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达开在紫荆山亲眼见识了“天兄下凡”,不禁暗自摇头,萧朝贵和他算不上朋友,但是也算是交情不错,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个爽朗勇敢的男人,哪知道还会搞这一出,不过他见拜上帝会众亦有很多人相信这一套,也不好说什么。
他见洪秀全也是深信不疑,更是叹息,想着冯云山不知道何时能回,方可商议大事。
自从洪秀全和冯云山被捕之后,拜上帝会里不容乐观。不仅时常被本地团练骚扰,抓人,会里也是人心浮散,大有分裂之势,内外交困,冯云山在广东还未回来,洪秀全又去了广东,拜上帝会里各自为政,据消息说,紫荆山那边近日来接连不断有人下凡,因为冯云山和洪秀全不在,都乱纷纷的,杨秀清天父下凡和萧朝贵天兄下凡,聚拢了烧炭工和信徒一两千人,已经成了铁板一块,对外面攻击拜上帝会的团练和乡绅们冲突了好多次了,这两个人敢想敢干,已经成为那里拜上帝会的中坚力量。
眼见新年已过,已经是道光二十九年,他已十八岁,来他家定亲提亲的不计其数,但石达开自见了黄月桂之后,已经下决心要娶这位姑娘,显然黄月桂那天的话明白无误的告诉他,她也喜欢他,只是不知道他的父母意见如何,黄玉昆那天见了一面,很是和气的一个人,此时还是需要一个对双方知根知底的人去才好。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全广西就闹起了大饥荒,贵县尤为严重,经常可以看见有路边饿死的,乞丐忽然比以前多出了几倍,盗匪也越来越猖狂,特别是张嘉祥,在贵县横行无忌,四处掠夺,劫商船,劫富户,官府亦奈何不得。
这张嘉祥,十多年前还只是有几个人的盗贼,就以心狠手辣出名,曾劫过石达开父子的骡车,这几年来,又结识了黄鼎凤,李自昌,苏三相,徐阿云等,入了天地会,拉起“顺天行道”的大旗,喊口号道:“上等的人欠我钱,中等的人得觉眠,下等的人跟我去,好过租牛耕瘦田!”,很快就有很多人跟着他,他成了是贵县最大的盗匪头目,官府亦派兵士围剿多次,无功而返。
前几日,盗匪王锡彬劫贵县蒲塘墟,马成龙劫贵县双桥村,之后与张家祥的天地会会合,皆用红布裹头,四处劫掠,贵县周边居民先后被劫者有数万余家,桂林知府顾元凯亲自带兵围剿,结果大败,副将李殿元重伤,游击段炳南被杀,自此,张嘉祥更是猖狂。
这一日,石达开正在操练会众,王盛均带着杨秀清和萧朝贵来了,杨秀清道:“武宣拜上帝会有几个富户被张嘉祥所劫,损失极大,听说明日张嘉祥带着物资要经过奇石墟,上帝会找人和他交涉,他不同意归还。特来找达开兄弟商量,可有办法劫下这笔物资。”
萧朝贵道:“他抢我们的,我们再抢回来。只是张嘉祥人多,不知贵县的拜上帝会能打得过他们吗?”
