副中药,感觉好了许多,正从厢房进来,适才的话也听了几句,说道:“爹,胡将军威名远扬,兵马众多,所识之人尽是非官即贵,自是一切顺当。用得着我们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别再是伤天害理的勾当,自己不愿担当罪名,便要假手他人。此事万万应他不得”
他对胡哲帮助毛铮抢夺娇妻的怨气仍是未消。虽见适才力博之时他断刃弃剑,光明磊落,但闻契丹人恶习害人,些许好感立马消失殆尽,哪肯与之为伍?见父亲问得仔细,怕他虑事不周一时应了,心急之时不得已直言相告。
此子肖父,白父心中慰藉。但当着张县令面这样出言不敬定是不妥,佯装气恼,手一指,斥责道:“混账东西,张大人为了你的事多方辛苦,你竟在这胡言乱语,还不赶紧退下?”又转头看着张县令,难为情道:“大人您看,这哪里是成事的料?枉我费心多年,竟这般的不长进,还能为胡将军效力?万望大人在将军面前美言两句,就当我们没那份福气。”
看来,他也不愿让儿子为胡哲做事,正好借机回绝。
白一帆也是晓事,忙朝张县令一揖,赔礼到:“小民草莽之人,难登大雅之堂,言语不恭,望大人千万不要见怪。
这父子一唱一和便把此事拒绝了,弄得张县令好生没趣。他本是为两家操心,也好回了胡哲用人之意。不想,这黑豆白豆根本混不到一块去。与己无关,本可不再理会,又怕胡哲再找麻烦,于心不忍,便又劝了一句:“为胡将军效力事小,白少爷也可图一个似锦前程,说起来还算是一桩好事。”
白一帆依然倔强,哼了一声,说道:“张大人,恕我直言。我白家祖上也有出仕之人,皆是忠君为民之士,政绩斐然,百姓待之如父母,朝廷为倚柱之臣。终究不得骂名。我辈仗祖上荫德,留有家资聊以度日,虽说不是显贵,也不想丢尽祖宗的脸面。且你我皆是汉人,我朝也是用人之际,仕出多途,有志之士仍可宏图大展,为何非要为契丹人谋事?”
白家累世为官,只是到了老太爷这辈上才弃官经商,张县令本就知晓,见他提起此事,又说胡汉有异,便是不移其志,心道:“这样劝下去,即便到了天明也是谈不拢。”便换了一种思想,清了清嗓子说道:“白少爷心存远志,确实难得。所谓‘人来投主,飞鸟归林’,可放眼天下,哪一个为真正的明主?白少爷欲图大业,必先立威以晓世人。似这样埋没乡里,纵是千里神驹,伯乐又怎能知晓?不妨先择一处归宿建功扬名,待有明主再去投奔不迟。胡哲虽是契丹异族,也是成事之人,段不会误了你的前程。”
白一帆张口又要说话,却见父亲连连摆手,忙把话止住。
白父满心装着儿子的婚事,惦记着能尽早把何父接回家中,更不愿儿子去为胡哲做事。见儿子深明大义,颇有傲骨,心中甚慰。可转念又一想,眼下何员外仍被软禁在衙门里,毛铮贼心不死,指不定又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似此种种大事,还需和胡哲打一番交道,真的不好过分回绝。
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需有一个万全之策才行。思来想去,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有了主意,笑嘻嘻说道:“一帆整日无所事事,学了几下三脚猫的功夫派不上大用场,承蒙胡将军错爱,但凡有事尽管吩咐,我们一定照办便是。只是一帆眼下大婚在即,需要张罗一些时日。且一帆是我独子,老夫年事已高,时日不多,需他支撑门户,不便远行,请张县令转告胡将军,望将军体谅。”
张县令费尽口舌,换来人家父子一番婉拒,那好再说?也亏他为官多年,应付这种事办法颇多,头脑一转便又是一个主意。可这样的主意,先要说通胡哲才行,白家这里倒不急于一时,双眼一眯笑道:“既然白先生这么说,我想胡将军也不好强人所难。我回去将此事说于将军,至于你们能否一起共襄大事,就看二位的缘分了。夜色已深,我等就此告辞!”
白父当然要挽留一番,可夜近子时,确实不好耽搁人家休息,张县令又执意要走,只好谦恭的将这位官老爷和二位衙役送到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