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县令本以为只是几个契丹人也好处置,只要呵斥他们一顿,为何在自己的治下作恶?再将他们羁押起来,打几下板子略惩小戒,再收几两赎金即可了事。哪知到了地方一看,对方的首领竟是胡哲,顿感事情棘手。这伙契丹人兵马众多,自己所带的十几名衙役,若真动起手来定吃大亏。单说胡哲一人,此人武功超群,数年来转战幽云各地,结交不少的达官显贵、各路强权,自己一个地方县令根本无法与之抗衡,当真的招惹不起,便想到一个迂回的法子,先把他们稳住再说,便道:“原来是胡将军,何事竟惹得您如此兴师动众?这是下官的治下,有事您尽管吩咐一声,下官即可代劳,何必这样辛苦?”
胡哲压根未把这地方小官放在眼里,见他带人前来,以为他要添堵,未及发怒,忽听他这么一说,心道:“算你知趣。”不好太失礼节,拿着腔调说道:“你来的正好,我本想支呼你一声。何员外财迷心窍,竟然利用女儿骗婚,骗到我们弟兄的头上,我正要将其带走问罪。此事你知道便可,不必多心,日后有劳烦你的地方,我自会派人到你府上去请。”
张县令在来的路上已听何家的家人把事情说了个大概,根本不相信何父会做出骗婚的事来,知道这里面必有蹊跷,听胡哲这么一说,不免心里憋火,暗道:“你胡哲也太过仗势凌人,在我下辖之地招呼也不打一声随意罗织一个罪名便要动手抓人,还不许我多问,霸道若此,就像自己是皇帝老子一般。”但对方势大不便用强,只好虚与委蛇,故作惊讶道:“何员外素有睿智,待人谦和,竟做出这种事?”这句话颇为圆滑灵通,叫人分不清是在责备何员外骗婚,还是不相信胡哲所说的话。
何父也意识到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于他,见到张县令就像拾到一颗救命的稻草一样,急忙嚷道:“张县令,小民冤枉,这里面定有诡计,望张县令明察秋毫,还小民一个公道。”何家的几位至亲和家人也把张县令当成了菩萨一般,在一旁嚷道“我家老爷宅心仁厚,平日里奉公守法,怎么会做这种骗人的事?”,“就是,何员外办事至情至理,诚信有加,段不会做这种没天理的事。”
此时大街上已经站了不少的乡里,有的受过何家的恩惠也愤愤不平起来,跟着替何家叫屈:“何家富有,怎么会为了区区十两金子不顾女儿的颜面?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毛干一开始也不信毛铮所言之事,可等他看到十两金子,弄得他也糊涂,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胡哲对他们的话不以为然,淡淡的说了一句:“许是聪明的过了头,反被聪明误吧。”毛铮讥笑一声,哼道:“看着道貌岸然,竟昧着良心干骗婚得勾当,真的是人心难测。”
张县令知道眼下和他们讨不出理来,且大街之上人员往来众多,也不是说话的地方,若让他们将人带离此地,事情将更加难办,忙陪着笑脸说道:“是真是假,只要详加审讯自然知晓。县衙就在附近,将军若不嫌委屈,何不移步到那里?我定会秉公bàn lǐ,不负将军所托,也省了将军往来奔波。”
胡哲一愣,暗道:“此人真够圆滑的,我任话没说,他便要我把人交给他,还说为了孝敬我,免得我辛苦!”他本想将人带回幽州,那样一来,如何处置还不任凭自己高兴与否,也省得有人碍手碍脚。可他本是有志之人,刚要发怒,瞬间转念一想,这涿州方圆百里从未涉足,自己若想在幽云之地缔造宏基,谋求发展,何不借此时机了解一下这里的人心所向,若能招揽一些财势之人为己所用,日后的宏图大业何愁不展?想到这里,欣慰的一笑:“难得张县令想得周到,这里是你的治下,理应到你的衙门里才好,请前头带路。”
毛铮哪有胡哲那样志向高远?他只想娶到漂亮的媳妇,见能够把人带走,欢喜的不得了,装腔作势的把手一摆,嚷道:“走,把人带到县衙去。”
他在军中没有职务,契丹人怎能听他的?但既然胡哲先前有话固然不必多想,也不迟疑,押着何父便走。
何父见张县令把自己弄到他的县衙,知道他有意相帮,此事尚有生机,如能再拖延一些时日,家人再多方走动一番,定能洗脱冤屈,心下坦然,回头朝各位至亲和众家人说道:“大家不必担心,有张县令在定会还我一个公道。你们回去另想办法便是。”
路程不及二里,一群人呼呼啦啦转眼即到,张县令朝两个衙役挤了几下斗眼,说道:“何员外案情不明,要好生照料,万不可让他离开县衙。”衙役是乡里子弟,自有三分情谊,心里会意,笑着应道:“老爷尽管放心,但凡来这里的,哪一个不小心伺候着?”扶着何父便向后院的厅房走去。
这“伺候”二字在衙门里可是大有区处,胡哲怎能不知?可他另有心思,哪里还会计较?声也不吱,满脸轻笑与张县令走近正堂。毛铮虽想跟进,却见被一个一脸正气的衙役伸臂拦住,愣神的功夫,木门“咣当”一声将他关在外面。
弄得他好生没趣,起初还耐着性子稍等片刻。可一炷香的功夫也不见任何动静,院子里虽有人往来也不正眼瞧他,心下冷落才想到:“后院厅房乃贵客下榻之所。”
他本想把何父带来先严刑拷打一番,料想老头子熬不住定会答应将女儿嫁给自己。不想张县令从中作梗,何父并未受到酷刑,还舒舒服服的受到上宾的礼遇,所居之地床几、茶具应有尽有,刑具也无,哪里受到苦楚?