石达开沉吟道:“张嘉祥横行多年,打仗经验丰富,想胜他不易。我这里能打仗的拜上帝会众有三百人左右,从没打过真正的仗,这件事很是难办。”
萧朝贵道:“紫荆山烧炭工能过来二百人。”
石达开道:“待我今日亲自去察看一下张嘉祥的情况。”
当下石达开带着石祥祯,石镇仑骑马疾驰,赶赴张嘉祥所在之处,察看他的人马情况,有了主意,回来找杨秀清,萧朝贵商议道:“张嘉祥人马四百人左右,有七八十人是看护粮草的,其余人看起来甚是雄壮,此战不宜硬战,夺回粮草即可收兵。”
杨秀清和萧朝贵点头同意,道:“甚是。”
杨秀清道:“既是只为夺回粮草,最好伏击他们。”
石达开点头道:“我也作此想。自张嘉祥所在之处来奇石墟,必经龙山长蛇峡,那里只有一条道可走,而且拐弯之处甚窄,我们可以在那里伏击。”
萧朝贵道:“达开,不如你现在带我们去看看那长蛇峡。”
三人来到长蛇峡,果见那峡谷地势险要,路极窄,两边尽是深草。
萧朝贵道:“这里埋伏极佳。”
石达开道:“我看那张嘉祥队伍,前面是开路先锋,中间是主力,后面是粮草,他过这长蛇峡,正好如一条蛇般,我们可以将它截头去尾。”他手一指,道:“那长蛇峡拐弯之处是最佳伏击之地。”
三个人商量许久,又亲自下去看那地形,三个人各自分工,只等后日伏击。
后日半夜,三个人各带拜上帝会众,看住各自位置。
石达开很激动,以往带镖队遇到土匪什么的,一般也就是几十人,最多百人的战斗,今日之战乃是四五百人的对战,他第一次领兵,心下忐忑,不知道此次能否全胜,毕竟拜上帝会众训练日久,却未曾实战,对手是身经百战的盗匪。
石达开,杨秀清,萧朝贵各自屏声息气,等着张嘉祥的到来,凌晨时分,张嘉祥的队伍出现了,由于长蛇峡紧窄,他果然让队伍排成一字型往前走。
石达开见他粮草队伍快走到长蛇峡拐弯处,便把黑旗一挥,萧朝贵带着五百名烧炭工先往张嘉祥先头部队扔下大石头,大木头等,张嘉祥先头队伍猝不及防,一开始慌乱起来,张嘉祥大喝道:“稳住阵脚!”
石达开见那先头队伍很快稳定下来,不禁也暗自佩服张嘉祥,旗子再挥了挥,萧朝贵带着人冲了出去,直取先头部队。
双方登时打起来,萧朝贵的人马意在诱走敌人,且打且退,敌退他进,张嘉祥的先头部队越追越远,石达开这才把红旗一挥,自己带着三百多人冲了出去,直取张嘉祥。
张嘉祥身经百战,阵脚不乱,和拜上帝会众厮杀起来。
萧朝贵的人马是“截头”,石达开的人马是“斩腰”,都不为战胜敌人,只为牵制,是以萧朝贵人马不多,诱走的敌人却多,石达开人马甚多,远多于张嘉祥的中间主力,但是只以两三个人围住一个,不求杀敌,只求困敌。
杨秀清带着一多百烧炭工和一百多龙山银矿工,在长蛇峡拐弯处截住张嘉祥粮草部队,此是“断尾”,他们三人商议本就是意在夺回粮草物资,是以杨秀清带人甚多,那张嘉祥粮草人马多是病弱之辈,不堪一击,不多时大部分粮草已被杨秀清夺来。
张嘉祥队伍被分成三截,头尾不顾,开始有些混乱起来。
石达开长枪刺向张嘉祥,张嘉祥手持一柄铁制长刀,两个人对打起来。
石达开武艺近年来罕逢敌手,但是这张嘉祥实在是凶悍绝伦,不论石达开如何进攻,他都一一化解,而且他攻势比石达开还要勇猛,石达开遇此强劲对手,不由得振奋精神,全力回击。
张嘉祥大喝道:“老子看你们不是官府之人,为何半路截我?可知老子有仇必报,今日非杀了你们不可!”
石达开道:“张嘉祥,你劫人无数,别人难道就劫不得你?”
张嘉祥道:“你们这些人老子一个也不认得,到底你们和老子有何恩怨?”
石达开道:“今日非个人恩怨。你劫我拜上帝会众粮草,必须归还回来!”
张嘉祥大笑道:“老子是强盗土匪,你还跟老子说还回去?到了老子嘴里的肉就没有再吐出来的!”
石达开道:“这可由不得你!”挺枪连刺,张嘉祥奋力回击,又大喝道:“前头开路先锋,快快回老子这里,不要追赶!”原来他看出萧朝贵诱兵之计。
前头的人马跑了回来,萧朝贵带人不多,lán jié不住,张嘉祥人马汇合,实力大增,持刀连砍,石达开纵马后退,萧朝贵也冲了过来,和石达开对战张嘉祥。
萧朝贵亦是一柄大长刀,刀身极厚极重,走的是刚猛一路,只见他和张嘉祥两柄大刀纠缠,时而碰撞,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石达开在旁将一柄长枪使的花团锦簇,刺,挑,钩,无所不用,招招凌厉。
张嘉祥极是勇猛,石达开和萧朝贵两个人合力围攻,亦胜不了他,张嘉祥一边战斗,一边指挥人马,他的人马平日训练有素,慢慢的调整整齐,开始反攻石达开和萧朝贵的人来。
石达开和萧朝贵带来的拜上帝会众,毕竟没有经过实战,刚才突袭,能惊乱敌人,但是一旦这些身经百战的土匪定神反攻,就再也不是对手,不一会就有拜上帝会众多人受伤,一时之间哎哟之声四起,会众无心恋战,有了恐慌之心。
此时杨秀清纵马驰来,手持蓝旗,挥了三挥,石达开和萧朝贵一见,这是得手的xìn hào,便大喝道:“撤!”
