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祭完的第二天大早,大师兄卢凌云像往常一样交代了各位师兄弟诸般事宜,就匆匆下山去了。山上重阳宫离卢凌云的老家卢家村需要差不多一天的路程,为了赶在晚上能回到,必须大早出发。</p>
卢凌云下山,说好三到五日即可返回。但过了三日,没有任何动静,到了五日,还是没有动静。这下子扶云有些沉不住气了,在去挖竹笋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的,挖回来的竹笋不是又瘦又小,就是残破不堪。而宝儿则是每天数次跑出很远在山丫口望眼欲穿,每次都迎着天黑的星光失望而归。</p>
第九日,在吃晚饭时候,扶云端着一碗竹笋野菜饭,一边吃一边忍不住担心地念叨:“二师兄,大师兄会不会……”</p>
二师兄紫云非常果决,打断扶云的话:“不会!”</p>
宝娃奇道:“不会个啥?四师叔都没有说完,二师叔就说不会。”</p>
玄云笑着接过话:“这是当然,大师兄敦厚,自然不会一走了之,这是其一。其二,大师兄身手了得,寻常盗匪十个人他也不会畏惧,自然不会遇见坏人回不来。其三,大师兄非鲁莽之辈,行事稳妥,不会得罪有权有势之人。其四,大师兄素有急智,遇见难事自会迎刃而解。其五,大师兄医术不错,自不会……”</p>
扶云捂住耳朵:“够了够了,三师兄你别说了,俺服你!俺相信大师兄一定会回来的!”</p>
宝娃倒是很放心,重新捡回平时笑嘻嘻的模样,却还又少年老成地说:“还别说,三师叔这样一讲,俺这心就踏实咧!”一边说一边端起土碗,稀里哗啦地往嘴里扒饭,在吞咽间歇还不忘发出令人不舒服的声音:“咦,吃着今天这饭特别香甜可口,四师叔,咱们明天这就可以放心的去捅马蜂窝弄蜂蜜吃咯?”说话间,三五口就吃完一碗,又去砂锅里舀饭。</p>
扶云笑骂道:“这背时的娃,还真能吃!都被你吃完了你二师叔三师叔吃啥?怪不得都说有个娃能把家吃穷。”</p>
直到又过了十天,春雨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大师兄还是不见踪影。这时候二师兄紫云也开始有些不安了,把几个人叫到一起商量了下,打算等天晴了紫云就亲自下山去卢家村打探消息。</p>
春雨绵绵下不停,师兄弟三个加捣蛋鬼宝娃都蔫巴巴地坐等天气好转,除了轮流出去挖笋子野菜什么的,都无精打采的各自静坐。</p>
两天后,天色快黑时候,在牛毛雨中,大师兄回来了。</p>
当大师兄走过重阳宫外几百米的台阶时,耳力敏锐的二师兄冷静地站起来:“大师兄回来了!”话音未落,宝娃和扶云已经冲了出去这时候的扶云脚步利索得很,根本不像脚是带残疾的。</p>
大师兄凌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搀扶着一个人,或者可以说是半扶半拖着一个人,一个老男人,一个奇怪但不猥琐的老男人。</p>
两个人都披着一身破旧的蓑衣,大师兄一边肩膀挎着一个大包裹,另一只手几乎是夹着那男人,一身汗津津的,身体周围围绕着汗水和雨水蒸腾的雾气,显然是一路行走花了不少力气。那老男人身材比大师兄矮一些,略瘦,神情萎靡,半闭着眼睛,似乎还病得不轻。因为他偶尔张开的眼神无光,脸色灰青。</p>
看见几个人迎上来,大师兄松了一口气,把挺重的包袱丢给扶云,对众人说:“快,紫云玄云,来扶他进去,扶云去准备饭,我们还没有吃。宝娃,把火烧大点,多烧点水。”</p>
紫云和玄云把这半清不醒的男人扶进几个人住的偏殿,把他放在一块干净的草垫上。宝娃已经把火塘烧起来,火上面吊着两口被火烟熏的黑漆漆的铜锅,一口烧水,一口做饭。</p>
大师兄喝了一瓢水,舒了口气。见那躺着的老男人身上的衣服有些潮了,吩咐紫云帮他脱下来,让宝娃拿去洗了架在火旁烤干。宝娃听见吩咐自己干脏活立马小脾气上来了,嘟着嘴。</p>
紫云却是从不抗拒大师兄的吩咐,立刻扶起那体重很轻的老男人,在扶云帮助下,脱下他一身散发着怪味的潮湿衣服。</p>
tuō yī服的时候,几个人震惊了。</p>