心里不甘,也不顾礼节,叫嚷闯进正堂,打算催促胡哲越快越好。
胡哲并不满足为兄弟“抢”一房媳妇和十两金子,他要的是整个涿州,此时正在室内与张县令详谈,所问之事竟是涿州人以何为生?有哪些富户?谁为豪强?何人的威望最隆?甚至谁和谁要好,哪家和哪家是妻舅的关系,就连那些大街小巷传诵的轶事也打听的清清楚楚。
张县令见他不问案情,竟打听这些琐事,以为他在闲聊,又不好不答,便把他所知之事一一细说,算做答话。可有些事他也不甚明了,只好胡编几句支吾过去,有时竟是张冠李戴。胡哲是有心之人,虽见他说得不甚全面,也从这些琐碎的言语中将涿州的情形了解个大概。
正听在兴头上,忽见毛铮进来将他们的话语打断,已是有些不悦,出言将他拦住:“我和张县令正在谈你与何xiǎo jiě的婚事,你先在室外稍等片刻,等有了眉目我再找你不迟。”
毛铮关心的正是此事,急道:“可那个姓何的老头子冥顽不化,死不承认骗婚一事,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断难逼他就范。”胡哲嬉笑一声:“看你猴急的样子,婚姻大事怎能急于一时,好事多磨嘛,我替你做主便是。”话到此处,毛铮也不好多说,见张县令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生怕他捣鬼,便狠狠的瞪了一眼,极不情愿的走了出去。
毛铮自是不知胡哲心里装着“大事”,听他说肯为自己做主,以为此事十拿九稳,心里暗自高兴,笑不拢嘴离开县衙。抬头见日近黄昏,平日里用饭之时也要小酌几杯,这等美事怎能不找几个人庆贺一番?便约出七八个狐朋狗友来到汇聚德酒楼。
这些人本是一群游手,平日里非偷即骗,手里有两个余钱便聚众狂赌。毛铮刚刚返乡之时整日里带着他们出没青楼、酒馆。这种不用花自己的银子便落得逍遥自在的日子,把他们美的像神仙似的,心里自然乐开了花。俗话说“吃人家的嘴短”,若不说几句客套话,哪个愿意白白的往出掏银子?偏偏几个人都善于此道,整日里阿谀奉承,把毛铮捧得整个身子如飘在五彩云中,无非是想骗吃骗喝。可经过何家“骗婚”一事一看,先前跟着他们混日子的毛铮突然间涨了天大的本事,不但动辄便是十两金子,还能请得动契丹人为他撑腰,顿时对他另眼相看,极尽巴结之能事,酒席间竟把他说成天上少有,地上绝无的大英雄。
酒过三巡,一个头裹着青布头巾的青年献媚道:“毛少爷少年之时便有一种富贵相,今日果然发达了,真是可喜可贺。”毛铮已经美得忘乎所以,闻言十分得意,端起尚有半杯酒的酒杯一饮而尽,也不吃菜,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嘴巴一咧面露轻狂之色,说道:“都是乡里乡亲的弟兄,何须客气!我素有大志,只是这涿州小县山低水浅难以施展,今日境遇非凡,也好干一番大事业。诸位若是有意,日后尽管大家一起同谋富贵。”
这等慷慨何人不喜?左首一人长着一双三角眼,原本年长毛铮两岁,此时也不惜自降身价,清了一下嗓子,说道:“是啊,毛兄生来不凡,虽早年埋没垄间,如灵芝掩于松蒿之中,但其志不俗,一遇春风即可凌霄,自古英雄几人可比?今日鸿志初露,日后必当贵不可言。”
立刻有人随声附和着:“是啊是啊,英雄岂可常陷于草莽。”毛铮脸上洋溢着得意之色,想前些年,即便是昨天还没人自己当回事呢,今日却奉承之词不绝于耳。就像一块泥巴被塑成一尊菩萨,转眼间人人顶礼膜拜,得意之情无以言表,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专情的享受这有生以来最为无上的荣光。
一人身穿灰色短褂,挽着袖子,最善溜须拍马,坐在毛铮的右手旁,见众人将毛铮捧上了天,也不甘落后,忙站起身来拿过酒壶,将毛铮的酒杯斟满,又捧起自己的酒杯,无不谄媚的说道:“毛少爷今日行令涿州,不仅何家被您整治的不敢言语,就连张县令也俯首帖耳的甘心受您驱使,气势不凡,众人莫不钦佩之至。来,我等先敬毛少爷一杯,祝毛少爷早日飞黄腾达,我等也跟着沾沾喜气。”
众人争着要讨好他,也跟着嚷道,“对,敬毛少爷一杯。”,“高兴末忘了吃酒。”酒杯未满的忙抢过酒壶自己斟上,依次站起身来将酒杯齐举,七嘴八舌的嚷了起来,无外乎“祝毛少爷早日高升!”,“毛少爷前程似锦!”等语。
毛铮一副受之无愧的样子,也不起身,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端起酒杯“叮叮当当”的乱撞一气,酒杯端到唇边把头一仰,猛地一口把酒一滴不剩的干了进去。接着伸手在嘴上一抹,话出狂语:“何家无非有几个余钱,等我洞房花烛睡了他的女儿,看他还有何话说?至于张县令,平日里叫兄弟们吃尽了苦头,有朝一日也让他见识见识我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