张嘉祥大喝道:“想撤?别做梦了!把老子的东西留下!”
突然草丛里又出来一百多人,将沿路早已布置的鞭炮点燃,只听得噼里啪啦之声,浓烟滚滚登时双方看不清人,拜上帝会众趁机隐没在草丛之中。
张嘉祥气的大骂道:“给我追!抓住一个杀一个,抓两个杀一双!”
这时又有一百多龙山银矿工人将预先放置在路两边的huǒ yào引线点燃,爆炸之声轰隆轰隆,张嘉祥被吓了一跳,大叫道:“敌人有火炮,快给老子后撤!”带着人马急速从长蛇峡掉头疾跑,不多时已经跑的干干净净。
石达开家里。
杨秀清和萧朝贵竖着拇指道:“达开,好计谋!”
原来那鞭炮和huǒ yào都是石达开布置好的,不为杀敌,鞭炮为的是掩护己方逃跑,炸药为的是吓跑敌人,果然奏效。
石达开道:“这张嘉祥心狠手辣,报复心强,我料他过几日必定还要来此,今日作战的兄弟们暂时还不能回去,这几天还要守在长蛇峡,截住张嘉祥,不让他来奇石墟才是。”
杨秀清道:“他这次若来,必定准备充足,有所防备,我们与他交手,偷袭很难成功,正面交手,损失必然极大,得不偿失。”
石达开道:“秀清兄说得有理。只是如不将他lán jié在长蛇峡,等他来了奇石墟,此地百姓遭殃,这是大劫。”
萧朝贵道:“或者连夜派人将平南胡以晄和曾天养那里的拜上帝会众叫来,他们都是能打仗的。”
石达开摇头道:“那样动静太大,一定惊动官府。拜上帝会这样也太过显眼,会招来大祸。”
杨秀清道:“此事我们不必出手。我有一法。”
两个人忙问何法,杨秀清道:“张嘉祥祸害四方,击毙官府兵将无数,官府对他恨之入骨,我们不若送匿名密信给贵县县衙,让官府出兵,张嘉祥必大败而退。”
萧朝贵点头叫妙,石达开笑道:“如今官府视我拜上帝会为不法之徒,我们却送给他一个功劳,他们若是知道,该感谢我们才是。”
杨秀清笑道:“张嘉祥和我们本无冤仇,若不是抢我会众财物,我们也不愿结下这样的仇家。”
三人议定,令人执笔写下密信,杨秀清派人半夜秘密投至贵县县衙,次日知县见了,大喜过望,飞马派人急报桂林知府顾元恺,顾元恺因上次被张嘉祥大败,不敢妄动,便又急书广西左江镇总兵盛筠,由盛筠带着精兵,并桂林官兵,贵县官兵,本地团练四千多人,前往长蛇峡埋伏。
三日后,张嘉祥果然再来长蛇峡,被官兵伏击,死伤惨重,张嘉祥只带百人逃脱,再也不敢来犯奇石墟。
石达开送走杨秀清和萧朝贵,因想着那日伏击张嘉祥,自己人马不足之处,一一改正。
他自此也常去紫荆山走动,慢慢的和那里的拜上帝会各堂首领熟悉起来,只是黄玉昆并不常去,和黄月桂见面机会不多,见了面也没有太多机会单独在一起,两人只得眉目传情而已。
这一日,他自外面训练会众回来,发现冯云山和洪秀全正坐在家中,不禁大喜,道:“冯先生,洪先生,你们从广东回来了?”
冯云山笑道:“我和洪兄就如牛郎织女,我在广西,他去广东,我回广东,他去广西,我寻他,他寻我,却总是错过道,这一下子就是大半年的时间,终于过了年在花县见了面。”
洪秀全道:“想必这定是天父上主皇上帝考验我真不真心之故。我不可一日离开云山弟,不然怅然若失。”
石达开见他须发越来越长,道:“洪先生还在守孝?”