这倒不是那老男人有多瘦的离谱或者身上有什么刺青或异象,而是因为那老男人身上,胸前、背后排布着一道道的被毒打过的伤痕,估计有二三十道的样子。有的是旧伤掉疤后的痕迹,有的是新伤,交织在一处,看着煞是渗人。新伤有四五道已经化脓,伤口呲裂开,看起来有些狰狞。不过上面显然有草药处理过的痕迹。</p>
紫云和玄云对看一眼,又看了大师兄一眼。见大师兄没有进一步吩咐,只是点点头,紫云指指草垫,玄云会意,去找了块粗布过来,一块给垫在地上,紫云把那老男人轻轻放倒侧躺,玄云把另一块盖在他身上。紫云叹了口气,走了出去。宝娃本来颇为不满,看见那老男人的一身伤痕,乖乖把那换下的衣服拿出去洗了。</p>
紫云回来时候,已经带回来七八种草药。宝娃乖乖拿了个盆子过来,倒了开水,找了块干净的布烫了一会,捞起来拧干,去擦那老男人化脓的伤口。老男人疼的龇牙咧嘴,但却叫不出来。等擦完,换了几盆水。宝娃眉头已经皱成了包子。</p>
紫云见处理完,让宝娃去把药草洗净,挑出几味来,在小石臼捣碎成糊状,其余的让宝娃去用药罐在火上煨上。随后在玄云帮忙下,皱着眉头把药糊糊敷在那人溃烂的伤口上,每敷一下,那人就舒一口气,似乎得到了一次解脱。完成之后,玄云找了布条总算把上药的伤口捆扎起来,给他盖上一大块布幔。</p>
饭已经熟了,虽然还是几把米和各种野菜一锅煮,但香喷喷的味道还是弥散了满屋。今天扶云特地把开春时候从山谷池子里捉住并晒成了鱼干的鱼也弄了一块煮了进去。卢凌云弄了碗汤多的,让宝娃给那老男人喂了吃。</p>
老男人半清不醒地喝了点汤,就迷迷糊糊又睡了。只到汤药熬好被扶起来喝了一碗药下去。</p>
大师兄一边吃饭,一边才给几个人讲起这次回村的经历。</p>
当天大师兄就兴冲冲地沿着山路下了山往家的方向走。正是春耕时节,田野里到处是忙碌的景象。去年干旱,几乎没收成,今年得赶农时,赶快把粮食种下去。集体的力量巨大,生产队分成一些小组,分片春耕,挨家挨户的劳动力都必须参加生产,年女老少都要参加,每天都要拿到工分。所以干活时候都是集体出动,田野里黑压压一片,恁大气势。村里的广播播放着欢快激昂的歌唱党和伟大领袖的歌曲,各组的人默默干活。田间地头的人并不像diàn yǐng里那种一边干活一边歌唱伟大领袖或者唱着山歌、还翩翩起舞那么诗情画意,因为劳动的繁重,生活的窘迫,唱歌并解决不了肚子问题。</p>
唯一有些生活气息的,就是偶尔有妇女责骂干不动农活的子女的声音,或者有小孩被斥责发出的哭泣声音。这种场面才是一片欣欣向荣,一副美好的田园诗画。</p>
大师兄卢凌云到村里的时候,已经黄昏,正是村里千家万户干活归来的时候。卢凌云憨厚地跟邻居打招呼,但是很多人都只是白他一眼,懒得理他。对这种不务正业的二流子一类的人,村民是看不起的,特别是大家都干活累的不行还饿肚子,看他不干活在外面鬼混的好像也没饿死,那就很让人愤怒了。要不是他会点医术每年回来给村民看看病弄点药,特别是生产队队长对他居然照顾有加打通了革命工作组关系的话,他卢凌云几年前早就被村民提议批斗了几十次了。</p>
在白眼中讪讪地钻进家里的破败的小院子,卢凌云就看见了屋檐下坐着累伤了在歇气的老父亲老母亲,他们一身破旧的衣服,一脸的劳累。看着老父亲老母亲有些佝偻的身子,卢凌云不觉有些内疚起来,小声叫了声:“大,妈,俺回来了!”</p>
老父亲抬眼看了他几眼,哼了一声,而老母亲看见他有些欣喜,赶紧应了,问他:“云子,回来了啊,吃过没有?”</p>
卢凌云含糊地应了一声,也不好说没吃还是吃了。老母亲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说:“看俺问的,肯定没吃,能哪里去吃呀,伙食堂给划拉的那点你大和俺吃了,没有剩余,一会我弄……”</p>
老父亲打断她说话,低沉地说:“小声点,不要被人抓到把柄,说俺们破坏**生产!”</p>
老母亲赶紧放低声音:“看俺老婆子这记性,家家户户都饿肚子,都想办法野外刨食,但是也得小心翼翼不要被人抓现行。前几日还有人举报那个老学究半夜做东西吃,结果被已经蔫巴了的革命工作队抓住了,被几个壮汉打的凄惨那,天天被抓去田间地头挂个牌子树反面典型……”说着一个劲摇头,显然对那场面是不忍言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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