洪秀全道:“我留发留须,一为守孝,二为天父,自此以后我不再剃发,立志为天父杀清妖。”
其时清人入关,自顺治年间就开始强制汉人剃发易服,不从者斩,所谓“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杀汉人无数,汉人反抗者亦无数,最严重的是在江阴县,典史陈明遇,阎应元带领军民抵抗,杀死清兵万人,最后江阴城破,清兵入城,屠杀三日,被汉人视为最大耻辱。
冯云山见他大声说杀清妖,忙摆手道:“洪兄谨言。”说完道:“达开弟,今日我和洪兄找你商议之事,极是重大,你这里可安全否?”
石达开见他说的慎重,微一思索,已经明白冯云山要说何事,道:“此去不远,有一山谷,四面开阔,中间有一瀑布,下有一块大石,我们可以坐于其上,绝不会被外人听见。”
冯云山道:“那我们现在便去那里。”
石达开素来慎重,又叫了石镇吉和石祥祯,五个人前往那大石之处。
石达开让石镇吉和石祥祯在瀑布远处侦看,以防人来,他和冯云山,洪秀全坐在大石之上。
冯云山笑道:“达开弟,你猜我和洪兄要找你商议何事?”
石达开笑道:“我猜定是反清大事,是也不是?”
冯云山笑道:“达开弟果然是聪明人。我这段日子和洪兄在花县,谈过多次,洪兄立志反清。”
石达开道:“洪先生和冯先生是拜上帝会的日月双星,想法自然是一致,洪兄更是拜上帝会的人心所在,如今立志,我不胜欣喜,只要石达开能做到的,我全力以赴。”
冯云山笑道:“我和达开弟一般,都是辅佐洪先生的,拜上帝会里,只有洪兄才是日,洪兄天上之妻才是月。”
洪秀全道:“云山弟所言极是。不过,要斩清妖,定要有云山弟才可。我又听得云山弟说达开弟有反清大志,我不胜欣喜。”
石达开道:“我素敬崇冯先生,冯先生倾尽全力辅佐洪先生,石达开也自和冯兄一样,全力辅佐洪兄。”
冯云山笑道:“记得当年一个道人给达开兄弟相面,言道兄弟如天上鲲鹏,展翼万里,今洪兄有兄弟辅佐,何尝不是如虎添翼!”
洪秀全也大喜,道:“我与达开兄弟并无深交,但志气相投,今日我三人正如昔日桃园三结义,必成大事也!”
石达开拱手笑道:“洪兄乃是英雄刘备,在下勉强算得上是张飞,冯兄倒更像是军师诸葛亮,桃园三结义,尚缺关羽。”
冯云山笑道:“昔日刘皇叔势单力孤,却终三分天下,其在天命,亦有人事。如今妖清四处有人起事,我汉人比满人多了百倍不止,一旦有人振臂一呼,天下齐应,妖清必亡矣。此乃天命。再说人事。洪兄梦中得上帝天启,斩妖除魔,正是未来之君主。我冯云山不才,为洪兄效力。达开兄弟智勇双全,将来开疆扩土,定不能少。不过历来成大事者,单靠三两个人难以成事,达开兄弟平日可有留意拜上帝会里有英杰么?”
石达开思索半响,道:“我这半年来才去其他处拜上帝会走动,很多人并不熟悉,据我个人来看,韦昌辉,曾天养,秦日纲,胡以晄,杨秀清,萧朝贵,林凤祥,李开芳这几个都可算是人才。”
洪秀全忽道:“杨秀清天父下凡,萧朝贵天兄下凡,此二人对上帝甚是虔诚。”
石达开和冯云山互相看了一样,冯云山道:“此二人都是人才,我和洪兄在这里几日,听得拜上帝会言谈,这二人在我和洪兄有难之时稳住人心,功不可没,这近半年来我和洪兄在广东,他二人已经隐隐有主事紫荆山拜上帝会的能力。”又道:“如今拜上帝会和地方团练势同水火,官府因天地会无暇顾及,一旦天地会被灭,势必就会把矛头对准拜上帝会。我等应趁机准备。刚才达开兄弟说的几人,确是人才。只是起事灭了妖清,建立新朝此等大事,却需要慎重挑选人选,非有大志大才者不能做此事。”
三个人深聊许久,计议已定,冯云山和洪秀全先去紫荆山,看看目前拜上帝会的情况,再作定夺。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